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反常的氛圍

洗塵宴算得上奢華，所上的菜式基本傾向於歐式，餐具也是薛浩記憶里的刀叉。

雖說無論豬肉、雞肉亦或牛肉都有，但使用的佐料卻尤為特別，口味自是差強人意。

「這是啥菜啊？」

薛浩盯着碟子上那類似海藻狀的香菜半晌，卻怎麼也想不出在上輩子記憶里的地球，哪裏會有這種類似的配菜。

口味有點像是魚腥草。

薛浩是不太喜歡，可周邊的四個前輩都沒有露出什麼遺憾的表情，反倒是有些興奮。

畢竟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什麼大餐了，日子一直都過得不是很好。

「可惜，這邊的飲食文化也就那樣了。」

矮人老爺子嘀咕道。

「還行吧，想想我們都啃了一年的麵包，偶爾才吃那麼點肉，快瘋啦！」

樂觀開朗的貓耳美女浮華，狼吞虎咽，那架勢根本不像是什麼淑女，更像是一個大大咧咧的猛男。

「要不是我們都是外來者，不受待見，其實也不至於活得這麼累。」

克制住咳嗽衝動的青年劉生，樣子倒是斯文了很多。

「是啊，」紅髮少女朱麗葉也忍不住了，「剛開始還覺得憋屈，甚至想過要不要離開這個城市，結果外面危險得要命，隨時都可能會死。無奈之下也只能呆在這鬼地方，漸漸地，一旦習慣了這裏的風氣，就反倒覺得生活還行。」

