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願為凱奇先生效勞！
關都地區，常磐市。
綠毛蟲大道。
早八點的朝陽掛在碧藍的天空上，清晨微風習習，帶來一陣涼爽。
龔平一身黑色衝鋒衣，背着個巨大雙肩包，步履匆匆，風塵僕僕。
「呦~龔平。」街旁一個留着利落短髮的絡腮鬍大叔頓住腳步，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背這麼多東西，收穫不小啊！」
龔平聞聲停下。扭頭轉身，笑容熱切道：「齊姆大叔，您也早。」接着，他指了指雙肩包，誇耀道：「我這都是去常磐森林摘得新鮮樹果，全都是挑出來的好品相！」
「您要是想要，一會來店裏，我給您打折，打八折。」
「好小子...凱奇那老傢伙真該給你漲工資。」齊姆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我又沒有寶可夢，總叫我買你那樹果乾嘛？得，不跟你嘮了，我還得上班吶。」
「哦，對了。」走出沒兩步，齊姆又回頭，對着龔平身旁同樣背着包的藍灰色類人型蜥蜴臉道：「腕力，你也早上好。」
「Va！(▽)」腕力呲著大板牙，一臉元氣滿滿的笑容，小尾巴還在身後一甩一甩的，沖齊姆大叔揮了下爪，算是回應了。
「真好~」齊姆心滿意足地走了。
「大叔，路上慢點，注意車輛啊！」
龔平把手擴成喇叭，對着齊姆的背影喊了一嗓子，然後又拍了拍腕力的小腦袋，「走了走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跟龔平打招呼的熟人連成了串，龔平也一個個地熱情回應。
誰不喜歡一個陽光開朗，帥氣熱情還懂禮貌的好孩子呢？
誰不喜歡呢？
......
綠毛蟲大道114號。
推開凱奇雜貨鋪的大門，面前是一塵不染的櫃枱，櫃枱后是整齊排列的一排排木質架子，一顆顆品相上乘的樹果和礦石小心地擺在標價簽後面。
看起來，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商店罷，頂多是裝修特別一點，有種古典的感覺。
龔平關上門，又拿鑰匙將其鎖好，光線被擋在門外，臉上的笑容亦隨之一點點隱去。
環視一周，眼下還沒到雜貨鋪的經營時間，店裏厚重窗帘透不進一絲光芒。昏暗的環境下，木料特有的香氣竄入鼻腔，卻只是讓人覺得陰森，壓抑。
伸手取下腕力背上的包，龔平蹲下身，看着它如紅寶石般清澈透亮的眸子，「像以前一樣，在這裏等我，別亂跑。」
腕力點頭，龔平揉了揉它的腦袋，隨後徑直穿過木架子，來到店最後面的隔間，輕車熟路地蹲下身，在床邊兩步的地板上敲了個兩長兩短的暗號。
片刻后，一塊木板無聲橫移，露出一段長長的台階。
腳步聲回蕩，頭頂的木板自動歸位，嚴絲合縫，看不出一點痕迹。
順着台階向下，是一處亮着柔和燈光的，寬敞得有些過分的地下室，或者叫它......屠宰場！
大針蜂...小拉達...比比鳥......
天花板上縱橫排列懸掛着一隻只殘缺的寶可夢的屍體，種類之全，恐怕連一些關都地區偏遠一點的小研究所都比不上。
血水一滴一滴落在紅褐色的地面上，匯聚成泊，空氣中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味與腐臭味。
龔平長舒一口氣，閉上眼復又緩緩睜開，這種地方，不管來幾次都習慣不了，他也不想習慣。
忍着不適，他目不斜視地走向中央的操作台，那裏有一個人背對着他，一個穿着白袍子的老人。
「凱奇先生，我回來了。」龔平躬著腰，神情恭敬。
凱奇是個什麼人？
認識他的人都會說，那是一個熱情、大方、友善，正直、誠實、喜歡幫助他人、有着一顆好心腸的老好人。
當然，在龔平看來，他只是一個變態，一個純粹的老變態。
「嗯。」
凱奇佝僂著，拿着刀的手皮膚鬆弛，皺皺巴巴，嗓子裏痰聲濃重。他轉過身，袍子邊角處微微泛黃，正面映照着一道道呈不規則狀噴灑的血跡，有的早已乾涸，還有的正順着布料慢慢流淌。
放下兜帽，幾縷花白的頭髮軟軟的趴在頭頂。銀色邊框的老花鏡中，眼球晶體如同恆河水般渾濁，臉上溝壑縱橫，老年斑遍佈其上。
還不到七十的年歲，看上去卻已是風中殘燭，行將就木了。
他伸出手，龔平恭順地把兩個背包遞給他。
凱奇渾身顫抖著，吃力地把一大一小兩個背包抬到操作台上，手向拉鏈伸出，喘著粗氣，鼻孔外翻，興奮到抑制不住臉上的癲狂笑容。
很難看。
龔平站在他背後抬頭，面無表情，眼神漠然，像是在看一具屍體，或是一袋即將被焚燒處理的垃圾。
「呵、呵呵！」伴隨着如同野獸嘶鳴般的刺耳笑聲，唰啦一聲背包打開。顯而易見的，變態不會因為樹果而興奮。
兩包被塞得滿滿的各類寶可夢屍體呈現在眼前，龔平神色平靜。
寶可夢是有智慧的，智慧物種的行為模式通常都比較複雜。
也因此，寶可夢們對待人類的態度也是複雜的。即使在同一個族群里，也會同時存在對人類友善，將人類當成朋友的綠名NPC，和仇視人類，對目光所及的人類毫不留情的紅名野怪。
而包里的東西，全部來源於後者。常磐森林面積極廣，其中棲息的寶可夢更是數不勝數，龔平在森林外圍遊盪，以身做餌，吸引那些主動攻擊他的野怪，接着順理成章的反殺。
這是一種有些危險，還非常不道德的釣魚行為。被他釣上來的野怪中有沒有那種先被人類傷害過，然後才變得仇視人類的呢？或許是有的，但他確實沒有精力分辨，只能說這世上各有各的苦楚，大家互相體諒罷......
