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試探

一連半個多月，二人皆行走在山林間，渴飲林間溪水，餓食野果走獸，睡卧腐葉山石，這一切對吳慎來說到不覺得清苦艱難，反而樂在其中，孔不名則似乎更加享受山林中的清靜悠遠，悠然自得。

半個月後，二人終是走出了這片山林，少年手搭涼棚放於雙眼之上，抬頭仰望天空，碧空如洗，艷陽高照，直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他回望山林，雙眼中有着戀戀不捨的情緒，在那裏是他至今為止最快活的時光。

孔不名亦是抬眼望天，片刻后，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神情之中似乎流露出放鬆的神態，他收回目光，低頭看向少年，眼中不禁產生出好奇之色，因為這半個多月以來，吳慎向自己提了許許多多的問題，但絲毫沒有向自己詢問到底要走向哪裏，去見什麼人，要做什麼事，有沒有危險，而是像一個旁觀者一般靜待事情的發展，這不得不讓他對少年的心境想要做一些了解。

「小兄弟，你我行來半月有餘，期間某人從不對此行之事透露半句，難道你就不好奇，或者說毫無憂慮嗎？」孔不名看着少年，溫聲問道。

經過半個多月的相互問答，吳慎對世事萬物雖然還未曾親眼見到，但從孔不名極盡詳細之能事的言辭描述中，也了解了一二分，再也不像之前一般的懵懂無知了。

吳慎十分恭敬地對孔不名說道：「正如先生所說，人之憂思恐懼皆來自於未知，即已知，何來憂恐？」

「哦？講於某人聽聽？」孔不名微微一笑，並沒有在意對方模仿自己說話的方式，反而被少年勾起了好奇心。

「先生之前找到小子時，曾說帶小子去見一名故人，小子在玉羊城僅有兩名故人，一名如今不知生死去向，一名重傷在外，亟待救治。」

「為何要尋你救治？」

「自是因為它。」

吳慎探手入懷，將那顆已變得晶瑩剔透的黃晶玉羊角碎片托在掌心之中，遞於孔不名面前。

「這是……」孔不名瞬間便是感受到了黃晶玉羊角碎片中所傳出的無比精純的能量波動，可碎片已經因為某種原因模樣大變，饒是他多識多知一時間竟也沒能認出，這便是所尋之物。

「這便是當初那名故……老人，交給我的黃晶玉羊角碎片。」吳慎神情有些尷尬，但語氣卻極為確定。

孔不名先是怔了一下，有些無語於少年給那人冠以老人的稱謂，神色有些古怪，而後聽聞這便是黃晶玉羊角碎片時，更是顯得有些驚異，這塊碎片似乎與以前所見所知的大不相同。

黃晶玉羊，正是因為其雙角色澤瑩黃，剔透如水晶，毛髮順滑柔膩如玉一般而得名，可此時少年手中的這一塊卻無色透明，陽光之下閃爍五彩光暈，很難將兩者聯繫到一起。

最關鍵的是，這塊無色透明的黃晶玉羊角碎片中能量極為精純，不含一絲雜質，比之尋常的黃晶玉羊角效用強了許多倍，應該已是被人提煉過，這讓孔不名更加的疑惑，他能感知到少年體內沒有一點神力，根本無法提煉此物，至於鍾萬壑，先不說他根本就沒有得到過這塊黃晶玉羊角，即便得到，他能好心到將之提煉后又還給少年？

而且將這塊黃晶玉羊角提煉到如此地步，別說是鍾萬壑，就連得知此法的自己，都無法做到這般完美無瑕。

孔不名看了看晶瑩剔透的黃晶玉羊角，又看了看吳慎，猶豫半晌之後，伸出一指快愈閃電地點在了少年的眉間，而少年只覺一股神奇的力量鑽入自己的腦海之中，旋即便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此為精神入侵，能夠查探被入侵之人的記憶，亦能殺人於無形，孔不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量，生怕差錯一絲，毀了少年的精神世界，但是很快，他便再次被少年驚到了。

