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冬日暖陽

宋維新有些頭大。

當初來龍盛，出任高管，年薪三十萬，他可是信心滿滿。

信心源自自身實力，宋維新各方面的硬實力還是比較能打的，2000年畢業於山東輕工業學院，擴招之前的普通大學本科生，雖然談不上天之驕子，但是也都是有兩把刷子的。畢業以後，宋維新分到了一家化工工程設計院，一干就是五年，然後跳槽到私企，一待又是九年多，先後擔任技術部部長和公司副總工，期間主持建造了好幾個新項目，工程經驗非常豐富。

後來，公司經營不善，慘遭收購，公司高層更迭，年逾不惑的宋維新，競爭力不足，又不在栽培計劃之內，只能被一步步邊緣化。

宋維新心有不甘，私下投遞了很多簡歷，其中就有龍盛集團。

蔣明啟和申從軍親自進行面試，宋維新表現不錯，頭腦清晰侃侃而談，有深度有廣度有維度，一聊就知道，絕對當過官，見過世面。

當然，面試只是一方面，蔣明啟動用人脈，私下對宋維新進行了打探，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只要有心，這不算什麼難事。

總而言之，方方面面的信息顯示，這個宋維新，基本上名副其實，獨當一面，問題應該不大，而且如果不是公司高層變動，像宋維新這種人物，一般情況下不太可能跳槽，所以，某種程度上，龍盛也算撿了個漏。

經過慎重考察和思索，蔣明啟果斷給出高薪，年薪三十萬，基本上跟分公司總經理一個待遇，極有誠意。

宋維新就任以後，技術中心人才凋零，急需補充新鮮血液，他趁機從原公司挖了幾個老部下過來，有權有兵，迅速站穩腳跟。

宋維新不光懂技術，還比較擅長管理，他很清楚僅憑這幾個嫡系，不可能徹底掌管這麼大一個部門，所以對於技術中心原班人馬，還是以安撫穩定為主，尤其對王輝遠等肱骨之才，更是給予了極大的尊重。

遺憾的是，王輝遠對蔣明啟親自遞過來的橄欖枝都嗤之以鼻，怎麼可能因為你一個新來的小領導噓寒問暖幾句就激動的肝腦塗地？

現在的王輝遠，臉上清清楚楚的寫着兩個詞：躺平！勿擾！

這一次，天王老子都攔不住了，干到年底，拿到年終獎，果斷辭職！愛誰誰！我也不給任何人惹麻煩，該乾的事情肯定干好，你誰也別給我灌迷魂湯！

大家都明明白白敞敞亮亮，誰也別找不自在！

宋維新對此心知肚明，但是沒辦法，他只能硬著頭皮找王輝遠談話！

公司正式成立江蘇海華搬遷項目組，由他這個技術中心主任親自擔當項目組組長！

蔣總下達了死命令，半年時間，項目必須建成投產！要求手續齊全，設計完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蔣總明言，該項目關乎公司生存危機，所有人所有部門，必須竭盡全力努力配合！

宋維新在企業幹了很多年，很清楚老闆們的套路，要麼不搞，要麼就搞急的，騎着自行車趕摩托，都是常態！

入職以來，他最大的感觸就是，這一年三十萬，真不好拿！

之前的公司，說起來也是業內叱吒多年的規上企業，巔峰時期納稅過億，風光無限，然而短短十幾年時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似乎中國的很多企業都難逃這個宿命，站在時代的風口，崛起速度驚人，資本迅速積累，卻無一例外的缺少遠見和規劃！

發展壯大以後，來到轉型路口，各種管理問題開始凸顯，一群新晉的有錢人，自認為已經步入上流階層，掌握了混跡社會的終極密碼和收斂財富的無上真諦，大家各有各的算計，已經很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共商大計。

面對矛盾和分歧，各持己見，一個比一個強勢，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不肯讓誰，最終搞的烏煙瘴氣，甚至臭不可聞！