「呼......」
凱奇喉嚨吞咽，似乎一下子完全放鬆了下來，就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安寧。他笑容溫和，語氣輕柔道：
「怎麼全是死的？阿平，不是叫你抓些活着的回來嗎？活體素材，才能賣上高價啊。」
龔平低垂眉眼，十分緊張地解釋道：「十分抱歉，凱奇先生！捕捉活着的寶可夢風險太大了，我...我不敢。」
「算啦......」凱奇嘆氣，意興闌珊地從懷裏取出一沓鈔票，粗略一數，約有三萬左右。
龔平雙手接過。
在聯盟的法律中，關於寶可夢的買賣問題，不論生死，一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紅線。
但是規矩在建立的同時，往往給打破規矩的人創造巨大的利益。龔平不清楚這兩包能賣出去多少錢，不過保守估計，最起碼也有六七位數。
當然，跟他沒什麼關係。
「兩年了啊......」
凱奇打量着眼前這個低垂著頭，顯得十分不安且害怕着他的少年，發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慨。
龔平微不可察地一抖，凱奇滿意地哼笑一聲，伸手輕輕搭在龔平的肩上，柔聲道：
「阿平啊，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你有怨氣，你怪我逼你犯了錯。」
「但是你想想，你一個失憶的，沒有身份證明又來路不清的人，除了我，誰願意用你呢？若非遇到了我，你現在不是在街上乞討，就是在垃圾堆里跟野狗爭食。你能養活得了自己嗎？你能養活你那個廢物精靈嗎？你能嗎？你不能！只有我能幫你，只有我會幫你......」
凱奇每說一句，龔平便抖一下，說到最後，龔平甚至帶着一絲哭腔辯解道：「凱奇先生，我怎麼會怨您呢？！我怎麼會對您不滿呢？！我只是......」
恨不能把你剁成八塊！！！
「只是太害怕了，老劉最近眼神總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已經被發現了......」
老劉是常磐森林東區的護林員，說是護林員，其實也不是。常磐森林東南西北四個護林員，加起來沒有十顆牙，你說讓他們護林，他們也沒那個能力。只能是坐在崗亭里，喝着茶，看着報，順便攔下那些沒有寶可夢還硬要進森林的愣頭青。.
至於眼神奇怪...老劉最喜歡的老花鏡壞了，導致他看什麼都是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龔平始終垂著頭，凱奇聽見他臨近崩潰的聲音，卻看不見他綳不住的滿臉戾氣。
安撫性地拍拍龔平肩膀，凱奇沉思半晌，他沒把老劉放在心上，常磐森林四大金剛，東區眼花，西區耳背，南區口吃，北區一身是病，可以說是各個都身懷絕技。
要說別人可能看出點什麼，他或許會稍微緊張一下，但老劉......
呵。
不過，聯盟會議剛剛開完，這段時間風聲確實很緊，小心一些也未嘗不是好事。
想到這，凱奇眼裏閃著一絲詭異的光，他關懷道：「阿平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有壓力，我也很心疼你。這樣吧，前幾日，你的身份證明也下來了，我想着，要不然你去當個訓練家，以後，就算沒有我了，你也有條出路。」
片刻沉默，而後龔平乾澀的聲音響起，「我如今......一切都仰仗先生，自然是先生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好孩子。」凱奇眸色渾濁，看不清喜怒。推推眼鏡，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那就再做兩個月，兩個月後，我親自為你送行......」
說罷，他又從袍子裏數出兩萬，強硬地塞進龔平手裏，輕輕拍了拍龔平的手背。
龔平攥著錢，抬起頭定定地看着這個老畢登。
他見過凱奇所有的笑容，癲狂的，溫和的，慈祥的......當然也包括現在這張，只有在分解素材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冷靜而詭異的笑。
人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臉。所以可能連凱奇自己都不知道，他原來可以笑出這麼多種樣子。
龔平緩緩扯出一個相似度極高的笑容。凱奇這話，也就能騙騙十五六歲的小孩，騙他是騙不到的。
他十七了。
兩個月......送行？還是送終？
好可怕。
幸好，幸好在你決定解決我之前，我就已經準備要解決你了。
你關不住我的，凱奇！
胸如擂鼓，腦內念頭電光石火，面上卻不顯分毫。
銀白的牆壁折射出冷淡的光，血滴砸落，響聲清脆，複雜而噁心的味道始終縈繞在鼻尖。凱奇的鏡片中清晰的倒映出龔平的面容，他眼神堅定，聲音真摯。
他說：
「願為凱奇先生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