怎麼聽着這些前輩們的牢騷，就感覺他們過得很慘啊！

也確實是慘，薛浩這近半個月來深有體會。

原本外城就已經落後了，結果他們的勞動還要被剋扣不小的報酬，一般人還真頂不住。

不止是矮人老爺子，就連其他的前輩，也多次強調萬事必須隱忍，可薛浩的心裏就是憋著一股氣。

他總感覺蘇醒過來后的這個世界很不對勁，可現在就怎麼也搞不懂究竟不對勁在什麼地方，前輩們也不肯說，就只顧著教他們怎麼在墮落禁區內生存。

至此，雖說宴桌上是氣派十足，可聚在這裏的適格者們，卻顯得跟沒見過世面的窮逼一樣。

得幸虧薛浩是熊人出身，格雷克是鱷魚獸人出身，兩者以前就過得極為寒酸，所以當下才能適應這個世界的生活。

比較讓薛浩意外的，就是這個精靈族的小個子了，原本還以為以前是女王，嬌生慣養，可能會頂不住，但現在看來，她也過得還算不錯，沒有任何怨言。

就是可惜她的身體，不太妙，薛浩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傢伙是真的活不久了。

如果不儘快找到那所謂的「神威讓渡」，能不能撐得過下個月，薛浩的內心都沒什麼底。

「可惜了，適格者是喝不醉的，不然......」

矮人老爺子噸噸噸地喝了一杯紅酒，就跟和白開水沒什麼兩樣。

「額？」

薛浩今日才知曉，原來酒對於他們而言無效。

「怎麼，很意外？」

「有點。」

薛浩想起上次在加勒比酒吧，老爺子灌了一大杯的啤酒，那臉上的紅暈看着就是醉了，實際情況竟是一點醉意都沒？

「人啊，一旦痛苦的時候，就想着麻醉自己。」

但很遺憾，正是因為適格者體質特殊，無法用酒精來安撫精神，就只能選擇面對現實了。

矮人老爺子很想說，所有能夠活到今天的適格者，都是些心理素質強悍之輩，在那之前他們甚至還見過不少自殺的可憐蟲。

不過在意識到新人們的精神狀態還行的時候，他把那些負面的話憋在了心底。

緊接着，又將話題轉移到了很久以前。

基本就是和另外三個前輩敘舊，講到蘇醒的第一天怎樣，遇上的會長怎樣，後來又怎樣，話題越說越遠。

薛浩和身邊的兩個新人同伴都很識趣地保持緘默，就默默地聽着。

實際上，這些前輩所說的另外那些前輩，全都不在現場，薛浩自然而然，能隱隱約約猜測到一些很不好的事，一時半會壓根不敢過問，怕壞了現場的氣氛。

恐怕前輩們所說的那些人，已經全部死了吧？

平平淡淡的宴會，平平淡淡地過，又在平平淡淡中迎來終結，哪怕酒無法將他們灌醉，前輩們也彷彿醉倒了那般，言語充斥着懷念與歡快，如同夢囈。

只可惜，無論夢境如何，終究還是得醒來。

轉瞬間，尾聲將近，矮人老爺子抬起最後一杯酒。

至此，就連歷來不喝酒的薛浩、格雷克以及小豆芽莉澤，也在這種氣氛的帶動下，一起跟着舉起了酒杯。

「好，讓我們一起，同前輩，同我們的摯友，一起歡迎我們的後輩！」

湛藍工會的傳承儀式，有那麼一瞬間，矮人老爺子彷彿回到了一年前，那個時候，他也和眼前的三位新人一樣，懵懵懂懂地舉起了酒杯，在歡笑聲中感受那種溫馨而又幸福的氛圍。

哪怕那幸福只是短暫的。

酒水一飲而盡。

一瞬間，薛浩才猛然察覺，酒確實無法帶來醉意，可是這個現實世界的酒對於他們而言，並非火辣，而是苦澀。

——————

羅蒙城北部外城，外北箱庭。

在這棟高級餐廳的最頂層辦公室，一名神父打扮的中年人正端坐在辦公桌背後，認真地查閱相關的經營數據。

海靈頓·威特，正是這外北箱庭幕後老闆，也就是眼前這位滿臉鬍渣的國字臉中年男性的名字。

這裏正是凈化教廷麾下的產業，只用於接待貴族階層，以及少部分擁有準入機會的適格者。

雖說和凈化教廷的其他神職人員一樣，海靈頓也是穿着黑色的風衣，但不一樣的有，他當前的風衣只有着紅色的鑲邊，唯獨缺少了象徵凈化教廷身份的倒十字印記。

正當他以為這種安靜的氛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辦公室外陡然傳來了扣門聲。

「請進！」

卻見闖進門的，是一個戴着眼鏡、身段相當高挑的美麗修女。

「尤利婭修女，有急事？」

「是，根據安德森神父的指示，我前來接收有關適格者工會，湛藍工會的相關情報。」

「那你來得真是及時，他們剛走不久。」

海靈頓撇過視線，越過那一扇哥德式風格的奢華落地窗，可以看到燈火璀璨的長街，有幾個看着不像是正常人類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當中。

他就像看着一群死人一樣，眼神里充滿了冷漠。

少頃，海靈頓又取出一本封面鑲嵌著紅色眼球的漆黑樹皮狀書本，推給辦公桌對面那一臉嚴肅正經的尤利婭修女。

「你要的光影記錄，都在這裏面。」

迷幻光影之書，這一件神奇物品的效果，可以記錄某一段時間內某個區域所發生的任何事，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

擁有者可以選擇永久記錄，並在那之後交予任何人觀閱，只是每一次的記錄與觀閱，擁有者都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

那就是，該物品的擁有者會根據該物品當天的使用強度，在下一次的睡眠中轉換為一次真實噩夢。據聞該物品如果全力使用，那麼該真實噩夢甚至可以直接將一個將級以前的強者直接殺死。

當然，現在僅僅只是記錄這幾個無害的適格者，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大。

尤利婭修女接過這件神奇物品，隨後咬破手指，擠出了三滴血液。

那血液低落在詭異書本的瞬間，封面那血紅的眼球當場爆開一陣無形的血霧幻影，進而被修女的呼吸所吸收。

「情報，我已確認。」

尤利婭修女回應得像一個機械人，那一雙碧藍眼睛的深處，也確確實實地看到那七個適格者進入外北箱庭的全過程。

「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找不到第七霸主的線索？」

海靈頓忍不住問道。

「第七霸主的線索並非主要，而是另一個。」

「哦？」

「隱秘之蛇，你或許聽說過這個適格者。」

「聽說過，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也是湛藍工會那邊出身，並且我沒記錯的話，他已經死了。」

