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塵

第二章 入塵

這天吳牽正依打罰打掃庭院。肖念的院子其實簡樸得很,沒種花沒養草,沒曬穀子沒晾衣服的,四四方方,空空蕩蕩,沒什麼可打理的。吳牽常常感嘆說師父活得精神一片空白,肖念都會回一句:「大道至簡。」

但是吳牽還是對着空氣賣力地揮着掃帚,極其鄭重,為的就是要讓師父看到。

「徒兒,你師祖要見你。」肖念走到吳牽身旁,連眼神都沒多停留,伸手遞給他一封信。

老人家平時一年半載都不出現的,連對這他這個小徒孫的臉未必有印象,怎麼突然關心起他來了。吳牽將信將疑地接過師父的信,漸漸明白了緣由。

「吾聞爾收一徒,授其術法,十年有二。今座下童子迷渡年滿二十,依照舊規,當放其騁於天地之間。故新舊輪替,是時也。爾術法之精神,心地之純良,人皆知之,吾甚器之。使汝之徒承其一二,堪為用,則了心事一樁。為師者,以弟子之優劣審己之功過,凡為吾童子者,吾必身授術法,如其歸,可獨立於天地之間,遂汝願矣。」

為什麼會選中吳牽,肖念也不知道,師祖老人家做事不需要理由。

臨行前,吳牽收了不少東西。楚心師叔用自己的空聞針鈎了一個平安結,說是可以用來防止別人用幻音鈴侵入吳牽的意識;楚憶師叔送了吳牽一塊拭刀水晶,她的解釋是既然吳牽用不了鎖憶筆這斬念刀再用不利索就等著挨揍吧;平日裏要好的師兄師姐也給了吳牽一些平日用的、穿的或者玩的,東西掛滿了吳牽的小身板。

而直到在送行時看到吳牽一雙充滿期待的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時,展怨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於是只好忍痛把自己的鬼臉面具給了吳牽,用法讓他請教肖念。肖念瞧著展怨心痛的表情似笑非笑,但是點頭表示了感謝。

當然也有些並不要好的師兄師姐。

段塵贈了吳牽一個專門掛在鎖憶筆上的玉珩,拍了拍他的背道:「千萬別成為師祖看走眼的第一宗例子。」余歡忙道:「何必給小師弟這麼大壓力,師祖年齡大了,看走眼也是難免的。」

「那我多謝師兄師姐關心,我不在的日子可莫要太想我。」吳牽對他們的挖苦充耳不聞,想到明天就不用再看到兩個人,滿心只有歡喜,至於他人心底小算盤敲得什麼主意他也不想深究。

花朝節前後,山裏還是白雪覆蓋,肖念翩然,吳牽蹦蹦跳跳,兩人留下一淺一深兩串腳印,告別眾人走下山去。

待到了山下的市肆,寒意就全無了。仲春二月是百花娘娘的生日,家家戶戶,店鋪作坊前不是擺了鮮花就是垂了綵綢,街上往來之人絡繹不絕,各種枱子搭著,供人鬧騰;府苑苗圃中,各種花簇堆著,風雅之人閉門聚集,吟詩作畫。

肖念本嫌街上擁嚷,想從鎮外小道趕路。架不住吳牽擺出一副從小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的懇求神態,許了他逛一段街市。碰巧遇見有姑娘趁此吉日拋球訂婚,大概是想沾百花娘娘仙氣以求婚姻圓滿的,更為節日添上一份喜氣。吳牽見此光景,拉着肖念直往接繡球的人群中湊,等肖念發現時已經左右是人,走也走不得了。

偏巧他一身石青長袍與白雪毛邊在人群中格外扎眼,肖念並不自戀,但是已經能夠感受到那姑娘的目光像是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他重重敲了敲吳牽的腦袋道:「耽誤了行程不說,耽誤了人家女子怎麼辦?」但是吳牽似乎別有深意,他四處張望着,一邊道:「師父未免太自信,而且救人可不算耽誤行程。」

直至此時,肖念才抬頭看那樓上的姑娘。而映入他眼帘的不是那位姑娘的模樣,而是她周身纏繞的怨念。

肖念心中一驚,百花娘娘的生日當天居然還能引得如此多的怨念纏身,縱然她彩裳添身,只怕內心早已是荒蕪一片,着實可怕。

那姑娘似乎察覺肖念的眼神,眉頭微蹙也望向肖念。

只此一瞬,她似乎瞥見肖念打量自己的眼眸中居然流露着一股痛惋之情,不由一驚,一直浮於面上的笑容慌慌張張地卸了去,扭頭不再瞧肖念。

「你有閑工夫擔心,但是人家姑娘未必想讓我們摻和。」肖念低頭對吳牽道。

吳牽卻一本正經地搖頭道:「非也非也,師父,她必將那繡球拋給你。」說着還假裝頭疼地揉捏著太陽穴,道:「師父你哪都好,但是總覺得察人心思像缺了根筋。」

正當此際,繡球果真突然從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在肖念身上,就在眾人的目光里,繡球居然在空中一轉,驀地彈開了!

