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東胡之戰 第八章

番外 東胡之戰 第八章

望海的蟹爪岬歷來是古代文人騷客觀海賦詩的好地方,附近海域的青蟹富有營養價值,這份捕撈權相當搶手,地方官和軍隊里的腐敗分子不久前就為此發生過武鬥。

取得「拔松庄大捷」的林登萬坐在布滿枯死苔蘚的灰黑色礁石上凝視海洋,頭頂的雲層會令人聯想到小學生大掃時倒在紅色鉛筒里的污水。由遠及近的海浪拍打著海岸,海面上沒有任何漁船和貨輪航行,水師在望海實施了出海管制。

當年在紅浮山取勝的「猢猻」也曾站在山頂向同僚們宣告新時代的到來,但現在的情況似乎完全顛倒過來了。神朝軍隊確實在拔松莊重創南下的聯軍,通往東胡的補給線仍舊沒有打通。被迫後撤的南方兵團在蛤國追擊下損兵折將,退入上京的林登萬手裡只剩下三四萬作戰部隊。

長達數百里的撤退會極大打擊士氣,南下追擊的聯軍也面臨前所未有的後勤壓力,雙方在這輪搏鬥中都只剩下一口氣。南方省份動員的後備軍至少要一個月才能加入戰鬥,「猢猻」不得不飛往東都勸說反對黨成員不要在議會裡彈劾他。

剛離開東都的「猢猻」馬不停蹄乘坐裝甲專列趕到望海,他向接連取得幾次小勝的海軍打氣,要求他們穩住陣腳和保障海上運輸線。

今天上午有一段令人沮喪的錄像送到「猢猻」面前,遭到圍困的黃尚義所部向聯軍繳械投降。佔據優勢兵力投降的神朝官兵陸續走出陣地來到攝像機鏡頭前,每個營分成一組前往公路上繳武器。

型號各異的輕武器和反坦克火箭堆成小山,路邊還整齊停放著一列裝備防空導彈系統的卡車,上面的四架導彈反射管在投降前被人為破壞。

一個整編軍被完整殲滅,聯軍記者宣稱俘虜兩萬三千二百人四十一名官兵,精確到個位數的報告不禁令人懷疑其真實性。

垂頭喪氣的士兵和灰頭土臉的武將接受記者採訪,投降的黃尚義穿著軍大衣在一張馬抬椅子上曬太陽,他抽著勃特蘭香煙批評「猢猻」。安置在臨時戰俘營里的俘虜兵看來氣色尚可,蛤國攻心戰術便是讓普通戰俘享受士官伙食待遇,每天在營地里打著排球,雙方士兵會坐下來聊天,一起批評國內高層的盲目無知。

某種意義上來講,林登萬覺得這不完全是壞事,黃尚義長期站在前總統程克的陣營與他對抗,錄像帶確保戰後會有將對方免職的理由。

戰略上取勝的聯軍出現分歧,有著穩健外交政策的勃特蘭不想打垮林登萬擴大戰爭,太過虛弱的神朝會破壞地緣政治格局,導致某些不可控的勢力崛起。

受到民粹思想影響的蛤布斯堡卻認為必須推翻「猢猻」,博卡薩企圖創造軍事奇迹,僅用幾周時間打敗這位「戰神」,取得榮耀來換取穩定是博卡薩內政和外交政策的出發點。

花費巨資動員軍隊的組合國獸人希望儘可能削弱神朝的力量,所以聯軍沒有花時間殲滅成為冢中枯骨的東胡兵團,而是對著南逃的林登萬窮追猛打。

外交上的孤立局面漸漸改觀,林登萬可以寄希望於東方大陸上其他國家的干預,他至少能購買一些先進的武器裝備,蛤國的所作所為受到好幾個國際組織的強烈譴責。

「看來要下雨了。」

站在「猢猻」十幾米外的一個衛士喃喃自語。

幾個幕僚從衛士身邊匆匆走過,他們把林登萬從礁石上扶起,在情報機構任職的劉士和開口說道:「林公,筑州的裘重治沒有不合時宜的動向,他私下覺得您應該放棄上京,設法在南方省份作戰,通過治安戰打敗對手。」

