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迎新會（中）

「一年一度的迎新會終於來到！我是主持人Jones，在大會開始之前，我給大家簡單介紹一下：復靈管理局最初由史密斯·龐德在1906年於懷俄明州建立，1966年創建中國分部，現在復靈管理局已經成為貫通整個世界的巨大組織，在中國、美國、俄羅斯、歐洲擁有四大分部，還在日本、澳大利亞等地擁有辦事處。可以說，進入了SPA，就進入了維護世界和平的隊伍！」

胡紹輝震驚，原來主持人就是瓊斯！難怪剛剛他被蘇瑤給支走了。此時此刻，數千人齊坐在階梯沙發座上，正前方就是巨大的鏡框式舞台，厚重的紅簾擋住幕後。胡紹輝坐在偏後排的位置，許語琴坐在他身旁，蘇瑤去處理後勤事務了。

「相信大家已經對復靈有所了解，但或許並不清楚，為什麼我們要管理復靈？復靈是智慧的生物，如果可以我們更希望與之和平相處，但並非所有復靈都能與我們共存。復靈擁有和人類一樣的複雜性，它們之中也有不守規則、破壞秩序的存在。例如1908年在西伯利亞發生的通古斯大爆炸，移平了數千公里的土地，其本質是眾多復靈的自爆行為，復靈通過壓縮自身的質量，最終化為巨大的能源炸彈；再例如1926年在《追尋古人》中記錄的蒙古大漠死亡蠕蟲，其本質是一種蟲型復靈，它們會襲擊任何途徑沙漠的生物；還有百慕達三角中頻發的墜船事故，也只是因為名為蛟的復靈在那一代活動十分頻繁。復靈對地球的影響如此之大，如果不加管控，它們甚至可能毀滅整個星球。」

「抱着守衛地球的決心，復靈管理局應運而生。我們管理復靈卻並非強制，如果復靈能夠不對人類造成威脅，那我們就是朋友，因此大家也能在學院裏看到各種各樣的復靈。

人與復靈，本就一體。

婭娜·多琳的著作《源指》表明，人類與復靈有着莫大的淵源。復靈在地球上的痕迹可能已有數億年，而人類只存在幾十萬年，從這個角度出發，所有人類都是復靈的孩子。我們尊重複靈，也與大量復靈形成了互利共生的關係。正因如此，復靈管理局在全球享有盛名。可能你們會疑惑，為什麼以前從未聽說過復靈管理局存在？很簡單。可以想像，如果讓大眾明白復靈的存在，世界會陷入一片混亂。人們對於復靈缺乏足夠的理性，總會以人類的角度去揣測復靈。

除了SPA，在全球還有眾多意圖管理復靈的小眾勢力，它們只是打着管控復靈的旗號，要麼想從中牟利，要麼是走入思維極端，這些人覬覦SPA的技術和能力，於是經常會派遣一些卧底潛入SPA，但我們從不擔心。」

瓊斯的話戛然而止，周遭鴉雀無聲。會議大廳中密佈的1024個攝像頭正實時傳輸影像，交由米蓓娜進行超規模運算，識別出所有人的面部微表情變化，以此鎖定了146個可能的嫌疑人。瞬息之間，初步篩查已完成。

「接下來，有請相茂松校長講話！」

隨着熱烈的掌聲，一位精瘦的老人緩緩從簾幕後走出，他的頭髮黑中參白，但髮膠亮得耀眼，西服也很正式，看着十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剛開始在講述一些校內守則，可後來不知為何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一談起那十多年的職位晉陞之路就滔滔不絕。他的語氣沉穩，波瀾不驚，半個小時都沒講完，本來是喜氣洋洋的迎新大會，到他這就變成了個人演講會。大夥們都昏昏欲睡，直到主持人在後面小聲提醒，

