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心有魔障（一）

一炸驚天下！

官方消息，死亡七十六人！直接經濟損失二十多億！整個園區上百家企業停產整頓，間接經濟損失更是無法估量！

最高層直接成立事故調查組和督查組，雙管齊下，一路徹查事故原因，給社會一個交代，一路對園區所有企業進行全面的督導檢查，割瘡剜膿，刮骨療傷！

這一次，本地官員和專家基本上都是戴罪之身，一個不用！官員全部異地執法，專家全部是各省抽調過去的，資質過硬，余新光有幸位列其中！

這一次，炸的不止是園區的一家企業，還有本地官場，還有整個社會輿論，一座GDP一路狂奔的工業新城，終於按下了那枚為時已晚的暫停鍵！一場看不見的靈魂拷問，正在直擊所有的人心！

距離爆炸已經過去一周時間，督導組兵分五路，對園區所有企業挨個點兵點將，從督查情況來看，被點到的企業，基本上無一倖免，全部停產整頓！

對那些問題突出且根深蒂固的企業來講，這張隱患整改單，基本上等同於死刑通知書！

一時間，園區企業個個忙着擦屁股，各種雞飛狗跳！

有些企業，明知死罪難逃，也在不遺餘力的奔走，死就死吧，能少罰點兒就少罰點兒！

有些企業，介於死與不死之間，那就爭取活下去！倒不是說有多留戀這個行業，猝死，那就是一個一文不值的爛攤子，苟延殘喘，只要有口氣，就還能變現！

有些企業，應該能活下去，但是活罪肯定難逃，那就爭取少受點罪！

江蘇海華，就介於死與不死之間，手續倒是沒什麼太大問題，當初借海華改造的機會，能補的基本全補上了，關鍵還是危廢處理！

正規有序處理各種危廢，投資太大，目前各個化工廠都在遮遮掩掩擦邊搭沿，如果不是這場固廢違規存放引發的大爆炸，估計督查的緊箍咒一時半會兒唱不到這一塊兒！

政府要稅收，企業要生存，只要不出事，有些事情就得一點一點慢慢來！

如果三廢治理一刀切，估計倒下的企業真的會成千上萬！

但是現在這麼一炸，三廢治理肯定會快馬加鞭的提上日程，別的園區會有一定的緩衝時間，對這個倒霉園區的所有企業來講，就得一刀切！

不一刀切，不足以給社會一個交代！

這段時間，趙坤鵬忙的焦頭爛額，江蘇海華比較幸運，至今還沒被點名，但是對趙坤鵬來講，督導組一天不來，他一天就像活在煉獄之中！

這一次的檢查非常徹底，事態緊急，時間寶貴，撓痒痒就免了，直接上CT，各種病症，一覽無餘！

江蘇海華最大的問題有三個，一個是濃縮廢水，安評報告上寫的很清楚，一天產生5噸有機濃縮廢水，這些廢水全部排往污水處理車間，問題是，污水處理車間就是個擺設，很多設備和運行數據根本經不住推敲，另外一個是固體廢鹽，報告上也寫的很明白，一天15噸，作為副產品全部外賣處理，這裏漏洞更多，涉及其它公司，有些造假的記錄補都沒法補！最後一個是廢氣有序處理和排放，這一條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連裝置都沒有，只能認罰！

趙坤鵬早已經將問題全部上報，公司也及時給出了答覆，污水處理，抓緊編造操作記錄，不準出現任何漏洞！固體廢鹽，對外解釋說因為指標不合格，全部拉到了濰坊公司臨時暫存，龍盛新材料加班加點平整出一塊場地，連夜搞了一個大鹽堆，數量上肯定對不上，產品一檢測也不是同一種東西，如果督察組真的揪住不放，親自來濰坊調查取證，到時候再解釋，能不能逃過一劫，只能聽天由命！