幸虧「猢猻」不是會把怒火發泄在信使頭上的古代暴君,否則劉士和可能會被投入大海,日益老邁昏聵的林登萬說了句清醒的話。

「退到南方,神朝會取勝,但是林某人卻會出局。」

遙遠的海面上劃過一道閃電,黃豆大小的雨點組成白色雨幕覆蓋了怒濤翻滾的海面。

家底薄弱的神朝空軍在幾場大戰後無力爭奪制空權,那些超出發動機壽命的老舊戰機上高空都是問題,更不要說作戰了。

兵力有限的「猢猻」採用「鴕鳥戰術」固守上京,圍牆、鐵絲網、高射炮陣地、拒馬、混凝土碉堡、機槍陣地、隔離牆以及檢查站如同雨後春筍般出現在要塞化的上京。街頭的裝甲車輛和巡邏士兵在提醒百姓出城逃難。

作為規模較大的城市,戰時供水必然問題重重,滯留城內的居民自備水桶和水缸,這是生活和救火的必需品。戰鬥尚未打向,各大超市就被哄搶一空,城區廉租房發生的大火也無人理會,因為消防員都被林登萬編入正規軍參與作戰。聽到風聲的警備隊正式工大多逃離崗位,小部分合同工選擇用堅守換取轉正的機會。

隆隆作響的推土機剷平城郊房舍,殘兵敗將們在陣地的沙袋上交換打火機和香煙。

十一月初五不是法定節日,每個退守上京的將士卻都清楚今天是「猢猻」生日。林登萬的具體生日無法考證,這一天其實是他遊歷京畿,在神朝廣場看到江先主雕像的那一天。

整個白天都在舉行花車遊行和閱兵式,行宮外鳴放了一百零八發禮炮,經歷南直隸戰局的老兵從宮牆外走過,身處險境的他們仍舊相信老長官的本事,「猢猻」會像過去那樣創造奇迹。

慶典在入夜後繼續舉行,成百上千的煙花在夜空中組成「林登萬」三個花押字體,金碧輝煌的肉林殿內,「猢猻」向東胡戰役里的「英雄」頒發勳章。

事迹即將被拍成電影的「空戰英雄」第一個受到表彰,這位中隊長在拔松庄戰役駕駛一架「菜鳥式」被擊落,跳傘后被聯軍抓獲,交換戰俘得以回到上京。

根據官方說法,飛行員升空獨自面對四架「獅鷲式」圍追堵截,臨危不亂的「英雄」通過國防部花費巨資研發的下視雷達鎖定一架敵機並將其擊落,後來由於寡不敵眾被迫跳傘。

考慮到「菜鳥」和「獅鷲」性能上存在代差,這場空戰雖敗猶榮。事實上飛行員在空中沒有實施過任何規避動作就被擊落,敵方的電子干擾機導致雷達形同擺設。

並不存在傷亡的聯軍展示了落在樹林里的「菜鳥式」和掛架上四枚損壞的小型空對空導彈殘骸,空戰從未發生。

功勛飛行員走上通往寶座的台階,站在鍍金雕花盤龍御座前的林登萬將一枚鑲嵌寶石的勳章別在他熨燙整齊的軍服上。大殿四周裝飾著各支部隊的軍旗,坐在旗幟前的眾多將校都鼓起掌來。

返回上京伊始,獲得勳章的幸運兒一頭霧水,居然什麼都沒做就成為了全國知名的英雄。身形筆挺的飛行員如今坦然接受錯位的榮譽,他漸漸信以為真,好像真打下過幾架敵機。

林登萬接下來走到許釗和身邊,原先冒進的參謀俯下身來,「猢猻」把頭貼近對方耳朵說道:「我沒叫你主動攻擊東胡,也沒讓你猛攻雄獅谷,你讓事態發展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許釗和對此面不改色,他清楚「猢猻」騎虎難下,不可能撕破臉。在場眾人隨後聽到林登萬洪亮的聲音,他不吝讚美之詞說道:「諸位,釗和在北線打垮東胡的主力軍團,從未陷落的要塞雄獅谷被他拿下。聯軍入侵之際,釗和趕到拔松庄參加連番惡戰,沒有人的戰功能超過他。我還欠釗和一枚勳章,熔化勃特蘭鷹旗旗杆鑄造的勳章。」

授勛儀式末尾,使用反坦克火箭擊毀兩輛步兵戰車的一位年輕後生和林登萬親切交談。

當後生被問及為何投軍作戰,長相憨厚的年輕人說道:「前些年家裡賣水產欠了一屁股債,父母吃不消幹活,正經工作一輩子也還不光貸款。打仗不需要多少技術,但是收入確實很高,所以就出來打仗。」

