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軟弱

第 59 章 軟弱

下午的時候,先生先是和醫生交流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和出院時間,然後就又睡過去了,看起來似乎有些精力不濟,醫生說先生現在要注意飲食,提出了一堆飲食注意事項,我只好一一記了。

凌朔臨近傍晚的時候被老闆帶過來了,病房的門被推開,凌朔板著小臉站在老闆的背後,他一眼就看到了先生,眼也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尊敬地喊了聲:「父親。」

先生把手裏在玩的消消樂放下,我拿了過來繼續玩,遊戲很無聊,先生也是突然拿起來玩的,因為這邊病房裏很多東西都沒有,他也不需要工作,在app里看到這個遊戲就隨便玩了一會兒。

我對着凌朔笑了笑,他轉頭看我:「周叔叔好。」

先生對着凌朔點點頭,態度依舊溫和,但卻有些奇怪的冷漠和刻板,不像是父親和兒子之間的那種親昵,反而像是上下級:「你來了,最近怎麼樣?」

凌朔走過去,老老實實地像是作報告一樣彙報自己都完成了什麼任務,什麼練習了書法多少篇,學習了鋼琴曲幾首,語言課到了什麼進度,背完了什麼書,進行了什麼體能鍛煉,體重是多少,身高是多少……真的是進行了非常詳實的彙報。

我疑惑地看向老闆,老闆習以為常地對我笑了笑,口型道「沒事,一直這樣。」

我原本以為先生對凌朔應該是一副溫和嚴厲卻又不乏慈愛的模樣,雖然對大部分人來說先生都是冷淡威嚴的,但對於親近些的人他一向是溫和寬容的,對於凌朔這樣的孩子,疼愛還來不及,先生怎麼會這麼疏冷呢?

凌朔站得離床有些遠,我走過去把他帶得離床近了些。

凌朔站得筆直,一項項地彙報完畢后,先生才「嗯」了一聲,他拍了拍凌朔的肩膀:「做得不錯。」

先生對王賀禮道:「賀禮,讓你們照顧他這麼長時間辛苦了,你可以讓兄弟們回家了,小朔我過兩天會叫人來接他回去的。」

「你還想在你王叔叔這邊再待會兒嗎?之前我讓你叔叔們守着你不讓你隨便離開,你們一直呆在公寓裏應該有點無聊,你最近想玩什麼可以讓你叔叔們帶你去玩,如果有朋友也可以一道叫上。」先生也在徵求凌朔的意見。

凌朔近距離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總是高大威嚴的父親,總是從容冷淡的父親,他無所不能也無所不知,有着強大的威信力和領導力,彷彿沒有任何人或者事可以打敗他,他對父親充滿了敬仰孺慕,渴望與之親近,卻又不敢親近。

父親給他的印象幾乎從來沒有變過,但得知父親躺在病床上可能會離他而去的時候,他第一次覺得父親也是脆弱的,但現在醒來的父親又讓凌朔覺得脆弱於父親而言是一個永不搭邊的辭彙。即使是臉色蒼白,身上也受了傷,父親依舊威嚴得如同一座無可攀登的險峰,讓人只能仰望與臣服。

凌朔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凌朔垂頭抿起了嘴唇,我與他相處了一陣子,知道他這是有話想說,但又覺得不適合或者不該說,他年紀很小,但卻有點太過於謹言慎行,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一個小孩子為什麼顧忌那麼多,不過今天看到先生這樣的態度和相處模式,我就可以猜到原因了,先生壓根沒把凌朔當成一個小孩子,他就是對曉曉也比對凌朔要更加溫柔一些。

我扯了扯凌朔的手,問他:「怎麼了?」

凌朔看着我,緩緩又搖了搖頭:「沒事,叔叔。」

先生見凌朔看我,就瞧了瞧王賀禮:「怎麼,小朔這是找了個漢語翻譯?」

王賀禮聳肩:「嘛,就他意外地還挺會哄孩子的……我們都不太和小少爺聊天,但他在公寓呆的時候會經常和小少爺一起說話,小少爺就還挺喜歡他的。」

「我和小朔經常聯繫,」我掏出手機,給先生看我和小朔的聊天記錄,邀功般道,「看,我們幾乎天天都有在說話。」

林岱看見消息記錄都是語音消息,聊的時間還不短,凌朔發的語音消息時長也不短。他倒是沒點開,只是有些意外,因為凌朔是個很話少的孩子,沒想到他竟然會和樂樂聊得來,畢竟成年人大都沒有耐心和小孩子進行長時間的語言交流,因為覺得他們幼稚又精力旺盛,凌朔倒不是幼稚和精力旺盛,只是太寡言少語,難以捂熱,又行事太像個小大人,所以身邊的成年人往往覺得他太過省心,而很少去關注他的一些需求,因為凌朔很獨立也很省心。

而且凌朔太過於早慧,反而讓他身邊這些粗人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既沒有辦法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子,更沒有辦法把他作為一個純粹的大人,凌朔能看懂很多事情,所以很多矯飾和成年人的虛偽都只會讓他變得更加緊閉心門。

