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衛國奇談

月圓之夜，夜空如洗，卻鮮有人欣賞。

工家附近一處高閣，此閣樓算是衛國的一處地標建築，畢竟這個時代的高樓少見。

幾名黑衣人在月光陰影處，靜靜地觀察四周，稍後，另有一名黑衣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登上閣樓。

新來的黑衣人體型肥胖，但是動作極其靈活，與原先便在的幾人目光一對視后，也隱藏於陰影之中。

「喚我來何事？」

「楚王薨，吳國那邊新與人合作，兄弟們要去部署了。」

「我國那位大夫我也聽說了，楚王搶了兒媳還要殺太子，他父親身為太傅僅是諫言，卻慘遭橫禍，父兄慘死之仇不共戴天，當時可以放心的人選，不過扶得起來嗎？先前『拐跑夏姬的那位』得了晉國應允，有晉國暗中支持，吳國都扶不起來，最後也只是對楚造成一些困擾而已。」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的目標僅需要攻破郢都，完成先主遺命即可；當下也無多餘選擇，好不容易看到機會，只能孤注一擲了。衛國這邊，便全權託付你了。」

「哎，我才答應了要尋最好的武師，你們便要離去，回頭要是問起，我該如何交代是好，難不成真尋幾個尋常武夫糊弄？」

「此事不急，我等所學皆為殺人技，不適合草草教授，現下戰機稍縱即逝，回頭再說吧...若是還有機會的話。」

...

「我等兄弟之間，便毋須送行了，我們連夜出發，保重！」

「保重！」

月圓之夜話別離，相約他日重相逢...但願人長久...

次日一早，工賜剛洗漱完畢，臨時工先生已在等候了。

工賜對這位博學嚴謹且毫不做作的夫子很是敬重，恭敬行禮拜見。

「我觀汝似乎對各國事迹異常感興趣，老夫昨夜回去一想，恰好詩學啟蒙得差不多了，但關於禮，汝卻興緻缺缺。」

工賜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都看出來了，自己也沒必要否認。

「既然如此，今日我們不妨就聊聊這當下衛國吧，或許衛國的歷史，能勾起一絲對於禮的重視。」

「固所願，不敢請爾，學生求之不得。」

先生也不廢話，直入正題，但是從整個周朝的宏光方面開始講述的，言辭過於冗長，工賜只記住了個大概：

諸侯國中，衛國，宋國多殷商遺民，其中衛國風氣尤其特殊，間於開放與文雅之間，或者說二者都不純粹，都有些似是而非，不倫不類，實在是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衛國之風氣，並非刻意故弄玄虛。

這個東周以來出道即巔峰的國度，有著一系列迷幻操作。

衛國『啟以商政，貫徹周禮。』單其體制聽起來，就感覺不明覺厲。

頗有些秦朝建立以後：『儒之教化，法制天下，外儒而內法』之異曲同工韻味，只不過衛國這邊沒結合好，或者說沒突出重點，拎不清。

如宋國之流的誕生，乃是歷朝歷代的傳統：分封前朝王室後裔爵位，封地采邑，祭祀宗廟，以示本朝繼承正統。

周武王伐紂后，分封黃帝後裔於薊，堯之後裔於祝，舜之後裔於陳國，夏朝後裔於杞國，商代後裔於宋國...

宋國首任國君：微子啟，便是商紂王的兄長。周初，周天子封其為公爵，於商朝故都：商丘，建立宋國，特許用天子禮樂供奉祭祀。

上述這些諸侯國都是前朝遺留的；而衛國，

首任國君則是周成王的九第，周公輔政，平定三監之亂后，將部分殷商遺民封予康叔，於殷墟故地：朝歌，建立衛國。

本朝宗氏，率領前朝遺民建國，這在整個周朝也是獨一份。傳至第八代國君，始稱侯爵，前幾任繼任者都是伯爵。而這八代國君衛頃侯也是妙人，這侯爵的爵位，竟然是賄賂周夷王才得來的。

