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黃泉鎮

凌厲的目光，如兩柄闊刀，狠狠的斬在了荀小刀的背部。

荀小刀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強大的氣機已然鎖定了自己，他不敢轉身。

他敢肯定，在自己轉身之後，能站着的可能性不超過三成。對手至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在自己轉身的剎那間，發動致命的攻擊。

「哼，當眾毆打長輩，好大的本事。」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如同銼刀擊打着牙齒一般。

「別誇我，我會很驕傲的。」荀小刀側頭看了那老學究一眼，見他張口欲呼，隨手一個巴掌重重的甩了過去：「叫你冒沖長輩……」

「你……」厲嘯聲乍起。

一柄粉紅色的小斧，突兀的出現在荀小刀的背部，疾速斬下。

哧!

衣衫被勁風所激，撕裂開來。

荀小刀嘿然一笑，胸部猛的一挺，小斧着力之處，肌膚如琴弦般一拉，便弓出個大弧，向斧刃彈去。

「找死。」身後之人冷哼一聲。

剎那間，斧刃粉光大盛，勁風大作。甫一接觸，背上的汗毛便潰不成軍，紛紛向兩側閃去。

『啪』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拍在了老學究的嘴上：「叫你找死……」

背部弓出的大弧嗡地彈出，卻是彈出了一小截墨色的劍尖。

大祭劍，如蛇嘴一般，釘在了斧刃之上。

金鐵交鳴聲炸響，勁氣四溢。

臨近的一張桌子上，一隻烤的五分熟的大鵝受勁風所激，雙翅一展，剎那間便騰空而起，翱翔於餐盤之上。

荀小刀借力前撲，一個前滾翻，已轉過身來。

二樓的樓梯口處，立着一個長相怪異的少年。左耳上懸著一枚硯大的紙錢，滿頭亂髮炸起，如一團火焰，竟是一頭赤色的鋼發。臉上木無表情，站在那裏，**的像是一根燒紅了的鐵柱。

一柄小巧的粉紅色斧子靜靜的懸在胸前，粉色的閃電在刃尖閃爍。

荀小刀哈哈一笑，斜瞥了一眼提着頭乳豬，憤憤然的站在那裏，作勢欲上的中年人，嗤笑了一聲。他知道，就在他打第一巴掌的時候，這個中年人就已經提着乳豬，一臉憤色的站在了那裏。

「他，他是……」老學究得空便叫了起來。

「叫你不當種豬。」一巴掌過去，老學究的門牙便排成了兩儀微塵大陣，向地面落去。

「還說人話不？」

老學究哼哼了兩聲，一句話也不敢哼。

「雷子……」荀小刀轉頭盯着那個奇怪少年，笑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在尊毒門年輕一輩之中，最耀人眼球的兩個人，便是荀小刀跟雷子了。如果說荀小刀只是螢火蟲的**，讓人在黑暗中生出光明的希望，那這個雷子便是一整隻的成年螢火蟲了。

入門之前，雷子就已是蒼州一地有名的少年武者。后機緣巧合之下，被柳依然看中，收為關門弟子，得以修習尊毒門的第二大奇功《大毒賦》。這門毒功的修習條件相當苛刻，門內的修習者絕不超過五人之數。