坦誠的後生讓林登萬頗為欣賞,很少有人蔘軍是為了飛黃騰達和獲取被人稱頌的光榮,保家衛國的口號顯得太過空洞。大部分將士歸根結底是想在經濟低迷時有個穩定收入,到達一定年限后在老家機關單位謀得一份差事。

「猢猻」聽罷說道:「你的表現是將士們的楷模。」

聽到這話的後生有些不好意思,他搖頭說道:「我拿了這麼高工資,這是份內的工作。」

漫長的儀式讓上京衛戍司令唐善極不耐煩,接連敗北的「猢猻」察覺軍隊里的「振威侯」派系想要拋棄他,所以委任唐善擔任這個至關重要的職務來安撫人心。覺得「猢猻」不會在位多久的唐善低聲對鄰座的甘至誠說道:「褒獎許釗和真是昏招,這是喪事喜辦嗎?」

閉目養神的甘至誠答道:「『猢猻』沒辦法了,拿出來表彰的光輝事迹沒幾件是真的,大家聽聽就好。」

參加完典禮的林登萬快步來到行宮的御書房,北直隸各地趕來拜謁他的頭面人物已經等候多時。

「猢猻」坐到曾經屬於熊達威的那張椅子上,他最先向「神朝北方通訊公司」的寡頭面授機宜,告誡幾位大發橫財的富豪及時切斷網路通訊,封鎖戰場上的消息。在場的神朝首富章世平臉色難看,林登萬指名道姓要他過來見面。

帝國時代的章世平就是個嶄露頭角的生意人,憑藉驚人的卑劣和諂媚,他獲取了熊達威的賞識。鄭文和改革時期,他藉助職務之便將公辦企業上京第二紡織廠收入囊中。

原本收購棉花從事紡織行業的章世平把目光投向金屬冶鍊,做好這門生意的最大難題在於高昂的成本,帝國的電價並不便宜。

門路眾多的章世平悄悄搭建污染嚴重的私人發電站,勞改營里的囚犯充當廉價勞動力負責生產。章世平經營的曹梁集團一線工人沒有休息日,遲到一個鐘頭就要扣除整天的工資,內部管理極為混亂,關係戶貪腐嚴重。大部分工人本該交付國家的養老金被挪用為公司內部的某項基金,他們的證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上級拿到銀行進行違規貸款。

糟糕的待遇必然導致招工困難,章世平卻另有一套捆住工人的手段。上京城郊土地價格低廉,急於獲得政績的地方官會把土地白送給曹梁集團修建公寓樓、醫院以及學校。一夥打手通過騷擾手段驅趕其他想要進入曹梁工業園區的生意人,居住在此的百姓必須在章世平親屬開辦的店鋪和超市裡購買物品。

這些如同鴿籠的房屋不能轉讓和出售,說白了只是違章建築。章世平用較低價格向工人出售房屋,平時的工資可以拿來分期付款。貪便宜的工人有了這份產業安家落戶以後,他們自然就被對方吊住,不敢隨便辭職。假如有人離開曹梁集團,這種房屋會由章世平以更低價格回購。

恬不知恥的章世平發明出洗腦般的爛俗歌曲在員工大會上反覆播放。

「多少次在睡夢裡,對您魂牽夢縈。」

「鐵做的身體,鋼打的心,我們是曹梁奮鬥人。」

吹噓章世平豐功偉績的歌曲總有類似歌詞彰顯工人對老闆的愛戴,他在歌功頌德方面的審美停留在江先主時代。

滑頭的生意人自詡是個農民富豪,這倒是能在他全心壓榨成本上體現出來。價值不菲的防彈汽車和濠京的消費賬單就能撕破章世平「苦行僧」式富豪的偽裝。自我膨脹的章世平給自己搭建生祠,「猢猻」倒是並不反對,幾個神怪崇拜盛行的省份都設有「齊天承恩聖人」廟。

不客氣的林登萬招呼章世平說道:「『拔松庄戰役』剛結束,你就開始搬遷工廠,腦子是被門板夾過嗎?官方宣傳聯軍已是強弩之末,退卻是誘敵深入,你這樣做把實際情況全暴露了。」

上月中旬,神朝軍隊退守上京打防禦戰還是最高機密,幾個和章世平往來密切的貪官污吏違反保密守則泄露消息,曹梁集團的舉動導致整個北直隸陷入恐慌。林登萬就像班主任老師那樣訓斥章世平,後者內心卻平靜無波,首富抓住機會保全了大部分資產,時日無多的「猢猻」沒法找他算賬。