先生還重點說了句：歷史中很多得位不正者，三代之內必遭餘殃。

衛頃侯的兒子因為喜愛幼子，又傳位給了嫡長子：共伯。

到九代目（頃侯的繼任者）下葬時，幼子姬和請了刺客刺殺共伯，共伯被逼逃入墓穴中，落得結局相當於：給九代國君殉葬了。

先生還重點說了傳聞：共伯在逃入墓穴時，傷痛欲絕，聲淚俱下地詛咒幼第：姬和及其子孫後代，必遭報應。

共伯『被殉葬』於父墓穴后，姬和自立，參與平定周幽王之亂，有功，升為公爵，是為衛武公，東周之始，即是巔峰，之後便一直走下坡路。

這衛武公也學父親，傳位嫡長子：衛桓公。

但是喜愛幼子，賞賜了不少財寶，後來幼子州吁，用父親給的賞賜，招集了一群混子，又是殺兄自立，不僅學自己父親弒兄上位，還糾集一幫小弟：宋國，陳國，蔡國等討伐了鄭莊公，結果：送人頭，送經驗。

這鄭莊公可是隨意拿捏周天子的主，惹誰不好，為了掙點名份招惹這位春秋小霸王？也從側面說明當時衛國是挺強大的，有那麼多諸侯國小弟聽從。

回到正題，衛公州吁討伐鄭國自討沒趣后，為了正名，請教寵臣石厚，石厚的父親石碏，建議衛公：

讓陳國侯去周天子那幫衛君請封，另一邊又以自己的名義請求陳國侯助衛國平亂。

於是，衛公州吁與石厚剛到陳國就被抓了，雙雙被處死，成全了石碏『大義滅親』的名聲。

至於那石碏是真為了『衛桓公』報仇，而連帶著殺自己兒子大義滅親，還是受了某人的威脅，指名要除掉這二人報復...由於這個存在時間幾乎是最長的諸侯國，在整個周朝的戲份卻少得可憐，事情的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似乎從共伯被逼入墓室自盡開始，衛武公的後代就陷入了無間地獄中的輪迴。

石碏誅殺衛公州吁，殺子大義滅親后，迎了衛桓公的弟弟，衛公州吁的兄長：衛宣公。

衛宣公派人去齊國，為世子彶求親，結果兒媳婦太美，衛宣公就自己佔了，於是該齊國公主稱為：宣姜。

要說這宣姜，與嫁到魯國的文姜，兩姐妹據說都說禍國殃民級別的絕世美女。

宣姜給衛宣公生了：公子壽，與公子溯兩兄弟。后經常有人在衛宣公耳邊進讒言，說世子彶各種壞話，離間兩父子。

人性比最不穩定的化學物質更加複雜，有因愛生恨的，有由忌生妒的，有不打不相識的惺惺相惜，也有因為愧疚而產生的怨恨。

衛宣公搶了自己的兒媳婦本就心裡愧疚，加上讒言聽多了，正所謂三人成虎，逐漸對世子彶起了殺心。

衛宣公指派世子彶出使齊國，並派人扮作強盜刺殺。

公子壽卻是為仁厚君子，且挺同情自己這位異母兄長，得知了弟弟溯與父母謀划欲要加害世子彶。

連忙動身追趕，且攔住了世子彶，彶雖身為世子，但生母亡故后早已不得寵，自己的父親還搶了原本要許配給自己的媳婦：來自齊國的絕色公主宣姜...

唯一的世子身份，也遭幼第惦記許久，宣姜之子：公子溯。

工賜感覺這位絕對是春秋時期最慘的一位嫡長子了：啊這...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

如此狗血的人生，加上世子身份，有多少人議論可想而知。

或許是早已心存死志了吧，公子壽跑來告知，勸其逃離，反而執意要按既定路線前往，言：「逆父命，求生不可，不若赴死！。」

公子壽說服不了，只能拉他喝酒談心，將其灌醉，自己偷偷拿走出使齊國的旗幟，扮作時節前往，果然於途中被當成了世子彶，遭賊人所殺。

世子彶酒醒后，慌忙前往尋找，見自己『人世間唯一真心以待的弟弟』已遭賊人殺害。此時，賊人正提著公子壽的人頭。世子彶感覺生命中唯一的『親人』都消失了，悲憤交加，大喊：我才是世子彶，你們殺錯人了。

