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灞下之圍 第五章

番外 灞下之圍 第五章

短短几天內,小鎮灞下經歷連番激烈的攻防戰,交錯縱橫的戰壕和炮彈的彈坑遍布這個不大的小鎮。

屢屢戰敗的林登萬和裘重治心急如焚,他們調集十幾萬軍隊不分晝夜猛攻遭到圍困的謝天宇。源源不斷到來的援軍讓裘重治有足夠本錢實施人海戰術,巷戰中三比一的交換比都完全可以接受。

損失慘重的謝天宇提出進行二十四小時停火,灞下還有相當數量的居民沒有撤離,他還釋放了一批戰俘表達誠意。林登萬不好反駁這個合情合理的提議,他的對手已經插翅難逃,很有必要表現出寬容態度。

夜幕下的灞下寂靜無聲,受傷的士兵被同伴用擔架抬進還算完好的房屋,炊事兵用繳獲的敵方炊事車做菜招待戰友。

謝天宇的營地里點起星星點點的篝火,他們的主帥巡視了整個陣地。一條有些滲水的戰壕里,幾個士兵吹奏著能撕裂肝膽的嗩吶,他們組成一個混亂的樂團,演奏著家鄉流行的小調。

關愛部屬的謝天宇認出了吹嗩吶的士兵,他過去是個被人排斥的變性人,並且動過多次手術,過度注射的激素令人無法猜出對方原來的性別。謝天宇的將士來自五湖四海,他們從來不計較來歷和出身。

看到此情此景的謝天宇對陪在身邊的黃濟川說道:「你們把弟兄們都叫來,我們去鎮上的廢棄倉庫,開個音樂會。」

一個鐘頭以後,上千名士兵匯聚一堂,謝天宇在房梁搖搖欲墜的倉庫里發表了一番演說。

不同的演講者能把一套完全相同的說辭帶給聽眾迥然不同的感受,一些聽起來矯揉造作的豪言壯語在謝天宇口中卻顯得無比親切。

「二十年前,我本來以為將以一種可悲,可笑,可嘆的方式結束一生,可是沒想到上天讓我逃離了監獄。『唯一帝皇』發動自我毀滅的『削藩戰爭』,我與大家並肩作戰,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唯一帝皇』,滅亡了他的腐敗王朝,讓帝國獲得新生,這份榮耀就值得誇耀一生。」

謝天宇邊走邊發表他的演說,如同一座移動的巨山。

「我能和大家一起戰鬥是平生最大的榮幸,我不想輕言生死,但是現在有必要把話說明白。明天,我要求大家化整為零向北突圍,趕往我們的根據地,黃濟川會帶領你們繼續作戰,拿到合適的談判籌碼。林登萬想要我的項上人頭,我明天會留在灞下的陣地上和敢死隊為大家爭取突圍時間。」

倉庫里的其他人無不情緒激動,他們喊道:「老謝,跟我們一起突圍吧。」

謝天宇看著熱淚盈眶的部下搖頭說道:「我和你們僅僅戰鬥了幾年,這是最大的遺憾,但是你們哭什麼,七尺男兒能這樣嗎?很多人以後可能沒法再見面了,但是戰死沙場其實也就這麼回事。大家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兒在帝國境內縱橫一場,這不是每代人都有機會。如果我能在明日戰死,我不希望大家為我流淚,戰死的將士將化為歷史的星辰,好過庸俗的過完一生。」

謝天宇平日里喜歡重金屬音樂,他的歌單里都是類似的歌曲,今天突然想即興創作一首曲子。有人在灞下找到一柄古代長戟,謝天宇借來這件文物揮舞起來,長戈所向,好像要劈開蒼穹。