至於廢氣排放，只能對外解釋說已經成立了項目組，打算建設一套有機焚燒裝置，不用說，又是各種弄虛作假，這個擔子，就壓在了技術中心頭上！

趙坤鵬頭都大了，編造污水處理記錄，還不準出現任何漏洞，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要知道，這一次來檢查的專家，全部是各行各業的翹楚，編造記錄，外行忽悠內行，跟作死沒什麼區別！

趙坤鵬直罵娘，總部是派人過來了，但是沒有一個管事兒的，派再多人有什麼屁用！

好在申從軍是他的老上司，很多話沒什麼避諱的，趙坤鵬私下給申從軍打了好多求救電話，直言有些事情他做不了主，事態這麼嚴重，形勢這麼複雜，不可能發發郵件打打電話就安排妥當，所有人必須坐下來面對面好好討論研究一下！

申從軍很務實，在他的遊說斡旋下，蔣明啟終於組織了高層援助團啟程南下。

蔣明啟、申從軍、榮升集團公司總經理助理的梁天成，再加上房錦程，蔣明啟的乘龍快婿。

年輕人想要儘快成長，沒有什麼比直面困難更有效的方式了！

很明顯，蔣明啟對房錦程很看重，什麼事情都不忘帶着他。

事不宜遲，援助團到了海華以後，直接開會。

蔣明啟面色不虞，默默聽趙坤鵬彙報工作，這種形勢下，不可能指望老闆有什麼好臉色！

「這一次的專家，全部是各行業的權威人士，經驗非常豐富，去現場轉一圈，基本上就門清，什麼都瞞不過去，好幾家公司都因為弄虛作假被開具了天價罰單！」趙坤鵬彙報道，他還是堅持不認同污水處理造假，如果運行正常，多少潤色一下也沒什麼，關鍵問題是，那套裝置基本上就是擺設，人家專家都不用詢問，過去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什麼貨色！

「罰款單這麼快就下了，消息準確嗎？」蔣明啟皺着眉頭問道。

他下意識的認為趙坤鵬誇大其詞，這一次事態的嚴重性不言而喻，說是舉國震動都不為過，參與調查和督導的所有人都很謹慎的三緘其口，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獲取內幕消息，一切以官方發佈的消息為準，截止到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何來天價罰單一說？

「應該比較準確，這一次專家團里，有我們濰坊的一位，叫余新光！前期海華改造，還邀請他參與了不少意見！這些消息，就是從他那裏獲取來的！」趙坤鵬誠惶誠恐的解釋道。

誠惶誠恐只是表面上的，對這個除了脾氣很大心眼很小，遇事不擔當毫無魄力可言的大老闆，他真的是好感欠缺。

看人下菜碟，同樣是分公司總經理，給自己那點兒錢，比車間主任多不了多少！

趙坤鵬有自己的人脈和關係，據說蔣明啟始終認為他跟李牧走的太近，一直有找人取而代之的念頭！

趙坤鵬毫不懷疑，不管怎麼折騰，這一次江蘇海華免不了停產整頓，屆時，這口大黑鍋，十有八九就扣在自己頭上！

說實話，他早已經萌生去意！如果不是看在申從軍的面子上，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你蔣明啟在找機會擼我，我何嘗不是在找機會逃離？

趙坤鵬不缺退路，他媳婦兒經營著一家乾果店，效益很好，一年下來，相比趙坤鵬只多不少！

「你能跟他說上話？」蔣明啟眼睛一亮，就像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趙坤鵬有些猶豫，以他的能量，肯定跟余新光說不上話，而且即便能說上話，能隨便張這個嘴嗎？

要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沒人願意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督察組組長明令要求，所有成員一定要三緘其口，任何人不經允許，嚴禁對外散佈任何消息！