逃稅大戶章世平裝模作樣說道:「曹梁人會在戰後拿出五百億新幣作為上京戰後重建的資金。」

「執政」先生察覺到自身影響力的喪失,坐回「寶座」的「猢猻」點起一支香煙並揮手屏退眾人,他尋思該找個精通「太乙」、「奇門」和「六壬」三式的專家過來卜課,問問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挽回敗局。

龐大而指揮紊亂的聯軍就像蔓延的洪水抵達上京郊外的鄉村,驚恐的當地居民在收割過的田地里觀察這群不速之客。

組合國臨時用隔離牆和鐵絲網圍住的軍營情況糟糕,獸人的綠色營房內部只有床板下面鋪著木板,其他位置遇到雨天就會變成泥沼。披著雨衣的士兵在寒冷的冬雨里前行,痛罵蛤國軍事承包商提供的滲水帳篷。大雨敲打在獸人的卡車和裝甲車輛外殼上,坦克動不動就在破損的公路上拋錨。

幾名偵查隊員保護巴贊乘坐卡車駛過北直隸泥濘的公路,雨中行軍的聯軍將士向幾位聲名遠揚的同行揮手致意。

卡車駛入一座戒備森嚴的鄉間別墅,巴贊等人穿過無人修剪的小型園林步入亮著日光燈的客廳。聯軍徵用別墅的時候支付了恰當的租金,但是房主早就逃走了,這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

進屋的巴贊被一名抱著小貓的獸人衛士撞到,毛色黑白相間的小貓縮成一團低聲嘟囔,不知所措的巴贊擔心自己嚇壞了小貓。撞過來的獸人士兵連忙說道:「對不住,剛才走太急了。它發出這種聲音其實是在打哈欠,小貓很喜歡長官。」

獸人軍隊里的小貓小狗都有專門編製,一批勤務兵負責照顧長官們的寵物,巴贊不想惹惱某個高級將領。前些日子,巴贊還看到有幾個組合國士兵在懷裡揣著牛奶盒,這是孝敬給連排級長官的禮物,他們的上司不想喝太涼的飲料。

整潔溫暖的客廳里,聯軍的高級將領圍繞長桌進餐,擅長勃特蘭南方特色菜肴的廚師正端著盤子侍立在側。

抽著雪茄的獸人武將頭頂戴著好似扇子的帽子,另外有幾個盤著怪異的黑色大頭巾,他們的獠牙下面留著海象般的鬍鬚。作為多民族熔爐的蛤國,遠征軍武將也打扮各異,他們的號令當然不統一。

客廳的防彈落地窗前有個室內桑拿池,沒有注水的水池裡擺著幾塊帶有海底生物紋路的化石,勃特蘭將領寧可站在一旁研究化石,他們缺乏酒桌上的話語權。

蛤國遠征軍司令蒙博托指著一盤下面鋪著細小碎冰塊的生魚片說道:「這是海上帶來的海蝦,肉質鮮美,大家多試幾種醬料,味道都不相同。」

沒有人討論上京的城防和敵人可能派出的援軍,他們端起裝有白蘭地的高腳杯相互乾杯。喪失理智的蒙博托繼續嚷道:「腐敗透了,蛤國軍用水杯的採購價格要高出正常價十倍,博卡薩要為這類奇怪的官方合同負責。」

用刀叉戳弄白瓷盤的獸人將領烏突骨說道:「博卡薩要是不干預指揮,拔松庄的『猢猻』會被活捉,他們兩個倒是棋逢對手,居然能讓幾十萬大軍打個平手。」

獸人武將大多有過外出留學的經歷,勃語講起來很流利,在心平氣和的時候幾乎聽不出口音。

看到巴贊步入客廳,挂名軍長恩斯特.瓦爾夫連忙向他打招呼,這位患有「卟啉病」的皇室成員暴躁易怒,經常做出莫名其妙的舉動,以致於得到「勃特蘭國恥製造機」的稱號。在招待外交使節的宴會上,酒醉的恩斯特曾來到加齊國大使館門口解手,此事引來數百萬加齊僑民的抗議。