看到那些取來樂器演奏的部下,謝天宇叫道:「灞下,這個名字真好聽,適合做我的英雄冢。」

謝天宇隨後留下廣為流傳的《灞下歌》,他命令一位士兵錄製視頻,希望在戰後傳到網上作為絕唱,倉庫里的所有人都打著拍子應和他。

清晨的曉霧瀰漫在灞下周圍的農田和樹林里,林登萬的坦克艱難避開泥濘道路旁的沼澤,探出頭來的坦克兵看到太陽將天邊染成淡黃色,整片原野顯得清新美麗。

塗峰軍團的陣地上有南北兩個炮群,一共擺著二十四門仙岩山火炮和不計其數的小型牽引火炮。登上自行火炮平台的炮兵把碩大的炮彈塞進傳輸鏈條,炮手轉動轉盤升高炮膛。

每門大炮的炮口都綻放出一朵火焰組成的牡丹花,萬炮齊發的壯觀景象鼓舞了準備投入進攻的步兵。

隨後安裝著火箭發射架的幾十輛卡車一次性打光上面的彈藥,接連不斷的發射聲幾乎要讓人變聾。一枚枚火箭組成整齊的彈雨落在謝天宇陣地上,按理來說灞下應該寸草不生了。沒人料到,謝天宇的傷亡微乎其微。

灞下陣地上有一套完善的塹壕系統,這些縱橫交錯的戰壕前後相隔兩三百米,這讓林登萬的炮兵無法調整仰角就能打擊前後兩道戰壕。

戰壕使用木材、鋼管、角鋼、波紋鋼板和多層板加固,內部挖好了側壁貓耳洞、排水溝、鋪設地板和儲物壁龕。戰壕上面覆蓋沙土、草皮、多層板、原木、鋼架、沙包以及偽裝網。

林登萬的部下挖不了如此專業的塹壕,如今的炮擊只是在浪費彈藥罷了。

空軍繼續零星出擊,林登萬的精確制導炸彈所剩無幾。孟河命令部下利用手頭一切可用的交通工具進行戰鬥,他首先安排一台防空雷達主動開機,吸引對方發射反輻射導彈,然後親自騎著摩托車趕去用攜帶型「蜂刺」防空導彈瞄準目標。

眾人頭頂冒出導彈追逐的白色尾氣,導彈最後和噴氣式飛機撞擊在一起,這架「雷電式」開始下墜,最後落在地平線下看不見的地方,那個方位升起久久不能消散的煙霧。陣地上的將士再次歡呼,他們頂住了又一輪攻勢。

通過無線電得知這項戰果的謝天宇對身旁眾人叫道:「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作為全軍主帥的謝天宇待在灞下南方的戰壕上壓陣,他的滿腔熱血就要拋灑在此。過去的謝天宇有個怪癖,他很少攻佔城市和擴張勢力,反而喜歡帶著為數不多的忠實部下在絕境下一次次化險為夷,不對等態勢下創造奇迹才是謝天宇的標籤。

遠方地平線還算平靜,謝天宇向那些被他蔑為螻蟻的對手發出一聲戰吼,彷彿幾千年的歷史正看著他。這聲咆哮要讓天地圍繞他旋轉,林登萬手下蠅營狗苟的奴才將被一掃而光。

同樣守在一線的營長張經生叫道:「弟兄們,晨風吹動誰家鼙鼓?」

這支豪情萬丈的軍隊化為一塊礁石,他們迎接林登萬海潮般的大軍。裘重治為了激勵部屬奮勇殺敵,他許下豐厚的獎賞,擊殺敵兵和摧毀裝備都有高額現金獎勵,日後留隊的士兵會保證得到升遷,退伍后能安排工作。如果想要大學文憑,林登萬會向具體學校施壓,直接發放畢業證書。

重賞之下,林登萬的一個團在灞下西南方的小河溝南岸蓄勢待發,舟橋部隊搭好浮橋后,幾輛坦克搖搖晃晃開過河面。謝天宇早就猜到裘重治沒有新意的戰略,他命令所剩無幾的炮兵把炮彈打在浮橋附近的坐標上。

周圍傳來的爆炸聲讓林登萬的士兵驚恐萬分,導致坦克兵把裝備開進河裡,只有炮管露出水面。現在每輛坦克的車組都不是原來的班子,成員大多經歷過重組,不同番號的裝甲部隊拼湊在一起出戰。

