七 無間地獄
工賜原本以為離譜的故事至此，該結束了，沒想到臨時工先生後面講的，更加駭人聽聞，而且都是有史實依據，有史料可查的。
心裡不禁疑惑：這真的是自己現在身處的衛國嗎？
不過想想也是，若被滅國就沒後續了，那麼自己現在所處的衛國又算什麼？
衛懿公死後絕無子嗣，於是乎，前面的伏筆發揮了作用。
前文提到齊襄助親外甥複位，過程雖輕鬆，卻是有條件的。
條件就是，讓宣姜嫁給世子彶的弟弟：昭伯·姬完。也就是宣公的兒子，宣姜的繼子，宣姜原本要嫁者：世子彶，的親弟弟...
工賜聽聞過不少政治聯姻，對於齊襄公此為頗感不解，或許，可能，大概是為了平息眾怒吧？似乎有點撥亂反正，補救行為的意味。
話說這位昭伯：姬完，也有著貴族應有的矜持。初聽聞時，言辭拒絕！
但齊國可是大國，當時屈指可數的強國，自姜太公助武王伐紂受封以來，齊國本身就有著其餘諸侯國所沒有的一項特權：征伐諸侯之生殺大權！
鑒於姜太公乃伐紂的第一功臣，全程也是最激進的一位。武王娶姜太公之女：邑姜，生周平王。
周武王臨終遺命：周平王繼位，周公旦輔政，或許是為了補償姜太公吧，於是給了齊國這項特權：東至海，西至河（後秦就被封於河西，算西外嗎？）北至無棣，南至穆棱，五侯九伯，實得征之。
姬完小小一個昭伯，面對齊襄公的強勢，其無可奈何之程度，可想而知了，只特別勉強地選擇屈服，勉強到，才與宣姜生了：二子三女...
第一個兒子『戴』，被擁立為復國新君：衛戴公；兄終第及，次子『毀』日後繼位為：衛文公。
長女：齊子，許配給了表舅：齊桓公·姜小白！也就是宣姜的弟弟，春秋首位尊王攘夷，無可爭議的霸主，一個能令管仲折服，死心塌地為他改換門庭的男人。
連工賜這等歷史小白，都經常能聽聞齊桓公的名號，而且大部分都是歷史中的名人提及的。但他更關心的是：宣姜與小白之間的輩分該怎麼算？萬一逢年過節相遇，是該叫姐姐呢？還是喊丈母娘？
工賜以己度人，如果是自己的話，齊子在的時候喊丈母娘，齊子不在的時候叫姐姐，比較合適一點。
想到這，似乎又覺得似乎哪來不對，連忙甩了甩腦袋，話說這江小白早年流亡耗費了最好的年華，晚年又十分凄慘，還是千萬別再次穿越到他身上就好，呸呸呸，繼續凝神聽講。
次女嫁給許穆公，人稱許穆夫人；這位許穆夫人還是官方首位有記載的著名女詩人。
幼女嫁給了宋桓公，人稱宋桓夫人。
衛戴公繼位，重建衛國時，既是娘舅又是大姐夫的齊桓公小白，身為當時的天下諸侯之長，幫助衛國在朝歌以西：楚丘，建立新都城。
當時的黃河水道在朝歌與楚丘之間，相當於遷都到了黃河以南，對於北方狄戎，多了這道天然屏障的守護。也就說後面衛君再封「鶴君」的話，也不用怕被滅國了，畢竟親戚家都那麼強，周圍鄰國偶爾欺凌也知分寸，沒必要滅國...而實際上衛國是直到秦二世繼位后才被貶為庶人，滅國的。
回到正題，小妹夫宋桓公負責接衛國倖存者過河，據記載，僅剩七百餘人。
天下諸侯是一家，有了當時的天下霸主幫忙建王城，之前出逃的衛國人聞訊，
都紛紛趕回，加上各國送人送牲畜物資的支援下，衛國才得以復國。
唯獨這二姐夫許穆公未出力，其夫人，我們的女詩人還寫詩幫助歷史記憶這位。
衛國雖然復國，但終究被滅了一次，國本恢復元氣可非一朝一夕。
還有一個奇葩小國：刑國，曾經被狄戎所滅，復國后，竟然聯合狄戎，跑來攻打與自己同病相憐的衛國...