不喜歡加齊人的巴贊當時聲援過恩斯特,他們兩個關係要好。大嘴巴恩斯特馬上把一些機密拿出來當做談資。

「東胡的十幾萬神朝軍隊在訓練騎馬,燃油要用光了,冬季油料用來取暖和供電,裝甲兵沒能力發起反擊。我們防空系統的有效範圍套住了東都和上京,『猢猻』的飛機只要起飛就會被鎖定,那些貪官污吏沒機會從空中逃走。巴贊,過來吃些東西。」

坐到空位上的巴贊對眾多將領說道:「眼下切斷林登萬的補給線是關鍵,上京國際機場和曹梁地區一丟,城區內的守軍就是瓮中之鱉。」

一名臉色不善的獸人將領嘟囔說道:「你就一個大校,沒有說話的份。現在是新時代,不可能靠抓獲敵方君主結束戰爭,『猢猻』是賴在城裡不走的泥鰍嗎?強攻上京是下策,巨大的傷亡會讓某些人道主義團體嚼舌根。」

博卡薩派駐前線的特使比比麥用只有他和巴贊能聽懂的方言說道:「獸人希望先把東胡的敵人消滅,他們想要林登萬留下的武器裝備,你不要和他們較勁。」

無奈的巴贊連連搖頭,他埋怨獸人說道:「獸人一天到晚都在強買強賣和搶劫,這是敗壞軍紀。」

咀嚼完一段香腸的比比麥說道:「獸人的伙食都是飼料,心裡難免有怨氣,出來打仗總要帶些紀念品回去。」

本想和高級將領們商議軍情的巴贊倒是吃了頓大餐,比比麥告訴他沒必要急著偵查城內情況,博卡薩需要時間尋找政治上結束戰爭的手段。

聯軍針對市區的敲打從經歷持續轟炸的上京國際機場展開。

這個天空陰沉的下午,兩架聯軍的「火雞式」戰機在空中嗡嗡作響,座艙內的飛行員將顯示器里的十字準星瞄準航站樓,兩枚電視制導炸彈落向地面。機場里的建築逐漸在屏幕里放大,最後變成雪花屏。航站樓結結實實吃了兩發炸彈,屋頂的兩個金屬字被震落到地面上。運輸物資的四條機場跑道遍布黑色彈坑,暴雨過後的積水從坑洞里溢出。

幾分鐘以後,四架組合國的直升機從航站樓右側飛過,一長串火箭彈射向地面陣地。地面升空的導彈逼迫直升機進行規避,機艙內的蛤人士兵撞到一起,飛行員透過防彈罩艙清晰看到射過來的曳光彈。機場守軍對此習以為常,尋常的爆炸都不會打斷他們吃飯。

輕微傷亡就可能使新軍失去鬥志,一個營的近衛軍被派來壓陣,戰功赫赫的老兵指揮著鼻孔里噴出兩條白霧的新軍將士修復地下掩體。

成員都是深棕色膚色的蛤人機步團打斷守軍的工作,幾輛步兵戰車和突擊炮撞開機場外圍的矮牆和鐵絲網橫穿跑道,一大群士兵在雷區前跳出裝甲車輛。

承受數次打擊的航站樓搖搖欲墜,機場內漆黑的民航飛機殘骸還在燃燒,當初章世平花大價錢買下機場周圍的土地等待升值,現在他的想法落空了。

突擊炮和步兵戰車射出的榴彈讓跑道四周的守軍躲進掩體,陸軍官兵喜歡討價還價,他們總是思考命令可行性,所以缺乏主動出擊的鬥志。

航站樓塔台制高點上的近衛軍架設了威力驚人的反坦克槍,輪式步兵戰車在巷戰里有靈活性優勢,但是六個輪胎卻不經打。幾聲槍響以後,好幾輛步兵戰車都停在路中央,密集的火箭彈從塹壕里射出,棕人裝甲兵連忙發射煙霧遮蔽對方視線。

航站樓里的新軍官兵大多來自神朝的貧窮地區,持續數年失業的他們從來沒有坐過飛機,所以對機場的環境感到陌生。

榴彈穿透玻璃射進使用大理石裝潢的候機大廳,一間麵館入口寫著菜品價格的告示牌被震落到士兵頭頂。困守於此的將士原先在用鐵鍋煮棕子吃,機場里動輒數十塊的菜點給予他們的震撼勝過外面爆炸的導彈和碩大的客機。