他才道歉表示說過頭了。幕後那位身材苗條的嚴督事正與後勤員洽談，看到此情此景，一笑而過說：「這老頭還是這樣任性。」

坐在後排的胡紹輝因為距離前台遠，聽到的聲音也小，幾次差點睡着，就在他雙眼幾乎眯上時，感覺肩膀上傳來一陣壓力。當他側頭看時，才發現許語琴靠着她的肩膀睡著了。也對，他們從早晨就開始忙活，一整天都沒休息，先是經歷了地鐵風波，後來是逛學院，早就精疲力竭了。只不過這可是胡紹輝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女生，不免讓他心撲通地跳。許語琴的胸口輕微起伏，偶爾有微涼的鼻息拂過他的脖頸。她略顯雜亂的長發貼着他的後背，散發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胡紹輝想起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又想起村上春樹在《如果你愛我》中寫到：你頭髮亂了，我只會輕輕告訴你，你頭髮亂了哦。可胡紹輝明白，這只是一次疲倦的倚靠，並不是什麼愛意的暗示。他雖然母胎單身，卻貴在自知。於是他挺直身板維持了好幾分鐘，直到蘇瑤學姐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喲，這麼快就和女孩子好上了？看不出來呀。」蘇瑤調皮一笑。胡紹輝正想解釋，蘇瑤繼續說：「待會有重要學生講話，你也要到幕後去等，該動身咯，跟我來吧。」胡紹輝只好輕輕把許語琴的頭靠在沙發墊上，許語琴也沒醒，可能的確是睡熟了。

「相校長的演講深刻且真實，大家也反響熱烈，從中受益匪淺。」舞台上的瓊斯看了眼大片昏睡的人群，繼續說：「但接下來，我們會有更輕鬆的項目——學生代表講話。掌聲響起來！」現場只有寥寥無幾的掌聲，顯然沒人喜歡聽那些無聊的講話。或許瓊斯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他提高音調說：「第一位學生代表是復靈系的索爾，大家歡迎！」

原本安靜的會議大廳變得熱鬧起來，大多數是女生細碎的尖叫聲，索爾在學院女性中有着不菲的地位。其實很容易理解，索爾從入學開始就憑藉着優秀的成績和能力進入院校前三，他又總是出席學院的大型戲劇男主角，精緻的五官更是經常被刊登在學院的時尚雜誌上，他的言談常被校內最火的新聞媒體「蜻蜓之眼」評為典範。在他的帶領下，念動系本就不多的人群成立了「念動會」，雖小卻極具凝聚力，每年在各大賽事上都能和另外兩大學生組織「通靈廊」和「納靈所」打成平手。索爾的家庭是一個落魄的英國貴族，比起另外兩個組織的領導人，他可以說是一步一個腳印地打拚起來的，因此在學生中擁有不少聲望。

「今天我很榮幸能站在這裏發表講話。感謝在場的每一位領導、老師、同學和辛勤付出的工作人員。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又來到了迎新季，又有許多新生懷揣著希望和夢想來到這裏，就像曾經的我一樣。學院在一年年的改革，到現在已經可以開出無數繁榮的花朵。正是學院對我們的精心栽培，才讓我們湧現出一批批的能人志士。學院着重於培養大家的硬實力，而不是一些華而不實的名譽。曾經校長說過一句話：這裏是天才的墳墓，瘋子的舞台。這意味着我們的成長，不能丟到心底的瘋狂。曾經有一位學長取得很高的潛力級，以為自己可以打拚出一片天地，可他在第二個月就命喪黃泉。」索爾說話時刻意停頓，把目光投向台下，此時胡紹輝剛剛來到舞台邊沿，準備繞道進入幕後，卻剛好與索爾目光相對。「那是因為我們將來要面對的，都是地獄級的訓練、危及生死的戰鬥。那些怯弱、自負的新生們，都會受到學院應有的照顧。」

索爾蔚藍色的西裝襯托出高挑的身影，鐳射聚光燈在他的耳鑽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澤，他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胡紹輝，不怒自威。胡紹輝疑惑又驚恐地看向索爾，誰都能聽出來他話中有話。胡紹輝只好低下頭，灰溜溜前往幕後。這期間他想了很多，或許當初就不該那樣嘴硬，要是同意加入索爾的陣營，說不定就有靠山了，現在他無依無靠，對周圍環境和規則都尚不了解，還被這種有權有勢的人盯上，以後在學院裏恐怕寸步難行了。