襲來的裝甲集群被發射的煙霧保護,大批卡車上滿載準備發起突擊的步兵,但是這支大軍在中途被四面八方射出的反坦克導彈阻攔。

孟河趴在戰壕上用望遠鏡觀察戰況,他身旁的機槍射手突然被流彈擊中,地面在爆炸中顫動。透過望遠鏡,孟河看見一輛敵方步兵戰車發現了逼近的反坦克導彈,所以加速向東側行駛,但是導彈還是緊追不捨,最後從中間擊中步兵戰車,升起一朵火焰組成的蘑菇雲。

幾輛開進灞下的步兵戰車僅僅在埋伏圈裡存在了幾秒鐘,側面裝甲就像報紙一樣被撕裂。幾乎連回收廢鐵的價值都沒有。

謝天宇方面的一輛「劉帝一型」坦克藏在一座低矮民居背後,剛好和周圍樹木融為一體。公路行進的一列武裝車隊沒有發現埋伏的對手,六輛「博濟二型」步兵戰車整齊駛過。坦克立即開炮射擊,炮彈的氣浪捲起地面上的落葉,一枚脫殼穿甲彈把一輛步兵戰車淹沒在黑色煙霧裡,隨後就是一聲爆炸的巨響。

餘下的步兵戰車散開逃跑,機炮胡亂射擊,根本就找不到對方位置。謝天宇的部下毫不猶豫開上公路,他們要在最後一戰里大出風頭。隨著第二枚炮彈射出,林登萬又損失了一輛步兵戰車,裡面的連長一命嗚呼。

幾分鐘前,林登萬的裝甲集群還在農田裡耀武揚威,發起聲勢驚人的衝鋒,現在這些先進裝備都躺在村莊內不甚寬敞的過道上。一輛被擊毀的步兵戰車撞倒一根電線杆,電線掛在起火的炮塔上,一名被擊斃的士兵倒在路邊。

上去收拾彈藥的士兵發現對方的私人物品里有一本被炮彈毀壞的《永恆神朝衰亡史》,看來他生前是個有文化的青年。

看到這一幕,幾位謝天宇的親兵大笑起來,有個人這樣說道:「這本書非常應景,現在正是林登萬帝國衰亡進行時。」

大隊步兵通過集群衝鋒進入鎮內,灞下供銷社二樓和一旁化肥站里的士兵藏在快要坍塌的牆壁背後還擊,林登萬的機炮在牆壁上打出幾個洞出來,這就形成了射擊孔。

謝天宇的士兵和牆壁保持一定距離,每過一段時間就上去開幾槍。紛紛倒下的步兵誤以為謝天宇麾下都是機器人,不然不會如此頑強。

灞下西南方有座簡陋的水泥橋樑,下面的橋墩突然發生爆炸,正在過河的坦克和卡車被掀翻落到下方遍布亂石的河道里。缺乏運輸車輛的林登萬徵用民用卡車運兵,一輛滿載二十名士兵的藍色卡車沒有任何的遮蔽物,他們今天就葬身於此。

餘下等待過河的林登萬軍隊方寸大亂,先前過來安放炸彈的士兵埋伏在一旁民居庭院的草叢裡靜觀其變。

謝天宇安排碩果僅存的裝甲部隊繞到鎮外實施襲擊,一輛步兵戰車只有三十毫米口徑的機炮,面對路上背對自己的一個坦克排。步兵戰車對抗裝備一百零五毫米口徑火炮的「劉帝二型」坦克幾乎是以卵擊石,但是坦克側後方的裝甲非常薄弱,這給了車長機會。

步兵戰車的炮手調整好射擊距離,直接使用夜間的曳光彈開火,這樣能通過炮彈落點調整射擊參數。幾枚帶著橙紅色火焰的曳光彈擊打在第一輛坦克背後,坦克冒出白色煙霧,好像後面的煙霧發射器被打壞了,隨後又是連續幾發炮彈的射擊,林登萬的三輛坦克還沒反應過來就失去了戰鬥能力。餘下那輛坦克屬於排長,他跳出炮塔拋下戰友跑掉了。

