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睡覺偷溜撒尿,小蘿蔔大打出手

第3章 不睡覺偷溜撒尿,小蘿蔔大打出手

當時,農村的學前教育並不完善,沒有什麼早教班、學前班,孩子到了差不多的年紀就直接去幼兒園,至於這個所謂的「差不多年紀」,也沒有一個確鑿的標準,大致上來說,幼兒園分小班、中班、大班,到了七歲就去上小學一年級。所以,大致估算一下,四歲上小班、五歲上中班、六歲上大班,這樣就剛剛好了。有意思的是,雖說這幼兒園沒有嚴格的入學年齡標準,但想要隨時把孩子送進去還是有一定條件的:每年六月前出生的孩子,就叫「大月生」,六月後出生的,就叫「小月生」,以上幼兒園小班為例,四歲的「大月生」才滿足入學條件,而「小月生」想要入學也不是不可以,需要繳納一千塊的補償金。沒人知道這是誰定的規矩,也沒人知道這筆錢最後進了誰的口袋裏。

1998年9月1日,張清河作為4歲的「小月生」進了龔家幼兒園小班。事實上,關於年齡的問題,張清河也不清楚到底是按照什麼方式來計算的,只是隱約記得,2012年他考上大學,剛好十八歲,以此往前推,這才有了個大致的年齡說法。當地一貫是說「虛歲」的,也就是說,生下來就一歲了,而一些正式文件中卻又講「實歲」,如此一來,漸漸地張清河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大歲數了。說來慚愧,這些久遠的東西,具體精確的時間也不是那麼重要,畢竟我們不是在考古。話說張清河這個「小月生」多花了一千塊進了幼兒園之後,日子過得並不幸福,甚至沒有太多小孩子本應有的無憂無慮。不知道他的父母為什麼心甘情願多交這麼一筆冤枉錢讓孩子提前去受罪,或許是因為當年「抓周」的時候,張清河抓了支毛筆,又或許是父母當了大半輩子農民,突然意識到「知識改變命運」吧。

龔家幼兒園距離張清河家不到兩公里,好像是村委大隊辦的學校,面積不大,學生也不多,大致也就是周圍幾個村子裏的孩子聚在一起。左邊是一排平房,包括食堂、幼兒園教室、午睡寢室;右邊是一棟三層樓房,一層兩個年級。這麼一想,原來沒有單獨的龔家幼兒園啊,這壓根就是龔家小學加龔家幼兒園。不過,張清河對於龔家小學並沒有太多印象,因為在他二年級的時候,龔家小學被拆掉了,好像被某個老闆承包下來開廠去了。自此,龔家幼兒園和龔家小學不復存在,張清河對於這些的記憶也變得模糊起來,只好挑選幾件印象深刻的事情來寫。

然而,在講這些事情之前,我們可以看看張清河的一篇日記,這算是最真實直接的證據了。

龔家幼兒園在我家(拆遷之前的家)附近,走路過去不到五分鐘。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姓路,老公是個殺豬的。我覺得他們的身份應該互換一下,因為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

在我的印象中,路老師是比較嚴厲的,很少看到她笑,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當時太調皮,她看到我就笑不出來了。保育員是個老阿姨,除了照顧我們的吃喝拉撒之外,兼管食堂,這讓我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把我們當成廚房裏的菜了。

她們的全名我都記不清了,也沒有打算去考察,暫且把我腦海中僅有的印象全都記載下來。我大學時候的專業是學前教育,我想我應該非常了解0-6歲對一個孩子的影響。然而,這麼重要的一個階段,我總覺得我啥也沒學會。當然,可能只是我不記得罷了。

路老師是個中年婦女,天然的膚色,因為那時候的老師並不化妝,以至於到現在我都覺得純天然的女性最美。

路老師的臉上有斑,不多也不深,那應該是干農活曬太陽曬出來的吧,當時的農村,大家都是要去地里幹活的。總的來說,類似國字的臉,暗黃偏黝黑的臉,短髮大眼(每次聽到「眼睛瞪得像銅鈴」我就會想到這個畫面),一對特別大的金耳環(我很擔心這對耳環會不會把耳垂拉斷),勻稱且有些健美的身材(我應該是被揍過,所以有些印象)。