胡紹輝正走着，身旁的紅幕陡然掀開，舞台上的鋼化地板綻出幾個方形開口，下方安置的巨型渦輪電機開始運轉，強大的風壓由下至上轟然爆發。一個人影疾速從胡紹輝頭頂掠過，那人身穿翼服，雙臂上黑色的翼膜展開，順着氣流扶搖直上，迴旋三圈后，平穩落地。胡紹輝回眸，看到那人近乎完美的身材，渾身肌肉充實卻又不顯得累贅，墨黑色的三角風鏡透露出冷漠與帥氣。隨着黑衣男子的出場，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胡紹輝明白，這定然是學院內的某位大牛。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要是也能用帥炸天的姿態出場該多好，例如手指貼下巴，頷首沉思地說：「大家好，我是胡紹輝」，而後在人群的歡呼聲揮一揮衣袖，如風般逝去。光是想想就帥炸了！可他並非那種人，實際情況多半是他結結巴巴背完稿子，最後扭扭捏捏下台，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是「社交牛逼症」，或者像瓊斯那樣自來熟，對所有人都侃侃而談。此時台上的瓊斯正興高采烈地介紹：「歡迎『聖光騎士團』的團長、上一屆最強隊伍『血牙』的隊長、『納靈所』創始人、史上最佳學員得主——呂子涵登場！」

聽到這冗長的名號，胡紹輝便覺得此等牛逼人物定然是與自己無緣的，於是他緩緩走入到幕後的休息室了。就在進房間的最後一瞬，他回頭在喧囂的人群中尋找一個女孩。那是許語琴，或許她真的累了，即使現場爆發出如此熱烈的歡呼聲，她還是沒醒。胡紹輝突然有些內疚，沒有在臨走時給她披一件衣裳，畢竟那個座位空調直吹，或許她會感冒的。他總是這樣，事情明明與他沒什麼關係，卻會認為這是自己的過失。

此時的許語琴仍在熟睡。實際上她昨晚一宿都在收拾東西，家裏人知道她要出遠門，千叮嚀萬囑咐，又幫她參謀了一整晚，最終才念念不舍地送她離開。來學院后又是一波操勞，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她夢到了一隻四足的白毛小獸，小獸被縮在籠子裏，它蜷曲著身子在喊「放我出去」，可當許語琴靠近它時，它忽然變成了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直接將許語琴吞進肚中。許語琴從夢中驚醒，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迎新會上，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周圍人正興奮地大喊「是龍！是龍！」許語琴也應聲抬頭望去。她在來學院之前做過充足的調研，自然也明白：龍在復靈之中屬於最高級的存在，整個學院裏的龍也僅有四隻。它們的數量是如此稀缺，以至於絕大多數人在三年學制結束后，都沒有機會一睹龍的樣貌，更多時候龍變為了符號般的存在。可現在竟然真的有龍出現在舞台上！

那是一隻青色的龍，他青中泛藍的鱗片如同寶石上的螢火，蔚藍色的龍眸透露出深邃的星空。他正四腳着地，頭離地大約三米，如同傲視的天帷巨獸。他青色的雙翼舒展開，長度十米有餘，翅根上有着淡紫色的紋路，那是隆起的血管。舞台本來是方形鏡框式的，可隨着龍的出現，舞台的地板開始向觀眾席前伸，座位開始向兩側移開，一條貫通整個會議廳的通道憑空出現。此時的龍正昂首挺胸，高視闊步，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顯得鎮定自若。這裏就是他的主場，他氣定神閑地從會議廳的一端走向另一端，而後又折返，就像是時尚模特的走秀，但一般的模特需要用漂亮的衣衫來襯托，但他不需要，他的龍軀已近乎完美。在他的身邊，有一位年過八旬的白髮老人，時不時撫摸著龍的翅膀。從瓊斯的介紹中許語琴得知，這隻龍名為耀青，是學院王牌四龍之一，而那位老人則是耀青十多年來的老師，今天老師與耀青同時出現，是為了給新人開開眼界，這就是瓊斯之前說的特別項目。群眾目不轉睛地盯着青龍，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但耀青既不張揚，也不排斥，只是靜默地注視着這批人，許語琴從耀青的目光中品出了一絲看垃圾的意味。