某些軍事專家必然會報菜名那樣列出雙方所擁有的裝備數據,然後表示使用步兵戰車擊毀坦克毫無可能,但是高昂的士氣讓謝天宇的猛士創造了奇迹。

最先過河的一個團斷了後路,林登萬對此勃然大怒,他命令南線餘下的六七個團都趕去解救被圍部隊,謝天宇的部下抓住機會化整為零向西突圍。裘重治不想多管這些逃走的敵兵,他誇下海口要奪取灞下,細枝末節並不重要。

謝天宇手下有些雇傭軍,他們是來自獸人邦國的志願者,其中有個還是某個邦的前國防部長,沒人能想到今日的「大頭兵」曾是昔年的「武將軍」,他們都是因為敬佩謝天宇的事迹才趕過來作戰,這些人將帶領其餘部隊突圍。

幾十條煙霧在灞下各處盤旋而上,最後交匯在一起,籠罩整個天空。沒人知道最後一個月的戰鬥里,林登萬有將近一半的軍事力量被摧毀,以致於很多人對這場收官之戰諱莫如深,「猢猻」原來的稱帝計劃也因此難以實施。

「我看差不多了,北邊的弟兄已經突圍成功。」

黃濟川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進謝天宇的耳朵,面頰被煙霧熏黑,滿頭大汗的謝天宇孤獨矗立在千瘡百孔的戰場上,他腳底下是一個溫壓彈射擊后留下的深坑,黃黑色的泥土就像波浪一樣產生紋路,這種號稱能讓幾十里範圍內寸草不生的武器威力其實有限。

林登萬的部下已經放棄所有交戰守則,他們昨天投下一些釋放有毒氣體的炸彈,一些吸入紅色煙霧的士兵開始全身發癢和發燒。

正午陽光下的灞下市鎮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被摧毀的裝甲車輛殘骸和傾倒的牆壁,周圍一切都被炮火染成焦黑。

食腐鳥類在炮火止息后回到傾斜的電線杆上,它們將在被沙土淹沒的戰壕里看到一群睜大眼睛注視天空的死屍,林登萬派來的敢死隊死傷無數,敗退的士兵甚至來不及為戰友收屍。餘下的幾十名親兵安置著受傷的戰友,謝天宇對他們叫道:「我們走吧。」

聯省軍隊組織起下一輪進攻前,謝天宇帶著他們逃往灞下西南方的一片林地,這裡用草木和偽裝網隱蔽著三架武裝直升機和兩架運輸直升機。

謝天宇等人悉數登機,他本人坐在負責發射火箭彈的直升機後座上,這支機隊整齊的升上天空,飛行員將直升機保持在低空,林登萬方面老化的防空雷達難以掃描到他們。開啟無線電靜默以後,謝天宇居然在駕駛艙里放起音樂,他用鼻子哼唱著激昂的進行曲。

最後時刻,謝天宇開始把自己視為一出悲劇的主角,這些直升機都刷著敵我識別標記,林登萬的軍隊很難辨認直升機所屬的陣營。直升機的飛行員看到不遠處一條筆直公路上有很多正在路邊農舍里休息的士兵,裝甲集群停在路上等候補給。為了顯示自己的勇氣、智謀、武力乃至心理素質超乎常人,謝天宇命令飛行員降低高度給他們驚喜。

越是身處絕境,謝天宇獲得的快感就越強烈,他按下發射火箭彈的按鈕。一大團煙霧從駕駛艙一側玻璃上冒出來,幾乎擋住飛行員的視線。直升機的機艙向左傾斜,謝天宇看到一片火箭彈砸在下方筆直的公路上,那些烏合之眾好像見鬼一般四散而逃。地面上有一輛運輸彈藥的卡車開向農田,幾個士兵拋下裝具飛奔過去,想要抓住車棚。