吳慎的精神世界極為廣袤無垠，絲毫不比修鍊精神世界數十年的修士差，但這片世界卻又十分貧瘠，空無一物，下一瞬，一幅幅畫面被孔不名攝入到自己的精神力量之中。

僅僅幾息的時間，孔不名的面色不斷變化，當他看到吳慎從小的生活時，他充滿了憐憫與同情；當看到吳慎爬上高牆想要離開封禁區時，他充滿了讚賞；當看到殺奴血斗時，他面色陰沉；當看到僕人殘忍對待少年時，他更是盛怒無比；而當他看到少年臉上的變化以及少年碰觸到僕人後的情景時，他則是表現的極為愕然與不解。

在短短的時間內，孔不名回顧了吳慎至今的所有經歷，他想不到就在幾天之中，少年竟經歷了如此的血腥與反轉，然而這般反轉，自己在如親眼所見的情況竟不知是如何發生的。

少年的面容到底是如何從醜陋可怕一夜之間變作現今的清秀絕倫，又是如何讓兇殘的僕人突然就無法動彈的，以孔不名的眼光，自然能夠一眼就看出，少年在碰觸僕人之後，那名僕人便已經生機斷絕，死的不能再死，那種力量是如何出現的，他對此一無所知。

「難道說，這孩子被人屏蔽了天機？」孔不名腦中突然閃過這般想法，不禁心中大駭，若真是如此，說明這孩子的來歷定然不簡單啊。

孔不名面色凝重地收回手指，吳慎亦隨之醒轉，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孔不名，問道：「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哦，無事，某人只是想看看你是否適合某人的道而已。」孔不名重又溫和地笑道。

吳慎聞言頓時大喜，他早已對孔不名開口即來萬物的本領眼饞不已，連忙問道：「先生，如何？我適合嗎？」

孔不名看着少年滿眼的希冀，有些無奈與悵然，經過半個多月的經歷，他對少年的種種表現是十分滿意的，特別是得知對方的經歷后，少年不僅沒有消沉怨世，反而保持着平和的心態以及一份赤子心懷，實在是難能可貴，當為傳承的不二人選。

然則，也正是知道了少年的經歷后，也讓孔不名打消了這個念頭，能夠屏蔽天機，是何等人物，他只能是高山仰止，少年為之傳人，他可不敢橫刀奪愛。

只不過，這少年未經人事，如同一張白紙，但他在玉羊城的遭遇，卻又讓他得知了善惡是非，端的是相當奇特的孩子，若能扶其道路，端其思想，在那張白紙上留下一筆，以後必將受用無窮。

孔不名沒有回答吳慎的問題，似乎是不想看到少年的失望之色，轉而問道：「你想學字嗎？」

「字？」吳慎迷茫，「字是先生的道嗎？」

孔不名笑道：「字當然是道，它不僅是某人的道，更是萬界萬族的道，字乃傳承之根基，弘法之脊樑，若無字，則萬道休矣。」

吳慎聽的雙眼晶亮，忙說道：「我要學，先生可是要教我嗎？」

「自然，不過你需要學兩種文字，一種乃我人族專屬文字，經我人族先賢演化至今，由繁入簡，簡單易懂；另一種則為萬界通用文字，由萬族刻紋演變，古樸艱澀，難學難懂，而且此文字無我人族參與，所以想要真正學好，不只是要花費巨大精力，更要了解萬族歷史才行。」孔不名解釋道。

吳慎疑惑地問道：「萬界通用文字，即為萬族刻紋演變，又為何無我人族參與呢？」

孔不名嘆了一聲，道：「你想要了解此間之事，還是自己去探尋吧，現在的你距離此事還極為遙遠。」

對方越是不說，吳慎心中便越是好奇難耐，當下決定一定要弄明白到底為何。

「先生，我們何時開始學字？」吳慎問道。

「不急，先完成救人之事，走。」孔不名將手搭在少年肩頭，唱念道：「此地應為白陽山！」

吳慎面色大變，剛想要呼喊，那種扭曲混亂之感便傳了過來，這次比之前更加強烈，持續的時間也更久，當這種感覺消失之時，他趴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不已，眼白都已是翻了出來。

孔不名面帶微笑地立身旁邊，如同事不關己般地靜靜等待吳慎適應過來，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吳慎才逐漸好轉，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孔不名，直覺得對方本溫良和煦的笑容，變得像是惡魔的一樣。