林岱很清楚,凌朔會長成這個樣子,他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他看向小孩,小孩拉着凌朔的手,看起來像是一個疼愛弟弟的大哥哥,凌朔任他握著,仰頭看小孩的樣子,難得表露出了一絲有些依賴的情緒,看起來終於像個孩子了。

林岱又看向王賀禮,讓這群大老爺們帶孩子那麼久都抵不上小孩一個月的努力,不知道該說是小孩厲害,還是小孩和凌朔之間就是有緣份,所以氣場很合。

王賀禮見老大看他,無辜地眨眼,一臉莫名。

我見先生打量我后又打量老闆,神色還是那麼一副沉靜冷淡的樣子,最後只是看着凌朔道:「如果你喜歡周叔叔帶你玩,那你就等你周叔叔有空了,你們隨便出去散散心吧。」

我驚喜道:「我可以帶凌朔出去玩嗎?」

因為這是先生的孩子,所以我對凌朔的確有幾分私心,若是別人家的小孩,我並不施以半分的注意力,但是因為是凌朔,所以我便難免多打起了精神,但是在和凌朔相處的過程里我漸漸真的喜歡凌朔了,因為他和先生有很多地方很像,我想念先生,所以便有些移情,而且凌朔真的是個懂事而溫柔的孩子,曉曉小的時候就沒少氣我,自遇到了凌朔,我感覺我終於從小孩子這裏得到了快樂。

先生看我驚喜的樣子,頓后笑了笑:「有什麼不可以的,我一直都允許小朔出門玩,只是他不太出去。」

凌朔點點頭,附和地對我道:「父親並不太拘束我玩樂。」

我突然發覺了我一直覺得不太對勁的地方,凌朔在我面前和別人面前都是管先生叫「爸爸」,但在先生這裏卻稱呼為其為「父親」,總有種過分客氣的尊敬。

這個見面和我想得很不一樣,我本以為先生和凌朔見面是要安慰受了驚嚇的凌朔,起碼摸個頭擁抱一下,給個溫暖的安慰啥的,還要進行一番親切的父子對話,結果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比公司開早會的時間還要短,而且兩人間的相處模式非常地冷情,不提肢體接觸就一個拍肩膀,而哄慰的話,先生甚至沒有對這個孩子說一句。

我送老闆和凌朔下樓,到了樓下,老闆道:「你倆在這裏等會兒,我把車停到那邊了,有點遠。」

他去開車了,我蹲下身看着凌朔。

凌朔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擔心先生?」

凌朔坦然地點頭,聲音還是嫩嫩的,但語氣永遠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我希望爸爸早日康復,今天看到爸爸醒過來了,我很開心。」

「你和先生一直都是這麼相處的嗎?」我問。

凌朔點點頭,似乎不太明白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你當時低頭是想說什麼卻不方便說嗎?」我按著凌朔的肩膀,真誠地看着他。

凌朔露出回憶的神色,我舉手向他保證:「你告訴我的話,我會把它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絕不告訴任何人。」

凌朔低下頭,:「沒什麼,叔叔。」

「為什麼要說沒什麼呢?」我柔聲道,「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不僅僅要分享快樂,也要分享煩惱。」

凌朔抬眼專註地看着我:「那其實並不算煩惱,只是我的任性,如果我告訴你了,你會想辦法滿足我,但是這個任性是沒被滿足的,我不希望您為難。」

凌朔喜歡周叔叔,也喜歡周叔叔拉他的手還有擁抱他,周叔叔的懷抱很溫暖也很有力,帶着清淡的香氣。周叔叔的手掌是粗糙的,但卻很乾燥暖和,周叔叔看着他的眼睛有着別人都沒有的耐心和尊重。他能感覺到周叔叔想了解自己,也並不因為自己是個孩子而輕視他。周叔叔還帶着別人少有的真誠,在他的身邊大家都很少靠近他,即使是其他叔叔們也只是照顧他,但不親近,偶爾也會有人討好他,取悅他,但他們都不真誠,也總是對他撒謊,但周叔叔沒有,周叔叔沒有露出過對他撒謊的神色。:

「你甚至都沒有說出來,就已經開始覺得我會為難了嗎?」我捧住凌朔的臉,「為什麼不嘗試一下呢,畢竟說出來其實並不是一種損失,而且哪怕我不能為你做些什麼,但是我卻了解到了你在想什麼,了解彼此本來就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情。」

「那麼你願意讓我了解你嗎?」我問凌朔。

凌朔思索了一下,垂着眼睫慢慢點頭,他安靜的樣子仿若是雲端沉睡的天使,不染纖塵,抬起眼睛時才露出一個有些像孩子的神色,像是一朵緊闔花瓣的小花終於露出了其內里:「爸爸是很好的爸爸,但我想要與他做更多的事情,可我又害怕會打擾他,也害怕會被他拒絕。王叔叔曾經跟我講過,如果我好好完成了任務,爸爸會帶我去遊樂園,但剛才爸爸沒有說,那麼應該是王叔叔對我說謊了。」

