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轉進如風 第四章(下)

番外 轉進如風 第四章(下)

北浦正東方向的公路上空被火光映照成橙紅色,化為焦炭的士兵倒卧在噼啪爆燃的裝甲車輛上。

每當傷亡報告通過無線電送達,布朗寧就想捂住耳朵,提比茨和他都在一輛配備廁所、浴室、廚房以及卧房的移動宿營車裡,這部外觀怪異的車輛安裝著厚重的裝甲,蛤軍將領永遠不會在安全和舒適度上吝嗇。

提比茨和志願者營還沒有投入戰鬥,他指著面前攤開的地圖說道:「北浦南面也有條公路,只不過是被山坡和樹林隔開了,我覺得該把突破口放在這裡。」

布朗寧擺弄著剛被做成標本的梅花鹿腦袋,他點頭並「嗯」了聲,營長的心思都放在打獵上。

提比茨拎起擺在地上的裝具大步走出宿營車,他戴上一頂插著黑色翎羽的鋼盔。根據蛤國傳統,精銳之師才有資格在頭盔上插羽毛。提比茨自認為是少有的猛士,所以和戰友自顧自插上翎羽。

志願者營的戰友整裝待發要和提比茨一起出擊,提比茨打算跳下宿營車發表一番演說,不料身體失去重心摔在泥地里,頭盔上的羽毛還折斷了。

這是個不詳之兆,眾人連忙扶起提比茨,幫他拍打身上的泥土,對此並不在意的提比茨坦然說道:「看來我要和謝天宇以及眾多將士化為星辰了。」

準備並不充分的六十名突擊隊員在樹林另一側登車,步兵戰車悄悄駛入北浦南方,履帶車輛沒有陷進潮濕的黃泥地。脫離樹林突擊到北浦大概需要四十秒,提比茨從射擊孔里看到神朝官兵正在沙袋壘成的工事後面待命,無後坐力炮和機槍會朝他們猛烈開火。

同時噴射煙霧的步兵戰車朝著北浦南方疾馳而去,一名蛤軍步兵冒出頭來,他操縱炮塔上面的一挺重機槍對著神朝陣地實施壓制射擊。

守軍的子彈最初撞擊在步兵戰車的裝甲板上,但是射擊孔和機炮射出的火力讓林登萬的士兵沒機會動用陣地上的無後座力炮。最前端的裝甲車撞開路障和沙袋,從一輛民用車輛上方傾斜著碾過。

魚貫躍出步兵戰車的蛤軍將士大部分都選擇找個掩體徐徐推進,提比茨卻彷彿受到天命感召,直接向村莊中心衝去。

北浦是個典型的貧困村,村民土坯房的窗戶和毛竹架上曬著朝天辣椒,神朝將校喜歡讓部下種這類作物賺錢,不搞點副業都不好意思對人說自己在當官。

提比茨倚靠在一堵土牆后,這是座僅有一層,覆蓋瓦片的屋頂和房梁下陷的農舍。

一般步槍戰都在雙方看不到敵人的情況下展開,提比茨卻撞到神朝士兵面前,農舍里的士兵尖叫幾聲,他們吃了黑暗中提比茨繞過牆角射出的開花彈。

踹開農舍大門,藉助步槍前端手電筒照出的光圈,提比茨意識到這裡是做年糕的工坊,佔地不小的金屬機器旁邊堆著整齊擺好的炮彈和彈藥箱。農舍後面就是重兵設防的村委大樓,四四方方的三層建築。

大樓正面還有色彩艷麗的宣傳畫,林登萬和一群氣色很好的農民站在一起,他抱著可愛的「小猢猻」,一副與民同樂的樣子。

趕過來的蛤軍士兵用機槍壓制村委大樓屋頂的火力點,彈殼橫飛的同時,有人向加固過的窗框射出火箭彈。

右側走廊掉落的灰塵和飛射的磚塊碎片令堅守一線的陳達仁怒火中燒,他的一隻耳朵聽不見,靠著窗口打完幾個點射,手裡的突擊步槍就卡殼了。火箭彈砸塌了右半邊走廊,他慶幸站在了不同位置。