「真是驚喜又意外，沒想到張國興老師為我們帶來了真正的龍！龍是力量的至高象徵，成為龍騎士，是學院中每一個人的夢想。而張國興老師則是當之無愧的龍騎第一人，雖然現在年歲已高，但威風不減！相信未來你們之中的一些傑出之輩，也能成為龍的夥伴！接下來就讓我們有請新生代表——雙S級念動系學生……」瓊斯的話還沒說完，那隻青龍張大龍嘴，爆發出巨大的吼叫聲。隨着龍的嘶吼，所有的電子設備開始失靈，手機全部短路，電燈突然熄火，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片黑暗，驚慌聲淹沒了現場。幾秒過後，最先恢復的設備是麥克風，瓊斯正手握話筒穩住局面，安撫著說：「大家別慌，剛剛出現的事故，正是你們眼前的龍——耀青的電磁吐息，耀青擅長操控電磁，應該是你們剛才拍照的行為讓他生氣了，我建議大家不要再拍照了！」

而後恢復的是舞枱燈光，聚光燈直射在耀青身上。偌大的會議廳中，眾人的目光聚焦於舞台，而耀青靜穆而立，雙翼鋪展為華蓋。他的目光俯視芸芸眾生，仿若神的裁決。下一個重啟的是渦輪電機，轟隆的氣流席捲而上，讓耀青的龍軀微微騰空。他的身體被風自然托起，細長的龍尾輕輕搖晃，蜻蜓點水般劃過地面。五彩的燈光掃過他的每一寸龍鱗，反射出絢爛的光輝，如同天際的彩虹。

那一幕美得像是一首詩。許語琴看過很多詩，若是說「陰陽烹五彩」則太過猛烈，-而「五彩春浮玉翠香」卻又顯得太輕浮，一時間許語琴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綻放的色彩如打翻的色盤，有時崎嶇，有時銳利，挑動着人們的視覺神經。那龍有時是閉目縮臂的高貴優雅，有時是張牙舞爪的強硬兇橫，真有種橫看成嶺側成峰的迷濛之美。

「這就是……耀青。」許語琴看得有些入迷了，她從未想過原來龍也可以這麼美。

但更令她吃驚的是，她發現有一個人影正從舞台上方降落。若是沒有渦旋電機的強大風壓，那人恐怕會因為重力筆直墜落，但此刻那人卻如同飄飛的稻草，搖搖晃晃從天而降。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在這個重要時刻，數道燈光從那人身上交匯而過。最終那人緩緩落到耀青的脖頸上，順着背脊滑到耀青的龍背上。看到這一幕，現場雅雀無聲。許語琴也有些吃驚：那可是龍啊，是力量的至高象徵。有誰敢於凌駕於龍之上？而且竟然使用如此奇特的出場方式，原來這位才是真正的壓軸角色。

數百個攝像頭和無人機環繞舞台，實時抓拍那人的身姿和面龐，投放在在舞台正前方的巨型顯示屏上。此時此刻，就連瓊斯都忘記了現場主持，目瞪口呆地看向屏幕，那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個拳頭。現場最為火熱的「念動會」和「納靈所」的美少女助威團也都停止了動作，索爾和呂子涵也屏息凝神，注視着舞台。幕後的校長和嚴督事也一齊盯向監控屏幕，看向那個騎在龍背上的少年，校長甚至在泡咖啡時接溢了水杯。

許語琴疑惑地咬了咬唇，輕聲問：「是……胡紹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