賊人拿著『雙殺』去找衛宣公領賞時，奉上了兩顆人頭。

宣公不久便鬱鬱而終，公子溯順理成章地繼位，是為：魏惠公。

世子彶與公子壽的兄弟情深事迹傳開，這死因的背後本就透露著太多疑點，二人年齡差在那個時代是足以當父子的，要知道公子壽的母親宣姜，原本是要許配給世子彶的，那幫殺手都是白內障青光眼嗎？

而衛宣公真的有必要殺世子彶嗎？按照春秋傳統，將他送去他國當質子不行嗎？找個由頭貶為庶人發配或者軟禁不行嗎？畢竟那時候世子彶早已表現得毫無鬥志了，構不成威脅啊。畢竟是自己的嫡長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禮治下的一國君主，雖然衛國的禮制並不純粹，並且有些特殊。

工賜雖有疑問，但並未馬上打斷提問，只是先記在心裡，繼續耐著性子聆聽。

世子彶與公子壽的兄弟慘劇傳開后，天下人並非都是傻子，禮制天下，何以堵悠悠眾口？士可殺不可辱的時代，須知人言可畏，隨後士卿大夫政變，趕走了國君：衛惠公。

也就是原先的公子溯，宣姜文姜都是齊襄公的妹妹，按理說，自己的親外甥：衛國的國君。被大臣作亂趕出，投奔自己，正常情況下，身為舅舅的齊襄公，應該怒而立即幫他複位才是，可是並沒有。此時的齊襄公忙著跟自己的妹妹文姜...中間還好整以暇地，謀划吞併了一個諸侯國：紀國。

齊襄公這一忙就是八年，也就是說投奔親娘舅的衛惠公，從被士大夫趕跑至此，被晾在齊國已整整八年。

這麼多不合理的背後，事情的真相還不夠明顯嗎？

或者說，當時衛國參與政變的這些士大夫，還有身為親娘舅的齊襄公等人眼中，誰才是殺害世子彶與公子壽的元兇？

回到衛國這邊，士大夫們群起作亂趕走衛惠公后，擁立了黔牟為新君。

八年後，齊襄公終於『想起了』自己的這位親外甥，『奇妙衛國』的在逃國君：衛惠公。

齊襄公幫助衛惠公複位的過程是極其輕鬆的，但並非沒有條件，至於條件為何，那都是后話了。

回到衛惠公複位，當了八年衛君的黔牟領著一幫士大夫逃去了周王室，申請政治避難。

衛惠公或許是被晾著的這八年間，隱忍地太辛苦了，向周天子要人被拒后，竟然還領著小弟南燕國，攻打了下周王室，在城下大喊：「八年，你知道我這八年是怎麼過的嗎？！」（喊話不是，狗頭保命）

攻打周王室之後，更加離譜的事情...發生了，衛國竟然因為一隻『鳥』，被滅國了，就是字面意思的一隻鳥！

衛惠公死後，世子赤繼位，是為衛懿公，傳到這代，似乎是學乖了，沒有再搞寵愛幼子那一套，但這繼位的衛懿公，雖然不寵幼子了，卻是一位愛鶴狂魔。

給一隻鶴封爵，人稱『鶴君』。

一隻鳥，混到封爵，還能領工資，出入皆有車橋接送，追隨者眾。我就想問問還有誰？後世的國寶雖然也有專人看護，專機接送，但是有受封騎士勳章的嗎？

然而好景不長，當狄戎來犯時，衛國上下，無人願意迎戰。衛懿公無奈，只能親自指派，被指派者皆言：「讓『鶴君』去迎戰吧，阻止外族入侵，庇佑我衛國。」

於是衛國上下有家底能跑的跑，有親友能投奔的投奔，跑不了的平頭小民，則只能乖乖引頸受勠。

據史料記載，此戰之後，衛國上下有記錄可循的，僅倖存七百餘人。

工賜聽到這，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好好學『上策』的決心。不過對於七百餘人這數字還是略微存疑，有沒有可能是七百餘戶？這老爹剛打完周王室，兒子就因為一隻鳥，落得眾叛親離，甚至於被滅國身死，先生說到這時，顯得頗為唏噓。

反正之前的那些小弟，還有親舅公齊國，也沒來得及幫忙抵禦外族，總之就是衛國被滅國了，衛懿公也自盡了，那位前無古鳥，後無來者的『鶴君』就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