戰鬥的閑暇時間,有人會去書店裡拿幾張遊戲光碟和包著塑料膜的雜誌,這是戰後打算拿回家的禮物,至於那些翻開書頁都是密密麻麻小字的書本就沒耐心看下去。

禮品店裡的免稅香煙味道不錯,進口肉鬆和魚罐頭也是搶手貨,候機室的守軍普遍年紀很小,幾乎頭一次來到如此寬敞豪華的地方。

一個排的近衛軍趕來接替鬆懈的新軍,他們的排長在東倒西歪的座椅旁喊道:「其他人可以走了,近衛軍和班長以上的幹部留下。」

這位排長「石骨頭硬」的界河口音聽起來格外有趣,但是沒人會笑話這樣久經沙場的老手。士氣低落的新軍抹平了內部等級差異,所有人都趕著逃往機場外的麵包車。

聯軍沒有讓步兵衝擊航站樓,他們的步兵戰車在安全距離用直射武器掃射室內,候機室里記錄航班時刻表的電子屏幕和懸挂在屋頂的電視機發出一陣爆響。與此同時,一夥棕人步兵從候機大廳側翼包抄塔台,機庫外的殘垣斷壁之間燃燒著熊熊烈火,燃油從幾個殘破的儲油罐里淌了一地,形成一道難以逾越的火牆。

一座機庫頂端的鐵皮和水泥在轟炸后紛紛掉落,敞開的大門裡停著一架等待維修的私人飛機,機首模糊寫著「達威號」三個字,飛機的主人似乎是某位無人不知的貪官。

聯軍士兵登上倉庫內塌下來一塊的鐵架,從這裡的窗戶可以看到塔台下方廣場的守軍操作火箭發射器、迫擊炮和機槍。

倉庫屋頂傳出斷斷續續的槍聲,後背遇襲的神朝官兵連忙扛著迫擊炮轉移陣地。空地上有幾輛動力裝置受損的坦克,棕人士兵拿出激光制導器瞄準面前的「固定炮台」。空中巡遊的攻擊機當即投下炸彈襲擊無法動彈的坦克。地動山搖的爆炸不但摧毀地面目標,廣場上突進的蛤人也遭到波及,這件事極有可能在兵種內鬥嚴重的蛤國軍隊里持續發酵。

火箭彈在塔樓底部製造了一個大洞,倉庫上的棕人向前投擲煙霧彈,然後飛速奔向塔樓。攻入室內的士兵沿著螺旋狀階梯奔跑,然後向塔樓頂端的大廳投擲手榴彈。

結束短促的交火,控制塔里的煙霧逐漸散去,兩名神朝官兵的屍體倒在被炸壞的儀錶盤上,這裡的玻璃已經全部被震碎,空出來的位置合適俯瞰下方跑道。

幾輛坦克和步兵戰車從跑道盡頭趕來,呼叫空中支援的棕人把電視制導炸彈的瞄準具擺到牆壁上,黑白屏幕上的十字準星越來越靠近地面目標。幾乎呈直線從天而降的炸彈讓地面上的守軍不知所措,一個機步排還沒有展開就化為焦黑的廢鐵。一排土霧從左到右升起,直升機的機炮對地面的步兵窮追猛打。

自知堅持不了多久的神朝步兵開始逃離機場,為了高薪趕來運輸物資的民工也擠在他們當中。機場前以往停著眾多計程車的街道上現在有幾輛汽車,老近衛軍向一輛被空襲掀翻的廂式車飛奔,他們一起用力扶正車身,壓在下面的一位民工得以脫困。

奪取機場的消息鼓舞著突入曹梁東側街道的聯軍,他們正進入彈痕累累的民居搜索目標,那些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連傢具都搬空了。巷戰中的神朝新軍缺乏經驗,他們覺得躲在牆下非常安全,但是只要有一發火箭彈在牆壁另一端爆炸,巨大的震動就會讓新軍將士內臟受傷,擦著牆壁飛行的流彈也有很高誤傷概率。

一家有著話費充值告示牌的店鋪里,守軍總是先把輕武器的槍口探出牆壁,經驗豐富的棕人投出手榴彈將其定點清除。趴在地上從牆角射擊的聯軍瞄準企圖翻越一面矮牆的敵人,他們大搖大擺昂著腦袋行動,不知道要用半蹲動作貼住牆壁,所以一連被擊倒數人。