《大毒賦》是一門渡化殭屍的屍佛法門，能夠令殭屍成佛，毒功的威力也就可想而知。

不得不說，雷子天資絕艷，藉助化屍棺修習三年，便達到了菩提屍的境界，相當于丹行境界大圓滿的程度。

這種速度，即便是創出這門奇功的屍散人，也多有不如。

雷子道：「師兄，我是來找你的。」由於毒功的關係，不論什麼時候，雷子的臉都是一幅行將就木，木無表情的樣子。

「找我。嗯，坐下說話。」荀小刀一巴掌把說書的抽暈，走上前招呼著。

好漢樓里的夥計們，仿似也見慣了各路好漢們的粗野，非但沒露出一點惡意，反倒是對着荀小刀豎了豎大拇指，大加讚賞。

「你怎麼知道我在火嵐城的？嗯，還是暴露了啊。」荀小刀唏噓不已。

「我看到了通輯你的告示。謝天王出價三千兩……」雷子面無表情。

「三千兩，嘿，我一向都很值錢的。對了，你是怎麼逃出尊毒門的？」

「裝死。」

「這……確實沒有人比你更擅長了。」

雷子的耳朵動了動，忽然側頭，眼神如刀光一般向樓梯口切去。

兩個黃麻短衫，面孔焦黃的中年人走了上來。長相一般無二，有差別的只是一個高瘦，一個矮胖，都是一幅癆病鬼的彆扭樣兒。

兩個人站在樓梯口，也不說話，只是眼珠眨也不眨的緊盯着雷子。

「這二位是……你朋友？」荀小刀狐疑的問。

「嗯，要我命的朋友。」

荀小刀唏噓不已：「能讓兩個化鼎境界的強者出手，你的命也不止三千兩了。」

「不多……」雷子想了想：「逍遙谷開的價是死人八千兩，活口一萬。」

「他們為什麼還不動手？」

「在等。」雷子道：「等我們出了好漢樓。」

「這樓里氣氛不錯，環境清雅，在這裏出手，手感絲毫也不會減弱。」

「好漢樓里可以鬥毆，但不可殺人。這兩人雖是成名多年的殺手，卻也沒膽子在這裏殺人。」

「那我們就喝個通宵吧！」荀小刀忽地悄聲問道：「這兩人，你有幾成把握？」

「單對單，我有八成把握可以幹掉對方。對上他們兩個……我就該考慮如何逃命了。」

荀小刀神秘的一笑：「那加上我呢？」

雷子想了想，抬起頭：「你想害死我嗎？」

「哦？」

「加上你，我有八成把握，會被他們幹掉。」

「這個，雷師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其實師兄我早已是今非昔比，強橫之極，算得上是一枚屬性強悍的小極品了。」荀小刀得意道。

「我相信……」雷子沉默了下：「一口吃不成個胖子。」

「我真的很強，巨強……」荀小刀站起身。

就在這時，夥計笑眯眯的端著一盤小雞走上前來：「客官，雞來了。慢用。」

「來壺酒。」

「抱歉。只有壇，沒有壺。」

「那。來二分之一壇。」

「來兩壇。」雷子木然道。

「師弟，你……酒量甚豪。」

雷子捉了只小雞，聞了聞，一口撕了半隻，吞下肚去，才道：「蒼州要亂了。」

「師弟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十日前，大宋王朝已經兵發十萬，攻克了劍門關。十八路煙城雖然互相之間攻伐不斷，但在對待外敵上，卻相當齊心。想必，幾日後十八路煙軍將會齊聚劍門關。」

「劍門關雖只是十八路煙城之一，但跟別的煙城不同，向來由萬劍山莊一手把持，武力雄居各城之首。怎麼會被攻克？」

「大宋的領兵將領是楊家的人。是天波大公楊繼天的六子楊延息。」

「呼，這就難怪。那楊家將為九州四大將門之一，威震天下數十載。這楊繼天的六子楊延息，更是武勇過人，有萬夫不擋之勇。傳聞其生時，背部有一天生獸紋，是六十四魔靈之一的『墨息』。若是由他領兵，這就不奇怪了。只是，好端端的，大宋怎麼會看上蒼州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雷子抬起頭：「數月前，有人在蒼州極西之地，看到過六十四魔鎮之一黃泉鎮的影子。」

「黃泉鎮？」荀小刀大驚。

傳聞，昔日祖魔曾煉出過一件魔兵，名為大毗魔國。魔國中有四京、十六城、六十四鎮。後來，魔國破，祖魔殞落。四京塌，十六城陷，但六十四鎮中，卻有八鎮破國而出，散落到了四方。

這殘存的八鎮，又被魔道中人稱為：興魔八鎮。

八鎮失落已久，萬萬年來，除了泣烏鎮曾在地底深淵的怨魂海中浮現過以外，其餘的七鎮一直都下落不明。沒想到，這黃泉鎮竟會出現在蒼州。

荀小刀想了想，道：「黃泉鎮重現世間，煉魔六道的那些老傢伙們，怕是**都要燒起來了。」

雷子木然的點點頭：「不只是他們。無極大尊一門的九方蝶仙，還有外四州妖帝一門的七大戰聖，六魅天母遺下的影刀三將，甚至是海外七修帝的破滅道十三門徒，都有弟子潛進了蒼州。」