等到兄終第及，衛文公在位的時候，稍微恢復點元氣的衛國，滅了刑國。之後衛國一直都是個二三流諸侯國，大部分時間都在衰弱。
臨時工先生很博學，講得事無巨細，見工賜目露思索時，還會停頓等待，講完這麼點歷史，花了整整一上午時間。
「先生，完了？」
「完了。」
「然後呢？」
「然後什麼？」
「先生所講歷史，與禮何干？還是有什麼特殊之處，是學生沒品出來的？」
「難道還不夠明顯嗎？我說講這幾位衛國歷代君王，有幾個遵守禮制的？不遵守的下場又如何？
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幽王之亂時期的強大衛國，淪落至此，甚至中間還被滅國復國。
汝當深思，若是國君能夠遵守禮制，何至於此啊？
放眼天下，諸侯間互相攻伐愈加頻繁，有人說是因禮崩樂壞，試問若天子諸侯皆遵循禮制，這天下，又怎會亂至今日地步？禮，一直在，只不過他們不遵守罷了。」
「先生所言有理，但僅僅一方諸侯遵守也沒用啊，我不攻人，人來犯我之事，也時常有之，學生不才，曾聽一言：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劣，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怎會沒用？我一上午的衛國歷史白講了？其餘諸侯暫且不提，單論衛國，若衛國歷代國君其中僅需少數者遵守禮制，又豈會有這數百年的內亂衰落，何至於被小小蠻夷滅國而無人迎戰？」
工賜仔細一回想，這衛國啊，好像真的都是國君宗室自己作死啊。
東周開局一副王牌，被歷代國君家給打得稀巴爛。
周王室也差不多這情況，甚至都不用他們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只要正常執政，布置國防，期間根本沒有強敵主動攻伐。
僅有的一次北方游牧狄戎部落前來搶掠，結果國人被國君跟一隻鳥給搞了心態，心灰意冷，無心應戰，任憑蠻夷前來肆虐，以至於滅國...當真是不勝唏噓感慨。
典型的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工賜繼續深思，發現還是外患太少，附近諸侯都是親朋好友，向外擴張也有點下不了手，沒有了外患，於是心思就都放在內鬥上，自己內耗著玩。
這內憂外患，恰如福禍相依啊，沒有外患，就滋生了內憂。
臨時工先生說講的這段衛國歷史，歷代國君有過很多次機會的，但是都被錯過了，有的只有繼續內耗，繼續作死，繼續衰敗。
臨時工先生見狀，撫須笑道：「呵呵，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只是，咱們不妨再進一步繼續反思下：
既然衛國是被自己內耗至滅國的，以至於淪落至此；那麼放眼周天下，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更大的衛國呢？」
工賜聞言，渾身如觸電般，雙目圓睜，注視著先生。
本以為自己已經高估了這位臨時工先生，沒想到終究還是低估了。
對啊，整個周天下又何嘗不是因為君主們互相內耗，才淪落至此呢？工賜知道過不了多久，便會進入到『王侯將相都人人自危』的戰國時代。
而究其根本，還不是那些王侯貴族互相攻伐，爾虞我詐所導致的嗎？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可謂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原來自己一直都錯怪周禮了。
天下紛亂，錯的不是禮制，而是王侯將相自己不遵守，才導致情況一步步惡化，以至於最後自己的後人承受苦果！
從這角度來看，自作自受的衛國，簡直就是『四方蠻夷來朝的周天下』的一個縮影模型！
臨時工先生見狀，又笑了：「看來，這回你是真悟了，老夫這番口舌，沒有白費；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工賜此時還在繼續思索，甚至未察覺先生離去，臨時工先生也不介意，笑吟吟地漫步而去。
留給那些王侯將相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旦進入戰國時代，徹底地禮崩樂壞，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難以維繫，父子手足照殺無誤，哪還管什麼沾親帶故？哪還在乎吃相難看？
凜冬將至，有的獵手撕下偽裝，有的屠夫帶上面具，一起邁入這個修羅場，享受一場極致的廝殺盛宴。
一旦到了那時，任何人都將無力回天，那長達數百年的混亂攻伐，居心叵測，機關算盡，泯滅人性....工賜想想都怕，幸運的是：自己很可能活不到戰國時代。
工賜還想到了後世歷史中的一些事，原來自己對歷史一直有誤解。
放眼後世的許多事件，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意難平？欲難平？終究是人性難平啊！
人心之險惡，慾念一起，可吞猛虎，後世資本論為例，慾望只會逐步增長，溝壑難填...
邁出了第一步，緊接著就會有第二步，一步接一步，一條道走到黑，陷入一個又一個的，無盡的死循環。
真正的藝術品，反映的並非是作者的思想，而是觀眾的內心世界。
一本真正的書，或許也該如此吧？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寫出，但『真正的書』一直存在，比如史書。
以史為鑒，我們同樣可以從中看到世間萬象，包括無間地獄。
若要問無間地獄究竟長何模樣，我想答案是：不同的角度，會看到形形色色的，或許那便是人性陰暗面的模樣吧？
福禍無門，尤人自招。
無『間』地獄實有『間』，此『間』一直手中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