殉爆的彈藥被拋向空中,坦克的炮塔似乎要彈射上月球,慘叫的士兵抱頭鼠竄。謝天宇激動的嚎叫起來,飛行員拉升高度,帶領機群脫離敵方高射炮的射程。

兩個鐘頭以後,燃油耗盡的兩架武裝直升機在天坑西北方的曠野上緩緩降落,經歷幾番惡戰的機身彈痕累累,打開飛機後座的謝天宇看到一側襟翼上的火箭巢和指示燈不知什麼時候撞壞了。謝天宇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塞進駕駛艙一側存放滅火器的布袋,上面寫著「林公親啟」的字樣。

信封里是一隻移動硬碟和謝天宇的遺書,硬碟里儲存著多年來的戰地日記,算是第一手史料。

突圍的兩架運輸直升機也在不遠處農田裡降落,稀稀拉拉的人群匯聚到謝天宇身邊,大概還有十幾個人。謝天宇指著遠方松柏蔥鬱的山丘說道:「諸位和我一起征戰到最後時刻,我自然有厚禮相贈,獸人的邊境線對你們開放,大家翻過這座土丘,沿著通古斯江北上就能進入組合國。獸人東部邦的銀行里,我準備了一大筆存款和信託文件,你們拿上我的賬號和密碼。永別了,弟兄們,我要把這場戲演完。」

說完這些,謝天宇朝著南方曠野走去,他不願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反而要去為這場戲劇畫上休止符。

在場眾人一動不動,沒人敢開口說話,駕駛直升機的張凱旋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飛奔上前拉住了謝天宇。

「大帥,你和我們解甲歸田吧。」

其他人都衝上來拽住謝天宇,後者勃然大怒,他使出驚人的蠻力將其他人甩出去。張凱旋看到老長官兩條揚起的眉毛下怒目圓瞪,那雙長著重瞳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謝天宇對他們怒吼道:「你們這樣做是在侮辱我,謝天宇從來都是睥睨世間的好漢,要是庸庸碌碌活到老年,我還能叫這個名字嗎?」

邁開大步離去的謝天宇步履沉穩,彷彿一個人背負著天地,那些久經沙場的同伴在地上打滾,為心目中的英雄哭泣。

強烈的表演型人格支配著謝天宇,昨天夜裡的謝瘋子還想駕駛一架武裝直升機升空轟炸林登萬的裝甲集群,最後在槍林彈雨里壯烈毀滅,告訴世人即使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謝天宇依舊能讓對手損失慘重,不敢小覷。

此時此刻,謝天宇有了更好的想法,他需要更加富有史詩意味的結局。

孤身一人的謝天宇徒步來到不遠處一間農舍,當地居民都知道林登萬給出的天價懸賞,但是他們連把他抓起來的念頭都沒有產生,反而紛紛請他留下來吃飯。

謝天宇出高價向一位老鄉買了一輛摩托車,他騎上加滿油的摩托沿著莽原馳騁,車輪揚起的黑色塵土幾乎拉成一條直線,他迅速脫離肥沃的黑土農田和丘陵地區,前往人生的終點。

幾個小時以後,林登萬的部下捕獲一道沒有加密的無線電通訊。

「林公,我在天坑西部的松濤峰山頂等你,希望你能和我面對面一敘。如果你不想和我談判,安排一架直升機向我的位置發射導彈。」

雲濤飛流,江山縱橫。爬上松濤峰的謝天宇欣賞著面前的景色,他在一棵樹皮剝落的赤松下坐了下來。

逃離天坑第二監獄的謝天宇有過一段無助的日子,面對上萬警力的追捕,這位後生爬上望丘峰,躲藏在一間護林員廢棄的磚房裡。

不時前往附近定居點盜竊食物的謝天宇會坐在峰頂這棵孤獨而繁茂的松樹下思考人生,一個天高雲淡的午後,他在藍天下享受著暖熱的陽光。

越獄和逃亡帶來的壓力讓謝天宇幾近崩潰,他企圖用各種各樣的危險行為麻痹自己。升到天頂的太陽光照四極,躺在松樹下的謝天宇禪悟著天道。

十幾年的壓抑和過往的雄心壯志令這個走投無路的逃犯發出一聲聲響徹天地的吶喊,謝天宇終於想通了自己痛苦的根源,他從來就不想坐擁財富或者大權在握,成為一個傳奇才是自己活著的目的。