最後的結局，只能是一拍兩散。

在之前的公司，宋維新經歷了各種毫無人性的傾軋和套路，頑強的生存下來，並一步步脫穎而出，直至將公司熬到破產，他自認為已經修鍊的百毒不侵，結果來到龍盛以後，就像毫無防備的一頭扎進一個大糞坑，一下子被頂的喘不上氣來。

龍盛的混亂，相比原公司，有過之而無不及！

單說技術中心，基本就處於一種混亂至極的狀態，只有一個空架子，要建制沒建制，要權利沒權利，所有人就像在演一出皇帝新裝的黑色幽默劇，高舉著健全的制度，一本正經自欺欺人的履行着各自無處着落的職責。

老闆更有意思，就像睜眼瞎一樣，天天揮着鞭子，各種大躍進，現在好了，連自行車都不給，直接讓你跑着生攆汽車！

宋維新還是很懂行的，這麼大一個項目，要求嚴格按照正規程序和設計標準去搞，半年時間完工，難於上青天！

壓力鋪天蓋地密不透風，簡直就像下馬威，上來先看看能不能一把將你悶死！

宋維新琢磨了很久才明白，人是老闆自己招的，他應該沒什麼心思給自己下馬威啥的，這應該就是龍盛的工作模式！

天下烏鴉一般黑，資本家都這樣，壓迫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越是有錢人越是心狠！心不狠站不穩！

宋維新也是一個狠人，沒有上來就繳槍的道理！熬死了一家，就不在乎熬死第二家，熬一年算一年，只要給錢就行！

為了多熬幾年，他卯足了勁兒要把這第一份答卷完成的漂漂亮亮！

第一步，拉隊伍建班子！能用的人，一定要物盡其用！

王輝遠，第一個要拉到項目組來。

一方面，這傢伙能力出眾，又是龍盛的老人，熟悉這裏的一切套路，另一方面，技術中心雖然是個爛攤子，但是目前正在推進的項目還真不少，不管什麼阿貓阿狗，每人都掛着幾個項目負責人，反而是大拿王輝遠，相對最為清閑！

宋維新將王輝遠喊到辦公室，當面給他泡了一杯好茶。

王輝遠本不是猖狂之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誠惶誠恐的起身接過杯子，十分客氣的說道：「謝謝宋工！」

「輝遠，打開窗戶說亮話吧，公司成立了海華搬遷項目組，我打算讓你來領銜，喊你過來，就是諮詢一下你的意見！」宋維新在對面坐下，看着王輝遠，二郎腿一翹，客客氣氣的說道。

「宋工，實不相瞞，我在公司待很多年了，起起伏伏了好幾次，別的不說，事實證明，我真的是難堪大任~~」王輝遠坐姿規規矩矩，直視着宋維新，一臉誠懇的說道。

宋維新正要說什麼，王輝遠繼續道：「這真不是什麼牢騷話，我真的幹不了負責人，您不要有什麼顧忌，隨便安排我跟着誰干都行，我絕對沒什麼怨言，盡職盡責的完成本職工作，但是，不管什麼負責人，我不幹，也真幹不了！」

這番話很真誠，也很實在，真誠實在中，透露出一股傷痕纍纍的疲憊。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在企業待過很多年，不是不諳世事只會畫餅的領導，個中無奈和酸楚也是感同身受，過多的話咱不多說，我在這裏鄭重表態，從現在開始，你只管專心專意的搞項目，其餘雜七雜八的事情，我去幫你扛！」宋維新拍著胸脯保證道。

「您只管安排就行，還是那句話，只要不幹負責人，讓***什麼都行~~」對宋維新這番極給面子的肺腑之言，王輝遠表現平淡，點點頭，有些淡淡的回應道。

宋維新深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當下不再糾結於負責人的問題，假裝略一思索，直接拍板道：「要不這樣吧，先來項目組！到時候我們一塊兒商量著開展工作！」

「您不用跟我商量，我就是一個幹活的，您有什麼工作直接找人安排我就行，另外，我現在手頭上的工作怎麼辦，是繼續干著還是交接給別人？」王輝遠很客氣，但是話里話外都拎的很明白，擺明了不擔一點兒責任，也不多干一點兒工作。