保育員阿姨,其實當時我們叫她奶奶,姓什麼我也不記得了。除了食堂的紫菜蛋湯,其他的事情想不起來。之所以對那紫菜蛋湯印象深刻,是因為這湯其實是一碗開水上飄着兩片舌頭大的紫菜和蛋花。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拚命搶那兩片紫菜和蛋花,至此我便深信人性本惡。

老家裝修之前,我曾經找到過幼兒園的家校練習冊,裏面記了在幼兒園的表現和老師的一些評語。在我當老師之後,才知道那些評語其實都大同小異,甚至每個學生都差不多。如果表現好的話,我們能夠得到小紅花,我家老房子的客廳里貼滿了這些小紅花。所以,要麼就是每個小孩都能得到小紅花,要麼就是我幼兒園的表現確實不錯,然而兩者都並不太可信。因為我記得總有幾個小朋友是發不到小紅花的,而我又的確是個調皮的兔崽子。

幼兒園是一排低矮的小房子,更矮的是食堂。當時只分小班、中班和大班三個班級,學生的總數量不多,不像現在,光是小班就能分十個班。一個小班裏裝了五十個左右小屁孩,教室和寢室在一起,前面是上課的教室,後面是午睡的房間。我記得路老師會彈鋼琴,上課教我們唱歌畫畫,不過我都沒學會。簡單的拼音和數學運算應該也教過,反正我也不會。

整個幼兒園生涯,對我來說就是吃飯、唱歌、畫畫、睡覺。我不喜歡午睡,每當大家都睡了,我就覺得我的世界覺醒了。那時候的我不愛說話,用現在的話來說,有點自閉。這讓我想到後來我在黃岡實驗幼兒園實習的時候遇到的一個小朋友,活脫脫一個當年的我,不過他不會「失眠」,只會在睡夢中突然大喊「拯救地球!」相比之下,可能我就孤僻多了,好動、注意力不集中,還有點暴力傾向,「人狠話不多」。

於是,我在幼兒園是沒什麼朋友的,沒人喜歡我,老師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我自己,所以啥也不記得了。後來我好像跳級了,可能是幼兒園沒讀完,也有可能是後來二年級搬到成章小學的時候跳了一級,因為當時和我一個班的小朋友,現在都比我小一屆。

我並不是一個愛學習的人,至少在當時不是。所以,幼兒園過去了,我沒學到什麼東西,玩得也不是很開心。不管怎麼說,我希望以後我的孩子能夠有個快樂的幼兒園生活,不要像我一樣,幾乎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三日

幼年的張清河調皮搗蛋且精力極其旺盛,這一點從他「堅決不睡午覺」可以看出來。當時幼兒園的生活無非就是吃飯、唱歌、畫畫、睡覺之類,每天中午吃過飯後,大家溜達一圈就撒泡尿進午睡房,鞋子一脫往床上一跳,被子一蓋倒頭就睡,老師環視一圈后就不見了,可能回家幹家務,也可能去地里干農活,或者單純地去隔壁教室吹吹風躺着。那時候沒有空調,連電風扇都是大寶貝,降溫升溫全靠開窗關窗,一個午睡房裏睡着幾十個小朋友,想起來着實讓人覺得壓抑了。張清河睡不着,又怕被老師抓出去揍,只好閉着眼睛假裝睡覺,過一會又偷偷摸摸睜開眼睛到處張望。某天,張清河看周圍的小朋友都睡著了,教室里也沒有老師,就盯着天花板發獃,心裏想着「卡布達變身」之類的事情,時不時伸出手來比劃比劃,等著時間慢慢過去,熬過漫長的午睡時間,而那時候的午睡不只是時間,更是一門課,叫「午睡課」,這應該算是張清河最早的逃課記錄了吧。某日,張清河像往常一樣假裝午睡,看老師不在,就大著膽子下床溜達起來,看着小朋友們千奇百怪的睡姿,別提多有趣了。事實上,沒睡的不只是張清河,好幾個孩子也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呢。張清河一會翻著午睡房的圖畫書,一會鑽到床底下找螞蟻,玩得不亦樂乎。突然,一陣尿意湧上來,張清河硬著頭皮憋了一會,又不敢出門上廁所,只好在房裏急得夾着屁股跑,猛然發現牆角有個垃圾箱。這垃圾箱頂上有個大熊貓的外殼,整體看上去就像一隻熊貓張大了嘴,張清河哪裏管得了什麼三七二十一,脫了褲子就對着大熊貓的大嘴撒了泡尿,隨後長長舒了口氣。後來,老師說午睡房裏怎麼有股尿騷味,也不知道今天找到罪魁禍首了沒有。