陳達仁的部下稀稀拉拉登上二樓,中彈的呂國豪被抬到面前,他斷斷續續的說道:「二連丟掉陣地悄悄逃走了,我剛剛看到兩部步兵戰車試圖渡河前往歸門,泅渡到一半就沉進水裡,老設備的密閉性能不好。我想要阻止他們逃跑,有人就向我開槍。」

蹲下身的陳達仁叫道:「老呂,什麼都別說了,你們趕快急救一下。」

一名士兵支支吾吾說道:「南方好像發生了大事,有人在進攻林登萬,林公被軟禁了。」

「這不重要,林登萬和劉帝一樣,他的時代總有一天要結束。譚同傑去什麼地方了,我們都要撤退了。」陳達仁並未對潰軍發怒。

傳令士兵答道:「他說不想再回去賺幾個小錢,剛剛衝出去被蛤軍打死了。」

與此同時,提比茨舉起帶有天線的長方形盒子,老式紅外製導器發出的射線瞄準村委大樓。

一分鐘以後,巡弋在空中的蛤軍雙引擎攻擊機編隊低空飛掠北浦,規避地面上雷達車的掃描。

攻擊機外觀神似一頭吃撐的怪鳥,四架戰機組成的「雁陣」依次投下一枚電視制導炸彈。

撤退的陳達仁剛離開村委大樓的後門幾十米,嗡嗡作響的飛機引擎聲讓他服從潛意識匍匐在地。擊中大樓的炸彈最初在地上盪起一圈煙塵,隨後整座大樓在爆炸中搖晃坍塌,消失在周圍遮擋視線的低矮建築物后。

提比茨對昔日「千人軍」的戰友們叫道:「今天就像在鹿山和天坑。」

激動的小比比麥快步向前衝去,他扣動扳機讓夾在腋下的槍用榴彈發射器打出一枚榴彈,整個過程都沒有去看上面的標尺。幾名逃跑的神朝步兵在榴彈破片里倒下,亢奮之下的提比茨不小心用手抓到還在冒出熱氣的榴彈筒,他被燙傷以致於丟下手裡的步槍。

提比茨陶醉在當年體驗過的熱血沸騰里,「千人軍」精神就是永遠反其道而行之,他嚎叫道:「林家奴才,看我替謝天宇單方面虐殺你們。林登萬,你要是想保住皇位,不要躲在地下室里,堂堂正正出來戰鬥,否則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揪出來!」

謝天宇常被人們視為帝國末年迷茫一代的象徵,他的形象無數次被印在文化衫上,作為一種戰天鬥地的符號和針對世俗的反叛。「千人軍」更是當年唯一能讓林登萬麾下將校大小便失禁的武裝。

同樣迷茫又不甘庸俗的提比茨曾在「千人軍」中找到自己這枚天體發光發熱的位置,如今他要在神朝打敗林登萬,結束休戰十年的「千人軍」戰役。

驚恐的陳達仁此時爬上一座農舍搖晃的木製階梯,來到二樓窗口對著仰天長嘯的提比茨連開數槍,後者的頭盔沒能擋住子彈的穿透力。取得新戰績的陳達仁從另一面坍塌的牆壁上爬下,一輛卡車在等待潰軍。

中了一槍的提比茨捂住流出不明液體的腦袋,隨後他的肩膀又吃了一槍。蛤軍士兵紛紛上前想要拉住他,提比茨的臉上卻綻放出笑容,今天的這一幕本該在灞下上演。

尾部艙門一左一右插著兩根鞭狀天線的「蛤二百」步兵戰車駛過一片被戰火熏黑的農舍,車裡的布朗寧看到一堆堆冒著煙霧與熱氣的金屬殘骸,他的內心忐忑不安,提比茨要是戰死沙場,如何向外長交代是個苦差事。