「先干著吧，技術中心就這麼幾個人，每個人的手頭上都有好幾個項目~~」宋維新無奈道。

「好，您還有沒有別的安排？」王輝遠畢恭畢敬的問道。

「暫時沒了，有事我再找你吧！」宋維新點點頭，面帶微笑的說道。

「行，那我先去忙了！」王輝遠客客氣氣的起身告辭。

宋維新點點頭，望着王輝遠離開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慍怒，禮賢下士沒問題，該做的他能做全套，但是當對方不識抬舉，他真做不到換位思考將心比心。

這個王輝遠，如果打定主意不想出力，硬拉過來，也沒什麼意思，反而會影響團隊的凝聚力。

舉個例子，工期這麼緊，整個項目組肯定會加班加點，說實話，宋維新已經制定了加班計劃，屆時大家都在埋頭苦幹，唯獨王輝遠我行我素的下班歇班，對團隊的破壞力不是一般的強大。

宋維新不想放棄這麼強大的即戰力，該爭取的他會爭取，如果實在爭取不過來，他絕對不會妥協！換句話說，如果王輝遠不能為自己所用，不肯改變現有的狀態，他不會任由他肆無忌憚的敗壞和污染整個技術中心的風氣！

宋維新還是很有手段和謀略的，他打算借海華搬遷的機會，把這件事徹底做個了斷！

沉思良久，宋維新起身來到申從軍的辦公室。

申從軍在龍盛新材料有辦公室，他現在一半時間都留在濱海辦公，像居委會大媽一樣，整天操心勞累的解決各種家長里短的矛盾和爭執。

申從軍還是很清楚怎樣對症下藥的，沒別的辦法，只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的捋。

不得不說，效果斐然。

看到宋維新敲門進來，申從軍笑容可掬的看着他。

申從軍對宋維新的評價不算太高，不是說能力不足，關鍵是，這個歲數的人，沉穩有餘，進取不足！龍盛現在迫切需要的，還是李牧這種具備混江龍潛質能打能拼的年輕人！

即便到現在，即便明知毫無意義，申從軍有時還是會忍不住感慨，如果李牧能留下，該有多好！

說實話，申從軍一直摸不清楚，蔣明啟究竟有沒有後悔逼迫李牧離開！

從他不遺餘力的招徠高學歷的年輕人來看，他或許也意識到龍盛的問題所在！宋維新是個人才，但是龍盛真正的未來，需要年輕人去扛起來！

宋維新不會專程來找申從軍聊王輝遠的問題，這有點小題大做，顯得自己沒有格局，他過來，主要是彙報工作進展。

現在的問題，主要還是人手不足，初來乍到，沒有公司的支持，他能動員的人，屈指可數。

「公司準備從其它部門抽調兩個人加入項目組，全力支持搬遷工作，這兩個人呢，一個是生產部的白奇偉，之前在江蘇海華技改項目組，另外一個，是江蘇海華的車間副主任，兩人對海華的情況都很了解，算是生力軍！」

申從軍的話，無異於給宋維新打了一劑強心劑，他笑着說道：「那真是太好了，簡直是雪中送炭啊！」

申從軍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另外，項目手續這一塊兒，全部交給安全部去辦，項目組只需要全力配合就行！」

宋維新大喜，不過這一次卻沒有表現的那麼直白，只是老成持重的點點頭。

「搬遷的重要性不用多說，這麼短時間想要完成項目，公司也很清楚其中的難度，這件事呢，肯定不會全部壓在技術中心身上，但是你要清楚，攻堅主力的重擔，技術中心當仁不讓！」

「你剛來公司就臨危受命，很多人，很多方面可能還不太熟悉，我在這裏給你吃一粒定心丸，不要有什麼顧忌，有什麼需要協調的，開誠佈公的提出來，實在不行，直接來找我，公司層面上，肯定會不遺餘力的支持搬遷工作！」申從軍不想繞彎，開門見山的對宋維新說道。