大徹大悟的謝天宇在山巔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

「我要燃燒起來,盡情的活著!」

從這一天起,謝天宇完全瘋了,昔日的完美天才將絕對理性和絕對瘋狂融為一體。幾個月後,謝天宇通過蛇頭偷渡到組合國的神朝族裔定居地,他很快學會獸人的語言,通過兜售外匯維持生計。夜幕降臨,謝天宇成為邊境夜場里的帝王,他如同心目中的一位偶像那樣成為「所有男人的女人」和「所有女人的男人」。

帝國烽煙四起,早已在組合國邊境聲名鵲起的謝天宇重返戰場,這次不再是夜店和考場,而是真正的鐵與血激蕩的戰場。

躺在岩石上恢復體力的謝天宇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他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勁風,兩架武裝直升機從峰頂掠過,謝天宇朝著天空喊道:「『猢猻』,你在飛機上嗎?」

這兩架直升機只是用來偵查,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大隊林登萬的老兵衝到山頂圍住謝天宇,隨後才有一架小型直升機在距離峰頂較遠的平台上降落,終於和對手見面的謝天宇叫道:「林公,我沒有看錯你,你夠資格當我的對手。」

林登萬和裘重治剛離開直升機的滑艙,他們的衛隊就持槍衝到前面,親兵把衝鋒槍對準仰面躺在懸崖邊緣突兀岩塊上的謝天宇。

天際盡頭行將匿跡的半輪紅日令裘重治陷入沉思,太陽曾經照耀整個帝國,帶給人們無窮光明,但是日升日落乃是自然之理。天下英雄也由時勢造就,離開戰亂紛擾的時局,他和林登萬或許會失去光輝。

目光敏銳的親兵看到謝天宇手裡還握著一把槍管鋸短的霰彈槍,他們想要上前將對方繳械,但是林登萬對躍躍欲試的部下們揮手說道:「諸位,你們真是不識英雄。謝公乃是無雙國士,你們自然要用國士的禮儀對待他。」

緊跟而來的親兵從直升機上抬下一張矮几和幾隻小凳,林登萬準備了酒盅和一瓶御酒,他對謝天宇拱手說道:「謝公,我今天沒有準備下酒菜,希望不至於怠慢英雄。」

擺好桌凳以後,先前一言不發的謝天宇從岩石上站起,他在迎風的懸崖上彷彿是位沉思的哲人。天氣轉熱以後,山巔吹拂而過的清風令人忘卻煩惱,謝天宇在風中邁著力頂千鈞的步伐走向林登萬。天色漸漸暗下去,謝天宇的身軀彷彿是由山嶽鑄就,投射下驚人偉岸的陰影。

林登萬感受到此人釋放出的強大氣場,裘重治則發覺對方的內心和自己有共通之處。

三人圍坐在茶几旁對飲,林登萬向謝天宇敬酒說道:「謝公,我希望您能歸順神朝,天下百姓都離不開你這樣的英雄。如果您真不願意,解甲歸田,隱居田園不也是很多人羨慕的生活嗎?」

風骨斐然的謝天宇對兩位初次見面的對手說道:「謝某人受不了位居人下,我沒辦法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這就是種煎熬,或許我生來屬於戰場吧。林公,恐怕你以後還要羨慕今天的我,我的戲劇落幕了,你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治理帝國從來就不是好差事,這份工作會讓好人變得聲名狼藉,」

停頓片刻以後,謝天宇繼續說道:「抱歉,我不想躺在家裡讓肚子變大,每天喝快樂水過日子。」

皺起眉頭的裘重治指著茶几沒有坐人的方向說道:「只有一個人配坐在這裡,他就是江先主,我們已經能和他相提並論了。」

謝天宇飲盡手裡的酒盅,他哈了口氣候說道:「謝謝,我奮鬥一生的夢想達成了,有生之年與先帝比肩。」

裘重治把玩著手裡的酒盅說道:「我太公曾經在江先主手下擔任步槍騎兵,他參加過北直隸的戰鬥,當年從南方不遠千里趕去投奔共和軍。太公當年說過,江先主在北直隸的時候最好了,他那時是個英雄,後來只是個皇帝。」