「我知道王叔叔為什麼會對我說謊,」凌朔直接道,「因為那是隨口哄我的話,他以為我聽了以後就會忘記,叔叔們經常會對我隨口說一些這種話,我也並不當真,只是那次我當真了。我寫過一篇假期的作文,內容是和家裏人一起乾的一件快樂的事情,因為我沒有和爸爸一起干過什麼事情,我就看了很多篇別人寫的作文,然後自己編了一篇,王叔叔可能是看見我的作文了,才會撒這樣的謊。」

凌朔想了想補充道:「以後不會了,可能是因為他說的是那是爸爸說的話,我才會認真。」

「你想和先生去遊樂園?」

「是的,其實我無所謂和爸爸去哪裏,只是感到好奇,因為在暑假的時候,同學們會討論他們和家裏人去了什麼地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但爸爸很忙,如果我想要和我的家裏人度過暑假的一段時間,我想遊樂園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因為這樣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我抱了抱凌朔:「會有機會的,哪怕暫時不能和先生去,也可以先和我一起去,無論是遊樂園還是什麼其他的地方,我們都會有機會一一去的。」

凌朔點點頭,嘴角微微勾起:「謝謝您,叔叔。」

「聽你這麼說,你應該不喜歡別人對你撒謊。」我歪頭道。

「因為很多人對我說的謊話都很容易被拆穿,如果說那是善意的欺騙那就應該有避免這一『善意"不會變成『惡意"或者『輕視"的充足準備,既然做不到天衣無縫,那為什麼要去撒謊呢?」

凌朔的話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只能順着道:「所以你認為如果撒謊那就應該撒一個永遠不被戳破的謊,或者乾脆不說謊。」

「我知道所有人都注重真實,哪怕真實是很醜陋的,可是在面對別人的時候,撒謊的人卻並不在意別人是否想要知道真實,他們只想要自己的內心好受,所以我不喜歡撒謊,就算真實讓我痛苦,但我覺得這是我必須承受的,逃避雖然是有用的,但一直逃避只是軟弱的表現。」

「這是先生教你的嗎?」我問凌朔。

凌朔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爸爸沒有這麼對我講過,只是我這麼想而已,但我覺得爸爸是個很堅強的人,他從不對我說謊。」

「軟弱很可恥嗎?」我笑了笑,「凌朔你會成為一個很堅定強大的人,因為你有自己的想法,並且願意為之堅持。我也不喜歡別人對我說謊,可有的時候,謊言可能是達成目的手段,也可能是面對慘烈事實的一個暫時緩衝,也可能有的時候,逃避的人不是那個被欺騙的人,而是那個說謊的人。」

「您說的情況有些複雜,」凌朔點點頭,「我會認真去想想的。」

「那倒也不必,」我摸摸凌朔的頭,「不用太着急長大,凌朔,反正慢慢地你就會明白了,你比我懂得還要多,但卻不肯輕易地偽裝自己去融入別人,因為你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你覺得你不需要別人,你不屑於放下自己的身段來和別人處於一個層次。」

「可你沒有發覺嗎,你其實是孤獨的,」我慢慢道,「我曾經也和你一樣不需要任何人,甚至我覺得我也不需要家人,所有人在我這裏無足輕重,我在別人那裏也變得無足輕重,這樣沒什麼錯,但當我感覺自己被摧毀的時候,我就沒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

「因為別人對我不重要,我也對別人不重要,」我笑了笑,有種無奈地認命,「可當我開始需要某個人的時候,甚至將他認定為了我存在的意義時,我才發現,我變得無比軟弱,但也變得無比堅強了,有的時候軟弱並不可恥,因為那意味着這個世界上有個人讓你充滿了柔情。」

「你很溫柔,也很尊重每個人,你在乎自己的父親,但卻不肯對他表露需求,不僅僅是因為你害怕被拒絕,你從來不表露自己的需要,因為你認為這是弱者的表現。」我輕聲道,「這不是弱者的表現,只是我們要選擇值得的人去展露自己的軟弱。」

凌朔陷入了沉思,他看着我,臉龐稚嫩,但眼睛裏卻裝滿了沉靜和讓人捉摸不透的思緒,我還記得最開始見到他的時候,他認真有禮的樣子,在接受別人的好意和靠近時,他笨拙得有些僵硬,偶爾甚至會臉紅。

但誰又知道從不曾表露過自己想法的這個孩子,其實明白很多事情,甚至比一些成年人還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法。

老闆開車過來了,我鬆開了凌朔,凌朔看着我,突然問道:「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您是爸爸的情人嗎?」

我愣了一下,緩緩點頭:「是的,你會因此而討厭我嗎?」

凌朔搖搖頭:「不會的,爸爸和我之間並不彼此佔有,而我的喜惡也不太少會影響到父親的選擇,我從沒見過任何一個爸爸的情人,但我想我能夠見到您,一定是您和他們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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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好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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