「謝謝領導支持，這樣一來，我心裏就踏實多了！」宋維新滿臉感激的說道。

「沒什麼謝不謝的，都是為了公司！」申從軍一擺手，笑着說道。

「申總，我這裏還真有一件事得向您請示一下！」宋維新看着申從軍，小心翼翼的說道。

「說吧，什麼事兒？」

「關於技術中心王輝遠的事情，我已經找他談過很多次，這一次打算讓他出任項目組副組長，這名員工的態度有些消極，我擔心將來會影響整個團隊的凝聚力，所以我在考慮，樹挪死人挪活，這個人的能力還是很強的，可能確實就是在技術中心水土不服，要不要考慮把他調出去，去別的部門看看能不能發揮能量？」

「說實話，繼續留在技術中心，有點兒暴殄天物了，關鍵是，長遠看來，不利於技術中心的管理和建設！」宋維新很委婉的說道。

很顯然，申從軍非常了解王輝遠的情況，沉吟數秒后，沒有過多表態，只是輕聲說道：「抽空我找他談談吧！」

宋維新離開以後，申從軍想了想，掏出手機撥打了王輝遠的電話。

「喂，申總！」電話接通后，王輝遠畢恭畢敬的說道，在他看來，申從軍是龍盛為數不多的值得尊敬的人。

「喂，輝遠，現在忙嗎？」申從軍笑着問道。

「不忙，您有什麼吩咐？」

「來我辦公室一趟吧，有點兒事兒找你聊聊！」

王輝遠來的很快。

申從軍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指著沙發說道：「來，坐下！」

兩人面對面在會客沙發上坐下。

「這一次級別調整，是蔣總親自安排的，我這邊幫你爭取了，可惜沒什麼用！」申從軍看着王輝遠，一臉誠懇的說道。

這話一點兒都不虛偽，在他看來，王輝遠確實是代替李牧的不二人選，要能力有能力，要衝勁兒有衝勁兒，可能臨時擔不起技術中心的重擔，但是絕對有能力出任副主任，屆時有自己掛着正主任保駕護航，再招攬一幫即戰力人才，技術中心完全可以實現平穩過渡。

遺憾的是，在李牧和蔣明啟明爭暗鬥那段日子裏，王輝遠不光不肯跟李牧徹底割捨，後期甚至旗幟鮮明的幫李牧站台，此舉徹底觸碰了蔣明啟的逆鱗。

蔣明啟不是一個胸襟寬闊的人，他不可能容下王輝遠，連降兩級，攆人的意味已經非常明顯。

「我知道，一直想找機會跟您說一聲謝謝！」王輝遠看着申從軍，目光感激。

有些事情，瞞是瞞不住的，申從軍力保自己，眾人皆知。

「不提那個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申從軍擺擺手，多少顯得有些傷感。

「干到年底！」王輝遠低着頭說道。

這件事大家基本上心知肚明，但是這是王輝遠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承認。

「去哪裏？」申從軍問道。

「還沒考慮呢！到時候再找找看！應該不難找！」王輝遠輕聲說道。

「跟李牧聯繫了嗎？」申從軍繼續問道。

「沒呢！李工離開以後倒是一起吃過飯，但是什麼都沒聊！」

「別有什麼顧忌，打個電話看看吧，他那邊正好需要搞項目的人，這是個好機會，越早過去越好！」申從軍輕聲說道。

王輝遠低頭不語。

「人這一輩子，能遇見一個值得跟隨的人很關鍵！李牧能給你撐起一片天，過去幫他吧！」申從軍語重心長的說道。

「對不起，申總！」王輝遠心下感動，抬起頭，目光誠摯的看着申從軍。

「沒什麼對不起的，嚴格說起來，是龍盛負了你們！不過，沒必要糾結這個了！我們都要往前看！你說對不對？」申從軍看着王輝遠，笑眯眯的說道。

王輝遠沒有說話。

窗外，初冬的陽光照的人心暖暖的。

遇見值得跟隨的人很關鍵，如果再多遇見幾個內心溫暖純善的人，何其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