焦黑的建築廢墟里射出一道白煙,火箭彈撞擊在一間卷閘門緊閉的超市裡,屋頂的塑料廣告板和水泥碎屑壓向地面。準備突擊的聯軍步兵被爆炸震翻在燃燒的汽車旁,一名倖存的士兵趴在街角打出一發榴彈,槍管下方的榴彈發射器冒出大團白色煙霧,他翻滾著躲回原來的掩體。

跟過來的聯軍步兵戰車用機炮掃射街對面一堵堵搖搖欲墜的牆體,原先發射火箭彈的士兵沒法幸免於難。

挺進到工業園區以後,曹梁的街道上煙霧瀰漫,千篇一律而了無生氣的居民樓下方停著油漆剝落的小型汽車,這些破車被隨意拋棄。沒有遇到多少抵抗就進入曹梁第二工業園區的聯軍穿過坍塌的傳達室,冬日綿軟無力的太陽透過窗戶在一間間制鋁車間里投下慘白的光線。

一名棕人士兵上來就用步槍往車間右側的鐵門插銷上開火,急不可耐的獸人上前拉門,這下就觸發了詭雷,兩名士兵被炸飛出去好幾米。

帶頭的蛤人排長勃然大怒,他對剩下的同伴嚷道:「又是一個不知道看巷戰手冊的傻瓜。」

排長埋頭去觀察步槍紅外瞄準具里的准心,一輛被爆炸衝擊波帶起的汽車重重砸在眾人身邊。

車間滿地的碎瓦礫里還殘留著幾台耗電極大的機器,房間牆壁上寫著章世平自吹自擂的語錄,但是似乎先前有人進行過塗鴉,章世平和林登萬都被畫成兩條貪得無厭的惡犬。

此處的設備大多老化生鏽,很可能有幾個月沒有進行生產,作為本地的支柱企業,曹梁集團幾乎都是靠銀行無息貸款繼續存活。

快步穿越制鋁車間的聯軍將士看到前面有個小公園,某些歌功頌德的馬屁精居然在居民樓外立了一座屬於章世平的雕像。

前面幾棟房屋的外壁上都壘著沙袋,神朝新軍轉動機槍在樓頂頑抗,排長躲在安全位置投出信號彈。混亂的環境令人難以瞄準目標,樓上射出來的曳光彈在煙霧裡很明亮,不想過久暴露的聯軍士兵剪開房屋前的鐵絲網,退到近處一條堆著綠色垃圾桶的小巷。

一些積起灰塵的汽車停在這裡,這一帶都是章世平賣給工人實施人身捆綁的廉價房屋,看起來都很不牢固,似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塌下來。本地停車場對內部職員也需要收費,這真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兩分鐘以後,趕來支援的聯軍直升機用大口徑機炮把正面的牆壁打塌,聯軍將士趁亂沖入樓道。樓道里停著幾輛自行車,斑駁的牆壁上好像原來有藍色的牆皮。手榴彈和煙霧彈被丟進一個個窗口,沒過多久就有捂住口鼻的新軍出來繳械。

沿著不牢固的樓梯爬行,聯軍將士們抵達樓頂焦黑一片的閣樓,迫擊炮彈曾經命中過這裡,屋頂的雜物間還在燃燒。

居民樓頂部有一半被炮火掀掉,棕人士兵看到樓頂架設的電視天線和一些露出來的金屬水管。殘破的地板邊緣還有兩名機槍射手在沙袋後面堅持,到來的聯軍用幾個點射平息了樓頂的槍聲。

登上屋頂再次集合部屬的聯軍排長能看到幾裡外章世平所修建的違章公寓樓,這些墓碑似的樓房正好被雲層上方落下的導彈命中,房屋好像亮起了幾層樓的電燈,各個窗戶里冒出大團煙霧。幾座大樓的上半部分失去支撐向前栽倒下去,巨大的重量讓較低的樓層快速垮塌。擴散的煙霧籠罩了整片區域,不知周圍房屋裡的居民在土霧襲來時作何感想。