對飲幾輪以後,謝天宇在小凳上起身,他端著那支霰彈槍走向懸崖,林登萬的衛士頗為緊張,他們都把手扣在扳機上。

謝天宇望著遠方將天地照成血紅的殘陽,他用霰彈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說道:「曲終人散。」

林登萬想要阻止對方自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謝天宇發出豪邁的笑聲,然後發出狂吼,消解了胸中鬱積多年的塊壘,聲音震撼天地。

一聲槍響以後,謝天宇的身體失去重心,筆直朝幽深的溪流栽倒下去,山丘上幾根突兀的松枝在他落下時劇烈搖晃。

林登萬快步來到懸崖邊,他感慨萬千的說道:「天下英雄歸誰所有啊?」

裘重治也跑到謝天宇墜落的地方,他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情緒波動,居然趴在地上用手敲打岩石。謝天宇的軍隊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怪物,同性戀者、雙性戀者乃至性別不明者屢見不鮮,各種族裔和獸人居然能團結一心,這些人為何如此支持謝天宇?

謝天宇給不了他們多少先進的武器裝備和軍餉,沒辦法用高官厚祿收買他們,曾經的裘重治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的他恍然大悟,原來很多人在謝天宇身上看到了夢想中的自己,這個無所不能,豪情萬丈的英雄。太多人想脫離庸俗成為四海縱橫的英雄,他們把希望寄托在謝天宇身上,這種心理類似某些戀人,他們相互喜歡是因為對方有自己缺乏卻希望能擁有的某種特質。比如一個人想成為畫家,但是本身缺乏天賦,他就會投資別人去實現理想。

頂天立地的謝天宇在世間走了一遭,他的人生是何等盡興和暢快,突破各種各樣的極端環境,好像過了十個人的一生。裘重治不由自主回憶起本人的經歷,毫無疑問他曾經也和對方一樣,有著成為傳奇的雄心壯志。

失業遊民裘重治到處遊盪,別著保安對講機的日子,成就傳奇的想法如同火焰般炙烤著他的內心。羅允伸幫他介紹一份工作后,漸漸有些收入的裘重治心境發生變化,如果一個人被世俗的成功和富足所包圍,每天需要管理諸多產業,他還能捭闔天下嗎?原來那種橫衝直撞,一往無前的勇氣消失了,產業拖住了裘重治。

多年來東征西討,當上林登萬集團二把手的裘重治本以為自己的生涯非常成功,但是比起謝天宇,他就顯得極為渺小,選擇了一條庸俗和腐敗的道路。剛才倒下的不光是謝天宇,其中還有裘重治的英雄夢。

內心無比感性的裘重治居然要偽裝成理性的梟雄活著,他多麼想把『梟』字換成『英』字。

痛哭流涕的裘重治說道:「謝天宇是個只能在古典時代存在的英雄,這個時代已經不容許他繼續存在了。我本以為帝國建立以後,天下不會再有英雄,但是我錯了,今天才是最後一位英雄的離去。」

林登萬後來安排部下找到謝天宇的屍體,他使用帝王禮節將其安葬,並且在聯塘樹立一塊無字碑,千秋功罪令後人評說。

不久后,謝天宇的殘部黃濟川和林登萬訂立和平條約,給出相當大讓步和財政轉移以後,他們同意接受林登萬的號令。

戰後的裘重治處境不妙,林登萬授意檢查機關提起針對國防部長的貪污調查,這讓新朝廷的頭號功臣焦頭爛額,他和「猢猻」漸行漸遠。謝天宇最後說出的那番話深深印刻在林登萬腦海里,彷彿成為一道詛咒,他的無上榮耀的確將在時間裡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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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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