人群隱隱順着繡球的弧線挪動着,只見繡球最終撞在了柱子上,消停了,滾到了一位白衣少年跟前。眾人目光自然追到了少年這裏,少年不知所措,將繡球撿起,沖着樓上的美麗女子搖了搖道:」小姐這繡球拋得不好,要不重來?「

看到這一系列變換,那樓上女子本是一怔,直到少年純真的面龐與稚嫩的話語將她從驚訝中抽出,她方才意識到:這繡球,扔偏了。

人群開始向少年那邊聚集,肖念終於得了個空,趕忙拉着吳牽從人群中脫了身。

吳牽不解,嚷嚷道:「師父是要見死不救了?」

肖念捂着他的嘴道:「你怎麼知道這就是死局?」

說着也模仿著吳牽揉了揉太陽穴道:「我這小徒弟什麼都好,就是太自以為是了。」

「她怨念纏身,我瞧得真切。有之怨念都快有了形體!」吳牽扒拉下堵在他嘴邊的手,振振有詞。

肖念偏著頭,微微笑道:「所以呢?」

「舊憶不取,怨念不斬,那位姑娘如何能得安生?」吳牽疑惑道。

肖念答道:「化解怨念可未必只能靠斬。」

樓下,那白衣少年雖然推拖着,卻還是被請進了屋內。

留下一群圍觀的人們,聒噪極了。

「那沈小姐明明是看中的我,怎麼讓那小白臉搶去機會的?」

「胡說,沈小姐哪裏看中你了?」

「我朝她拋媚眼,她總把臉別過去,這不是害羞是什麼?」

「人家那是噁心你呢!這繡球一開始就不是沖着你來的。」

「那是沖着誰來的?」

「當然是沖着我來的啊!」

「小姐會吟詩作畫,你頂多就落得在一旁研墨的份。」

「怎麼了,你連研墨的份也沒有!」

「你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吧,我記得這原來有位極為英俊的公子,眉目清明,氣質非凡,人家沈小姐明明就是有心於他的,你不過恰好站他邊上罷了。」

「那人了,怎麼不見蹤影了?」

原來,大家都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俏公子;但是,直到現在大家才發現那俏公子不見了。

真是奇怪,居然有人來搶繡球,卻當繡球拋到他附近后跑了,人們漸漸回想起了更奇怪的事,那繡球彷彿就是快碰到那公子后被彈開到柱子上的!

「沈小姐是太守之女,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秀美出塵,試問在我們青州城,誰娶到不是幸事?居然有人會逃跑,我看那公子面容絕美,定是妖怪!」

「對啊對啊,只不過便宜那個毛孩了!」

樓外人群聚集不遠處的屋頂上,吳牽翹著小腳丫子,拍手笑道:「師父,你瞧他們把你當美人妖了!」

肖念面作慍色地按了按吳牽的頭,無奈地說:「還不是你要攪和的?」

「我這怎麼能叫攪和呢?」吳牽不解道,「憶靈師行走人間,不就是為人解除記憶所帶來的苦難嗎?」

「誰告訴你痛苦就該被忘卻的?自以為是這毛病是跟誰學的?」

吳牽腳尖微側,像是指向一旁的肖念,面上滿不在乎。

但心底卻忍不住思量起來,吳牽從小到大似乎都不怎麼哭過,自己本人也一直秉持着快樂最重要的心態,從來沒有痛苦的記憶能在他腦海里留下印象。

那痛苦的滋味究竟是如何?

「吳牽,你須知道,有些記憶即使是痛苦的,也未必就應該被斬去。」肖念似乎話裏有話,「歸根到底,憶靈師必所作所為不可違逆記憶的主人所想。」

「可是師父,怎麼會有人願意承受痛苦呢?」吳牽實在不太明白。

「或許忘卻有時候比痛苦更令人感到可怕吧。」其實肖念似乎也不太明白,但是十二年前,他的的確確就是在斬怨念之時遭到了記憶之主的背叛才身受重傷的。

所以那記憶主的話他一輩子不會忘記。

「算了吧,我還不想忘了他。」

面對這一群嘈雜不堪的落選者,沈家的護衛們實在看不過去了,對門外的人們吆喝道:「小姐心意已定,諸位嘴裏若是吐不出什麼珠玉,儘是渣滓的話還是速速回去吧,免得我們小姐的姻緣被你們給念叨黃了!」

雖說有些執著的人起初是不肯乖乖走的,但是看到緊閉的大門和護衛們的臉上藏不住的譏諷之意,面子上雖掛不住,但也就是嘴上嘟囔著運氣啊緣分啊什麼的,然後裝作一副戀戀不捨地樣子,還是走了。

護衛們見人散了差不多了便就準備回府內了。

「師父,你瞧,那兒有個穿青綠長衫的人還沒走呢!」吳牽悄悄對肖念說,「師父,論氣質他似乎並不輸你啊。」

肖念眯着眼睛道:「他是肯定不會走的,那沈小姐生的便是他的氣。」然後他笑着說,「我們可以先去會會這位木族的仙人!」話音剛落就起身朝那青衫男子走去。

說是走,不如說是飛過去,黑髮藍袍白毛邊,雙目盈盈仿若謫仙。

吳牽眼睛一亮,他施展開來跳躍術,跟了上去。

那青衫男子許是感覺到了兩人的行蹤,回過頭來。

是一張清朗的臉,此刻這雙眼睛雖然有些迷惘和戒備,但是眼眸清澈,散發着一種悠遠寧靜的力量。

肖念微微欠身道:「憶靈師肖念幸會木族少主神木仙人。」

吳牽也學着樣子道:「憶靈師學徒吳牽幸會木族少主神木仙人大人。」

「仙人難道也是來接這繡球的?」肖念問道,「可是為何剛剛不見仙人的身影?」

神木仙人冷冷道:「這事情與你無關。」

「男女之情肖念一向不願多問,只是想請教,青木之魂乃是木族聖物,怎麼會落入沈小姐這一凡人之軀的?」

神木仙人聽罷似乎有些驚異,但是隨後便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並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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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記憶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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