「是。」

「也不對，既然教廷那邊還在找他，那代表着......」

眼見尤利婭修女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能百無聊賴地抬起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也罷，我早就脫離了權力核心，關心這個也太大沒意義，只能祝你們武運昌隆。」

「我送你離開？」

海靈頓還沒起身，尤利婭修女就冷冷地回了一聲，「不用。」

遂轉頭離去。

「真是的......」

這凈化教廷的異端審判者「微笑的安德森」以及「鐵面修女尤利婭」，還真是不好相處。

目送著修女的離去，海靈頓沉思了好一會，終究起身往樓下走去。

很快，他來到了先前那七個適格者所停留的宴會包間，沒有他的命令，這個包間內的殘羹盛宴都會保留原樣。

眼下海靈頓所看到的並非凌亂，而是相當整齊的餐桌，絕大部分食物沒有絲毫的浪費，除了一道濃湯。

巨大的湯碗中盛放着微紅色的湯汁，又漂浮有動物筋脈一般的配料，以及諸多漆黑色的肉沫，散發着一股濃烈到極致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動，難以自拔。

「果然。」

所有慕名而來的適格者，哪怕點了這個，也絕對是碰都不敢碰，又有誰會知道這一盆濃湯里所隱藏的秘密呢？

這個可是能夠增強「神威」力量的大補藥啊！

海靈頓悄然蓋上了碗蓋，喃喃到，「湛藍工會嗎？」

已經有好些年了，歷任湛藍工會的適格者，都會在每年差不多的這個時候，浩浩蕩蕩地來到外北箱庭，用掉那僅剩的一次折扣機會，用一場盛宴來迎接新人。

這個工會的適格者也一向特別，並未像其他工會那般野蠻，反倒是相當文明禮貌。

只是......

海靈頓不知道多少次看過類似的場景了，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這幫適格者都會潛意識地來到這裏，迎接新人，老人則是在隔天全部慘烈死去，今年也不會有任何的例外。

與其說是洗塵宴，倒不如說是一場死人宴。

海靈頓知曉很多內幕，知曉很多關乎這個世界的真相，他早就習慣了，亦不會對任何人抱有同情。

誰讓他也是既得利益者呢？

——————

走在歸家的長街之上，整體的氣氛已經沉重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這些前輩們雖然都是露出笑意，可那一抹笑意是難看得嚇人，以至於薛浩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亦不知道要怎麼出言安慰。

驟然，矮人老爺子開口了。

「你們都已經準備好了？」

並非問的薛浩他們，而是周圍的另外三個前輩。

「都好了。」

貓耳美女浮華第一個回應。

「你儘管安排吧，我沒有異議。」

人類青年劉生第二個回應。

「我也是。」

紅髮少女朱麗葉最後一個，那聲音也恢復了平常的淡然自若。

「劉生，那你就去吧，隨便找個方向，不要回頭，我們只能送你到這了。」

矮人老爺子一語既出，薛浩頓覺內心發涼，他馬上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結果這位將身軀掩藏在黑色風衣底下的人類前輩，朝他們打了個眼色。

「大熊，鱷魚，還有小豆芽，先跟朱麗葉她們離開，往後好好保重。」

薛浩他們都還來不及反應，貓耳美女浮華和紅髮少女朱麗葉就趕緊敦促他們繼續趕路，很快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會長，這些年以來，多謝了，我先走一步。」

「嗯，先去等我們。」

矮人的臉色恢復如常，就好似經歷了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他就看着人類青年劉生往鬧市的方向走去。

邊走，邊退下了身上沉重的黑色風衣，露出了一具高度扭曲的詭異軀體。

他開始卸下了綁縛在身上的繃帶，任由化為漆黑利爪的雙手暴露於空氣當中......他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模樣，倒不如說，他現在就是一頭即將喪失理智怪物。

「看好了，新人們，如果出手殺了這個世界的原生住民，下場就是這樣的......」

原人類青年劉生，徑直靠近那些滿臉驚恐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