清除遮擋視線的高樓以後,上京西郊的火車站出現在地平線上,持續作戰數小時之久的聯軍排長對戰友們叫道:「諸位要抓緊機會在林登萬戰敗前有所表現。」

其餘的聯軍士兵驚訝居然能突進這麼遠的距離,以往跑上幾里路就會精疲力盡,但是接近勝利帶來的高昂士氣讓他們堅持下來。

工業園區的每棟房屋頂端都有可能射出一枚火箭彈,臨時動員的民兵沒有受過多少訓練,想要他們操作複雜的防空導彈很不現實,所以火箭發射器成了最合適的武器。

交火中只會胡亂射擊的新軍也有難得的優點,老兵會質疑某個行動方案的可行性,新兵則會一板一眼完成任務。

攜帶火箭發射器的新兵把兩三支火箭彈插在背後,宛如戲曲里插著四面旗幟的武將,他們在行動時沒有章法,有時一窩蜂聚在一起。聯軍的直升機飛臨園區上空,機艙里的黑白屏幕用方框鎖定地面上的迫擊炮陣地,隨後就是一發導彈把守軍炸得人仰馬翻。

兩架武裝直升機的襟翼噴吐著白色煙霧,機頭的機槍槍管打成了暗紅色,從廢墟里跑出來的一位小後生穿著江後主時代的綠軍裝,他朝天發射了一枚熱能引導的火箭彈。

火箭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擊在直升機尾部,攻擊編隊的僚機連忙詢問同伴的狀態。

「沒有問題,我的燃料不多了,現在請求返航。」

僚機飛行員聽到同伴輕描淡寫的回答,中彈的直升機起初還能保持平衡,但是不久就拖著尾煙搖搖晃晃向工業園區墜落,最後在一間廟宇般的建築里爆炸。

地面突擊的聯軍步兵接到命令趕到墜機點,飛行員被壓在變形的黑色機艙內,斷裂的螺旋槳插入水泥地面。駕駛艙內的水平儀還在發出微光,步兵卻只能按照條例炸毀報廢的設備。

切割直升機外殼時濺出的火星讓救援人員面頰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幾乎無法行走的飛行員被小心翼翼拖出。四周頑抗的新軍受到火力壓制,但子彈還是不時從聯軍步兵身邊擦過。

爆炸的直升機砸壞了廟宇的天花板,燃燒的木結構建築里有一塊斷裂的紀念碑,上面好像寫著「流芳百世」的字樣。這裡就是富商章世平的生祠,似乎是用黃銅鑄造的雕像裂成兩截倒在地磚上,一名棕人狠狠踩上章世平的「項上人頭」。

離開硝煙瀰漫的廢墟,重新回到大路上的步兵看到一個整齊進發的坦克排,一輛勃特蘭的「麋鹿式」撞開西郊火車站外的鐵絲網直接碾到火車鐵軌上。

這裡是攻勢的終點,火車站的玻璃外壁被炮火震碎,晶瑩的玻璃碎片和不美觀的建築骨架以及燃燒起火的車輛組成奇異的畫卷。

「麋鹿式」炮塔上的機炮對著車站內部停車場上的高射炮和導彈陣地狂轟濫炸,車站大樓上的廣告牌和電子屏幕被一炮打碎。

鐵軌邊緣老舊的鐵皮月台已經坍塌,但是牆壁上的喇叭還在播放林登萬取勝的虛假消息,隨著上京城郊各處立起的聯軍天線發出廣播信號,守軍對戰況已經心知肚明。

車站裡的一條鐵道已被炮彈炸毀,周圍油罐車的殘骸燃燒著,煙霧讓聯軍直升機飛行員的視線受到阻礙。一輛火車的車頭傾倒在路邊,後面一節節車板上還停著等待裝卸的武器裝備,透過綠色防雨布,聯軍將士確信這是些坦克和高射機炮。

急於卸貨的坦克直接從車板上開下來,但是地面和鐵軌之間的深坑困住了底盤,看到闖進來的聯軍步兵和頭頂俯衝的直升機,裝甲兵放棄裝備往月台上逃去。

成群結隊的聯軍士兵衝上火車站內外的階梯,興奮的將士們朝天放槍。

火車站失守之際,上京百姓和倉促組建的軍隊在用人力和上百輛推土機加固核心城區的隔離牆,缺編嚴重的裝甲部隊拆東牆補西牆尋找零件,他們被告知需要隨時投入反攻。

行宮內的林登萬坐立不安,大量久經戰陣的老兵被困在東胡邊境,手裡只剩下一些由三四十歲預備役軍人組成的動員師,肥胖而欠缺體力的老油條是指望不上了。

劉帝末年的景象好像重演了,國內幾位大帥蠢蠢欲動,自己卻像當年無路可退的熊達威。

「裘重治去什麼地方了?他應該組織一支新軍趕來援助我。」

林登萬喃喃自語的毛病變得愈發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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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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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東胡之戰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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