「這倒也好。蒼州一直以來都是個貧瘠之地，外面的人看不起，裏面的人不爭氣，這次卻也能藉此機會，大大的出番風頭。」

「嗯。」雷子抬起頭：「我們毒統一脈，也有人來了蒼州。」

「哦，哪一家的？」

「喪鴉。」

荀小刀皺了皺眉頭，忽地擊掌道：「我們尊毒門雖然跟他們沒什麼交往，但畢竟都是毒統一脈，同舔一個鍋底。你說，如果我們去向他們求助，他們會不會出手？」

「丟人，好玩么？」雷子翻了個白眼。

荀小刀跳了起來，道：「哪裏丟人啦？」

「小孩子打架，驚動老爺子，你說丟不丟人？」

「那你說，憑我們兩個，拿什麼去跟逍遙谷的人斗？」

雷子想了想，道：「我有信心……」

「信心？」荀小刀嗤笑一聲：「信心能砸得死人么？」

雷子老實道：「不能。」

「那我問你，你是願意丟人呢？還是丟命？」

雷子沉默了半響，才道：「我不知道。」

荀小刀拍了拍雷子的肩膀：「師弟啊。你還年紀，還有大把的日子要過，老婆還等着你去認識她，兒子也盼着你把他生出來……」

「那你呢？」

「我，我當然也是比較年輕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得聽師兄的，這准沒錯。」

「聽你的？」雷子抬起頭。

「當然了。這兒……」荀小刀指指腦袋：「這兒是什麼？知道嗎？無它，一腦殼智慧。」

雷子不說話了，抓起一隻小雞，泄憤一般塞進了嘴裏。

「聽師兄話，過幾天，我們就去找我們老大哥。只要他們肯出手相幫，奪回尊毒門，那就跟玩兒似的。」

雷子又抓起一隻小雞……

「師弟你這個人吶，哪都好。長得嘛，誰看誰有自信。就是太倔了點，來，給師兄笑一個……」

雷子板着臉。

「別板著個臉啊。其實你笑一下，還是挺魔幻的……」

雷子倏地起身，走到樓梯口的兩個癆病鬼面前，木然道：「你們不是要殺我嗎？來吧。」

荀小刀臉色一變，一拍桌子，奔到雷子跟前，痛斥道：「師弟，哪有你這麼求人辦事的。現在這世道，不送禮辦不成事的……」

「說的對。」雷子想了想，把手伸到了懷裏，摸索著。

「自摸？不是師兄說你，你這可不是好習慣。」

雷子伸出手來，掌心是幾兩碎銀，對着兩個病鬼道：「我只有這麼多了。」

兩個癆病鬼對視了一眼。高瘦一點的出聲道：「好。我們兄弟外面等你。」話落，人影一閃，兩個人便不見了。

荀小刀舒了口氣，拍了拍雷子的肩膀，大聲贊道：「師弟，真有你的。這麼容易就把倆蠢貨騙走了。來，咱們坐下，好好的喝他一壺。師兄給你從三個大方面，四十六個重點，八十九個小點，粗略的剖析一下……師弟，師弟，有什麼需要你吩咐夥計就行，你怎麼……喂，走錯了，那邊是窗子……」

話未說完，雷子已經躍窗而出。

荀小刀嘆息一聲：「這個師弟，還真讓人操心。」緊趕幾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街上人流漸稀，攤貶也少了許多。

三道翻滾著的人影，在街心處戰成了一團，勁風四下激蕩。

行人攤貶饒有興趣的站在兩旁圍觀，不時的還交頭結耳兩句，指指點點的。

「荀小刀在此，師弟莫慌……」一團黑影如矯龍一般，從好漢樓的二樓射出，舒展成一個人影。

街邊的路人頓時如同炸開了鍋一般的鬧騰了起來。

「哇，三千兩來了。」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三千兩，這腿劈的……那叫一個腿折啊。」

「他就是三千兩啊。沒想到這麼瘦一人，會有這麼重的噸位……人，這東西，真的不可貌相啊……」

路人議論紛紛，沒聽過三千兩大名的，紛紛不恥下問的向旁人打聽。有機靈點的，卻已經偷偷的鑽出人群，向官府報信去了。

長街之上，一條孤寂的人影傲立街心。

風乍起，衣袍獵獵作響。

「誰來戰我？」荀小刀舌綻春雷，大聲喝道，手中是一柄墨色小劍。

三道人影糾纏在一處，呼嘯著滾過街頭。

勁風激蕩不休，沙塵漸起。

「三千兩在喊什麼呢？」一路人問。

「呃……好像是：誰來斬我？」

「這麼囂張？」

吹了半天夜風，卻也無人耷理。荀小刀生氣了，指著三道人影中的一個：「你，出來。」

人影沉默著翻飛。

「給個面子，出來吧。」

斧光、指風交錯著戰成一團。

「你怕啥？」

長街亂成了一團，只有那道孤傲的影子，像是長在街心的蒜苗一般，杵在那裏，萬古長青。

「我會手下留情的。」

依舊無人應聲。

「我不會一下子打死你的。會分好多下……」

三道人影驀地一頓，一個激憤的聲音從戰團處鑽出：「大哥，受不了。讓我去拍死這隻蒼蠅……」

「專心點，要學會淡定……這一戰，我要讓全天下，都清楚咱哥倆的淡定。」

被人無視的感覺很不好受，荀小刀決定再努力最後一次：「我很欣賞你媽……」

終於，一道人影箭一般射了過來。

荀小刀大喜，定晴望去，驚訝道：「雷子？還是你夠意思，來，不怕，躲師兄背後。」

雷子的胸口挨了一記指鞭，衣衫碎裂開來，一道通紅的指印印在左胸。

「師弟，你有傷，先歇一陣。看師兄幫你出氣……你們兩個聽好了，爺今日就代你媽滅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