余新光很謹慎，一般交情，絕對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半句話來！

很明顯，別說趙坤鵬，就算申從軍也沒這個面子！

但是，李牧有！

李牧跟余新光，私人關係甚好，隨着李牧的地位水漲船高，兩人之間也有了越來越多密不可分的經濟合作。

遠方科技，但凡涉及的第三方報告，基本上全由余新光入股的機構承辦，這個東西，價格透明，只要機構資質齊全，不存在水平高低。

兩人的合作，遠遠不止於此，李牧甚至打算將余新光挖過來，只是區區一個安全總監，肯定拿不出手，能打動余新光的，只有入股！

這件事兩人開誠佈公的談過，李牧做不了主，只能交給彭總做決定！

說實話，有些事也不是彭總一個人說了算的，還得跟另外兩個出錢的老傢伙商量！

其中的關鍵，就是怎樣說服趙錦山！

趙錦山從來不掩飾自己想要掌權的野心，區區一個李牧，難纏歸難纏，他還真沒放在心上，後來彭安寧不聲不響的又站了出來，這讓他頓時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結果呢，現在又蹦出來一個楊信好和余新光，這兩個人可都是行業中的頂尖人物，真要加盟，對遠方科技來講，絕對如虎添翼，但是，這種級別的人物，不給點兒實打實的股份，真不好意思張這個嘴！

關鍵是，這倆人可都跟李牧穿一條褲子！

說實話，此時此刻的趙錦山，對李牧真的是又愛又恨，他承認真的小看這傢伙了！這小子扮豬吃虎的本事，連自己都給蒙蔽了過去！

整天動不動的就擺出一副資源有限沒人可挖只會埋頭做事的乖巧狀，結果不聲不響就把自己給埋了半截！

也就是趙錦山現在忙的焦頭爛額，不然早就找李牧麻煩了！

余新光入職遠方科技，不管這事兒成不成，他跟李牧之間的關係已經牢不可破！

所以，在他奔赴蘇北之前，特意給李牧打電話知會了一聲。

李牧清楚事態不同尋常，對此消息自然是守口如瓶。

然而，事情搞的這麼大，整個行業人人自危，在濰坊的專家圈子裏，余新光被抽調加入督察組，這不是什麼秘密，申從軍有自己的人脈，期間就有供養的專家熱心提供了這個消息。

對龍盛來說，不奢望余新光能走後門，如果能從他嘴裏獲取一些具有指導意義的內幕消息，也有很高的價值！

申從軍說不上話，他清楚李牧跟余新光的關係，猶豫再三，還是撥打了李牧的電話。

大家都是明白人，沒事兒不會給別人找麻煩，既然不得不張嘴，能幫的肯定會幫。

李牧答應的很痛快，私下悄悄聯繫了余新光。

余新光肯定不會明目張膽的幫江蘇海華作弊，李牧沒這意思，他也沒這能力，但是還是力所能及的給出建議：這一次督查，重點查手續和三廢處理情況，該彌補的可以想辦法彌補，但是不要愚蠢到在關鍵問題上弄虛作假！

「我們雖然托關係跟余新光搭上話了，但是他也幫不上什麼具體的忙，這件事非同小可，督察組所有專家都簽署了保密協議，不過他也透露了一些內幕消息，其中就包括這次的檢查重點是手續和三廢排放，另外還專門告誡說，關鍵文件，千萬不要弄虛作假！有幾家公司確實因為這個被頂額處罰，官方雖然沒消息，但內部已經達成一致處理意見！」見趙坤鵬有些為難，申從軍在一邊解釋道。

李牧仗義出手幫忙，這件事，只有他跟趙坤鵬知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他專門告誡趙坤鵬不要告訴任何人。

互幫互助，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誰也不敢保證蔣明啟聽說這事兒以後，會不會又要多想。Z.br>

「也就是說，限期整改不可避免了嗎？」蔣明啟憂心忡忡的問道。

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限期整改，就不是一兩個月就能恢復生產的！要知道，江蘇海華現在是龍盛的主要利潤點，整改就要花錢，一反一正，剛剛有點氣色的龍盛集團一下子又要竄稀！