「好了嗎？好了的話，便走吧。」孔不名輕聲開口，說罷也不理會還趴在地上的少年，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吳慎吸了口氣，連忙起身追了上去，這裏依舊是一座山林，與之前不同的是，此處的樹木生長的極為粗壯高大，樹冠如華蓋，主幹如天柱，樹榦上爬滿了墨綠色的青苔，散發着古老神秘的氣息。

這次孔不名的步伐極快，不再是緩步而行，時常一步邁出便跨越三丈距離，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吳慎在其後瞪大了眼睛看到神異莫名，使盡渾身解數也追之不上。

失去孔不名的影跡，吳慎難免有些慌張之感，忽然間，他耳朵一動，聞聽到前方有細微的沙沙聲傳來，當下面色一喜，便追尋過去。

「先生……啊……」

吳慎一聲驚叫，響徹山林，將鳥兒都是驚飛了幾隻，那是一種對突如其來的大恐怖的驚恐，他嘴巴大張，好似要將自己的魂魄給喊出去了一般，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可並不是孔不名，而是一條巨蟒。

足有三人合抱粗細的蟒身，將地面都壓出了深深的痕迹，細密的鱗片五彩斑斕，晶黃的豎瞳透射出冰冷無情的光澤，單是兩隻裸露在外的獠牙便有吳慎的手臂長短，讓人為之膽寒。

巨蟒下半身盤繞在一棵參天古木之上，蟒首下探，向吳慎緩緩而來，暗紅色的蛇信不停地在口中吞吐，似要舔舐到少年的臉龐。

吳慎全身僵立，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一股刺骨的涼意從腳底竄到腦門，又從腦門鑽到尾巴骨，他面色慘白，汗出如漿，面對如此的龐然大物，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颯！」

巨蟒猛然張開血盆大口，向吳慎噬咬而來，對它來說想要吞掉對方這嬌小瘦弱的身子，簡直太過容易了。

對吳慎來說，巨蟒的嗓子眼就像一個無底的黑洞，無盡的腥臭氣息從那裏撲面而來，險些將他熏暈了過去，他的身體太過瘦弱了，腥風乍起，竟是將他吹飛了出去，摔進遠處的草叢之中。

這一摔似乎是將他摔醒了，四肢並用地瘋狂逃竄，但他哪裏能有巨蟒的速度快，巨蟒只是一個探身便來到了他的身後，暗紅的長舌像一條綢緞般纏住了他的腰身，往回一收，便讓他不由自主地倒飛向巨蟒口中。

不遠處，一株古木的樹杈上，孔不名立身於此，面色平淡，但雙眼卻一直緊盯在吳慎身上，眼見少年要被巨蟒吞吃，而對方又一副驚慌失措無可奈何的模樣，不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孔不名伸出手掌對着吳慎輕輕一揮，只見吳慎的身體詭異地從巨蟒的卷縛中消失不見，巨蟒則是一口咬了個空，冰冷的眸子明顯地一愣，蛇信打着捲兒地尋找也沒找到剛才的食物，不禁有些懵了。

吳慎敏銳地察覺到那股熟悉的扭曲感傳來，心中大喜，果不其然，下一瞬，他所尋找的先生出現在他的身邊。

「先生，您剛才去了哪裏？那條大蛇好生嚇人啊。」吳慎又驚又喜地說道。

孔不名看着他，問道：「你陷入生死大劫之中，未曾想過反抗嗎？」

吳慎清秀絕倫的臉上微微一紅，有些怯懦地說道：「我……，那大蛇一出來，我便被嚇得不敢動彈……，我也打不過它……」

「嗯。」孔不名頜首，沒有再說什麼，心中卻是對少年的狀態了解了大概，繼而道：「我們繼續前行。」

又過了兩日，這期間也許少年覺得自己之前的表現太差，所以一直是走在孔不名的前頭，為其開路，幸運的是並沒有再遇到巨蟒一般的異獸，不然他怕是要再出醜一次了。

吳慎一邊走一邊用一雙眼睛四處觀察，根本沒有發現前方的異樣，只見踏前一步，虛空似是起了漣漪一般，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