因為幼兒園距離張清河家很近,且張清河的父母忙於農務,所以平日裏張清河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學,也不知道父母是怎麼放心地讓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在外獨行的。也正因為如此,張清河從小就獨立自主慣了,反正什麼事情都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班裏有個叫「卜雲」的孩子,大家都叫他「小蘿蔔頭」,某天,這小蘿蔔頭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跟其他小朋友起了衝突,張清河莫名其妙也挨了頓揍。這還得了,張清河馬上回擊,反手上去就是一拳,提着那小蘿蔔頭的耳朵就讓他道歉。什麼團結友愛之類的話,對於一個平白無故挨了揍的小孩來說,完全是狗屁道理。張清河只知道,錯了,就要跪下來認錯,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有多厲害。不一會兒,爭吵和打鬧的聲音引來了老師,只看到小蘿蔔頭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另外幾個挨了打的小朋友也在哭哭啼啼,只有張清河撐著腰抬着頭,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老師看了一眼情況,也沒問是什麼情況,拽著張清河就往邊上拖,嘴裏罵着「反了天了你這個東西」。張清河就這樣仰著頭,也不爭辯,扭過頭去「哼」了一聲。老師讓張清河給小蘿蔔頭道歉,可張清河就是不肯,心裏想着「你這個老糊塗,連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讓我道歉,憑什麼」,揚起手來就要繼續打那小蘿蔔頭。這還得了?老師連忙把張清河按在地上,照着屁股就是一頓打,張清河倔強地站起來,不哭不鬧,也不說話。老師頓時來了氣,又是一頓打,打完喊著「放學了叫你爸媽過來算賬」。

放學后,小蘿蔔頭的奶奶來接孩子了,聽到小蘿蔔頭受了欺負,馬上就一把拖着張清河的衣領子走,老師跟在後面說「等他娘老子來了再說」。張清河心裏很清楚,他的娘老子還在地里幹活呢,根本不會有人來接他,他等會還要自己走回去。而這小蘿蔔頭一看自己的奶奶在身邊,馬上有恃無恐起來,沖着張清河做鬼臉、吐舌頭。看到這般挑釁,又想到事情的前因後果,張清河怒上心頭,當着老師和那小蘿蔔奶奶的面,又把小蘿蔔頭摁在地上打了一頓。這下好了,老師和家長一起拽著張清河就要去家訪,到了家才發現屋子裏空無一人。有人去報信說「你家孩子又犯事兒了」,張清河的父親才匆匆趕回來,到家就把張清河痛打了一頓,然後不停地給老師和小蘿蔔頭奶奶道歉。張清河看到這樣的情景,-哭了起來,喊道「我沒錯,是他先動手打我的」,父親也沒有多說話,馬上一巴掌讓張清河閉了嘴。張清河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父親、一臉滿足的老師、洋洋得意的小蘿蔔和他奶奶,只好自己擦乾了眼淚。但是,張清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會這樣,他只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青紅皂白,誰凶誰就有理,誰有錢有勢誰就有理罷了。也正因如此,從此以後,張清河看到那些飛揚跋扈、趾高氣揚的流氓、痞子,心裏總有個聲音在喊「打死他」。

後來,事情水落石出,但張清河並沒有等來任何人的道歉,打人固然不對,但被打了能不能還手、被冤枉了能不能自證清白,直至今日也沒有一個恰當的說法。張清河覺得,不要惹事,但也不能怕事,誰要是高高在上騎在我們的頭上,我們就要天不怕地不怕地打敗他。真相總會大白的,正義總是遲來的,我們不要求神拜佛祈求正義使者下凡搭救,我們要靠自己,我們要自己拿起維護正義的審判之劍。就算被全天下誤解,就算被冠以無可救藥的污名,我們只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自然就問心無愧了。這時候,張清河想到幼兒園時期的另一件小事——某天,張清河去村上的常黝濤家玩,打鬧間落了下風,便哭哭啼啼往家跑,父親了解事情經過後,又把張清河揍了一頓,隨後就說了那句「一個男孩子,被人打了就哭着回家?你要麼出門別惹事,要麼惹了麻煩就自己解決,被人打了就打回去!下次再這樣,你在外面被人打一頓,回來了我再打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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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河的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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