下車的營長被部下簇擁著向前走去,飄落的雪花堆積在頭盔上。細小的冰雹敲打燃燒起火的裝甲車,提比茨的屍體躺在一間榨麵廠的牆角一動不動。

「誰都不要多說,戰後再去和外長提他兒子的事情。」布郎寧下了命令。一名突擊隊員用手比劃著黑槍射出的方位,子彈來自一座倒塌的建築。

志願者營的將士默不作聲,有人撿起神朝軍隊的一麵糰旗,「灞下」二字赫然在目。戰旗被丟進一輛扭曲的高射機炮並在烈火中噼啪作響。將士們圍成一圈哀悼戰死的提比茨,布朗寧的無線電里傳來司令部的命令,方歸仁同意停火,立即停止針對神朝陣地的攻擊。

一位當年在景城參與圍攻林登萬並血戰白泥墩的「千人軍」志願者回憶著歷歷往事。謝天宇的最大特點就是有種深深的厭世感和缺失感,取得世俗上花團錦簇的成就,他的內心照樣是一片充滿矛盾的荒漠。

不管做什麼,謝天宇的天才都能讓他成為個中翹楚,但是混文憑、賺錢、當官都被他所鄙夷,這會無端空耗他的精神。

大多數藝術家都有類似心態,他們有人割掉耳朵,有人離群索居,最後不留下任何痕迹。謝天宇的選擇截然不同,他選擇了最不可能的道路,成為極富爭議的罪犯,割捨掉過去一切,化作無窮的不定量。缺乏存在感令謝天宇難以體會到人生的價值,這才讓他走上刻骨孤獨,艱苦卓絕的自我救贖之路。

假設謝天宇最後擊敗林登萬統一紛亂的舊帝國,再多的征服也難以掩蓋陣陣襲來的虛無,到時候站在最高處的謝天宇或許就渴望死亡了。

謝天宇因為缺失而痛苦,他也因為缺失而偉大。劉帝末年的歲月,他是位任何大人物都要謹慎對待的英雄。

提比茨真是和謝天宇心靈相通,他在用死亡向偶像致敬,完成精彩的舞台劇。

不知道走了多久,丟掉裝具的陳達仁來到和曹鵬宇暗中約定的地點,那個滿腹牢騷的傢伙在戰前準備了一條逃跑用的橡皮摩托艇,能不能逃出眼下的地獄全看運氣。

避開扎人的灌木和蘆葦,陳達仁快步穿過卵石密布的河灘,他看到倖存的同伴都在摩托艇上等他。水面有些混濁,漂浮著枯枝和塑料袋,細小的蟲子張開八條纖細的長腿在水面上跳躍滑行。趟水前進的陳達仁被曹鵬宇一把拉起。牢騷兵班長向脫險的戰友說道:「你們都別難過,大家盡責了。方歸仁正在和聯軍商量停火,通古斯城的守軍昨天就投降了。」

有個年輕到還會相信「猢猻」宣傳的士兵支支吾吾的說道:「我們沒做好,沒有戰死沙場,對不起神朝和林公。」

曹鵬宇往水裡吐了口痰,乾咳兩聲后說道:「不,林登萬讓你們捲入這場難以取勝的戰爭才是沒盡到責任。神朝經濟低迷,有人說這和大環境有關,不管什麼人上來都沒用。我覺得責任就該由林登萬承擔,他坐在那個位置,享受特權,自然就要背著個黑鍋。」

「英勇作戰也沒什麼好誇耀,既然領著軍餉,大家就要打出水平。有人覺得不辭辛勞的環衛工人和冒險犯難的搶險救災工作者了不起,其實他們也只是履行了工作的職責。」

陳達仁摟住那個後生說道:「為了百姓的福祉戰死還算合情合理,保護林登萬和劉帝一家一姓的富貴不值得提倡。」

其他人凝神細聽的同時,南方天際有團無法描述的蘑菇雲正在升起,擴張的雲團向外放射出灰紫色光芒,似乎要把周圍的光線都吞噬進去,強勁的氣浪向眾人襲來。

陳達仁指著不對勁的天空叫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曹鵬宇方才緩緩轉過身,他發出凄厲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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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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