從上任以後，真的是波折不斷每況愈下，每個人都很清楚，龍盛真的經不起任何折騰！

每每想起這些事，蔣明啟的腦子就一陣突突，他現在隨身攜帶速效救心丸，開這個會之前，還偷偷吃了一粒！

「如果周期很長，花錢很多，這邊只能戰略性放棄，將全部希望寄托在搬遷項目上！」申從軍沉聲說道。

「搬遷項目，看宋維新的項目建議書，一個億都打不住，公司又不是開銀行，去哪裏搞這麼多錢？！」蔣明啟冷笑着說道。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按照他的意見，搬遷項目，必須要考慮公司的實際困難，該省的錢一定要省，先保證順利投產，以後有機會再慢慢改！

結果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這算什麼？無聲的抗議嗎？

我不知道一分錢一分貨嗎？我不懂形勢政策嗎？在你們眼裏，我就這麼沒遠見嗎？

沒有錢，什麼都是扯淡！

「搬遷計劃不能耽擱，費用肯定會盡量控制，這一點我會親自把關，現在最大的不確定就是，海華還有沒有必要繼續投錢整改，當然，這一切要看督察組的回饋報告！來之前，我找人粗略算了算，建一套污水處理裝置，一套有機焚燒裝置，差不多需要四千多萬！」申從軍說道。

蔣明啟沉默不語，幾秒鐘后，沉聲問道：「能直接跟那個余新光對話嗎？」

「我嘗試着打過電話，無法接通~~」申從軍回答道，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他肯定不會給余新光打電話。

「前面找誰聯繫的，要不再找人問問？」蔣明啟繼續問道。

申從軍有些猶豫，一旁的趙坤鵬卻開口道：「找的李牧！他跟這個余新光私下關係很好！」

蔣明啟一下子像吞了一隻死蒼蠅，會議室內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申從軍心底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別看趙坤鵬表面上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他很清楚，他肯定是故意想讓蔣明啟難堪。

申從軍不怪趙坤鵬，不光如此，他還心懷愧疚，這是他的老部下，他卻保不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蔣明啟想清除趙坤鵬的決心！

當然，他同樣清楚，趙坤鵬早就萌生去意，只是為了自己才苦苦堅持，這一次，怕是到了說分手的時候了！

申從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當下連說話打破沉默的心思都沒有了！

「真是天大的諷刺！用龍盛的平台鋪好的路，用龍盛的錢搭建的關係，到頭來卻成就了個人的人脈，龍盛反而不能所用！？」蔣明啟冷冷的諷刺道。

「公司從來沒有打點過余新光，李牧跟余新光之間，純屬私人關係！」趙坤鵬受夠了，出人意料的突然就直接開懟。

蔣明啟萬萬沒想到會這樣，登時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不能這麼說，沒有龍盛這個平台，李牧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申從軍連忙站出來滅火。

此時的他，無比後悔剛剛沒有及時發聲打破沉默，大家的精神都緊繃到了一個極點，稍有不慎就可能爆發出來，別人可以抱怨，可以喊累，他真的不能！

這不，稍有鬆懈就惹出這麼大亂子！

趙坤鵬並不後悔，他很想給申從軍個面子，閉口不言，但是憋屈了這麼久，忍無可忍噴發出來，想再忍下去確實有些艱難！

申從軍說話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換了一個姿勢，桌子底下，狠狠的踢了趙坤鵬一腳。

趙坤鵬只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心情卻很難平復，當下悶聲不語的大喘氣。

出了這個門，馬上遞交辭職報告，去你媽拉個巴子的！爺不伺候了！

「你是在為李牧鳴不平？」蔣明啟更咽不下這口氣，盯着趙坤鵬冷冷的問道。

「沒有，他離開龍盛又不是落魄了，現在的境遇，不比在龍盛好很多倍？需要我鳴不平嗎？」趙坤鵬直接破罐子破摔，淡淡的說道。

「趙坤鵬！不要意氣用事，你給我滾出去冷靜冷靜！」申從軍站起來，拍著桌子沖着趙坤鵬吼道。

「我很冷靜，申總，對不起，能力有限，我馬上遞交辭職報告，希望公司儘快批准！」趙坤鵬站起來，看着申從軍說道，說完，看都不看蔣明啟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會議室。

臨行之前，他還給李牧特意打過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