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防癌體檢檢查
周一的門診特別混亂，診療的時間雖然在8點，但從凌晨四點左右，門診大廳就已經擠滿了前來挂號看病的患者。
腫瘤十六科在劃分細緻到部位的腫瘤醫院裡，不同的腫瘤需要掛不同的科室，從腫瘤內科、腫瘤外科、腫瘤放射治療科、頭頸外科、乳腺外科到泌尿科三十多個科室，瓜分了門診大樓一到三層32間診室，其中最寬敞，最明亮的三樓診室，留給了王牌科室的腫瘤外科，至於像是婦科、麻醉科、中醫科以及兒科這樣的科室，則被分配到了門診側樓。
在距離9點差了五分鐘剛好的時候，一輛計程車拐過環線，停在了門診大樓前。司機下降了一半的窗戶里，刮過陣舒爽的暖風，一雙最新的蒂芙尼女士高跟鞋踩在了尚有積水的台階上。
隨之從車上走下來位穿著白色女士西裝，搭配黑色喇叭褲的窈窕身影。門診大樓出口處成片的玻璃牆上映射出女人亮眼的姿容，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身後，精緻中透著些許冷艷。
裴曉楠在付了車錢后，在門診大樓一側的便利店裡又要了杯冰美式，醬色的咖啡混合著冰塊，被吸管插入后晃動出「咔咔」的聲響。
一樓的大廳的休息區里，除了圍滿就診人員的分診台外，還高掛著led顯示屏，側廳的牆壁上也帶著分眾傳媒的各種廣告牌，無論是在播的口紅廣告，還是育嬰的奶粉宣傳，眼神掃過之處，這些廣告里都在向受眾傳遞一個名詞「girlpower」（女性力量），無一不再告訴女人，你要成為一個獨立女性，就要買我們的產品。
剛好，上周就是裴曉楠33歲的生日，當時她也面臨一個類似麵包與愛情的抉擇，起因是婦產科發起的院內體檢，不倡議她在35歲以後結婚生子，那意味著她會成為一名高齡產婦。而當時裴曉楠剛好升任院內腫瘤研究實驗室副主任一職，以及附院研究科研協作組總幹事，主持並統籌全院的科研工作。
從她22歲大學畢業，在腫瘤醫院參加工作的歲月中，她遇到了無數的選擇題，一個女人想要在職場上走得更遠，就要不斷做出選擇，做出取捨，如同升級打怪，一不留神就可能遊戲結束。
就像當初畢業時放在她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就職血液內科，從實習醫做起，之後歷經住院醫、住院總、主治、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升到科主任，起碼要熬過20個年頭。
不過她也是幸運的，她選擇了另一條捷徑，走教學的路子，先是進入上海一家腫瘤研究所工作，之後因為科研成果出眾被引進了附屬腫瘤一院的醫學研究室，在這樣一個堪比巨塔的醫院裡，裴曉楠很早就確定了自己的職場目標。
7年後，她希望自己能在40歲的年紀時，升到研究室主任的位子，順便解決了家庭問題。然而，她忘記了一條顛撲不破的人生定律，人生處處充滿了不確定，意外總是在你想不到的時候降臨。
就在她拿著手裡的冰美式繼續走向電梯的方向時，saman科技公司的醫藥銷售經理章小贇快步的從休息區走過來，和她剛好一同站在了電梯前。
通往六樓的電梯有六部，其他五部電梯前都站著零散的人，章小贇偏偏選中了跟她站在一起。她實在是被他煩的不行，不想在這種地方跟他說話。
章小贇作為saman科技公司的醫藥銷售經理，而且是公司晉陞最快的銷售經理，可以說，他手裡就沒有賣不出去的葯，要知道，在所有銷售往醫藥的藥物里，最昂貴的就屬於腫瘤科的抗癌藥劑，為了向醫藥研究室推銷近5年的上市新葯，他費盡心思才促成了這次合作，結果沒想到卻在這位實驗室副主任的面前撞了南牆。
他手裡拿著美國諾華近5年在中國上市的新葯宣傳單，遞給她看：「裴副主任，你看看我們這個介紹單，這幾種新葯如果引進你們醫院的研究室，甚至推廣到你們的腫瘤科，絕對會給你們的患者帶來福音的。」
裴曉楠並沒有理會他，員工的專屬電梯剛好來了，她刷卡按了6樓，章小贇站在電梯外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她毫不留情面的按了關門鍵，就在電梯門即將閉合的剎那，章小贇穿著黑色皮鞋的腳擠壓在了梯門間，看著她說道：「醫藥處的畢主任跟院辦的陶副院長已經答應開會商談引進我們公司抗癌藥的事情，到時候只要裴副主任你在會上做個送水人情，我們答應給你的……」
「我之前已經跟你們saman科技的代理說得很清楚了吧！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裴曉楠冷著聲提醒他。
電梯門很快閉合，章小贇碰了一鼻子灰，看著上升的電梯有些走神，他就沒有見過這麼不會看眼色，不會變通的人，偏偏她還是實驗室的副主任，甚至是全院科研協作組總幹事，引進實驗室的新葯，必然繞不開她。
電梯里很快到了6樓，裴曉楠大口吸著杯里的冰咖啡，等待著打卡機的信息讀取，聽到打卡成功時，她剛好喝完最後一口，順手將空杯丟進自己身旁的垃圾桶，走進了辦公室。
女助手宋倩早就在辦公室里等待著，手裡拿著平板電腦，見裴曉楠進來后，將今天的工作行程進行了簡單的彙報，「裴姐，血液檢查科進口的最新離心沉澱器已經投入使用了，這邊需要你去看一眼，如果數據正常的話，咱們實驗室就訂這個新的型號了，之後下午就是醫藥處那邊有個會議，需要你去參加。」
裴曉楠脫掉了西裝外套跟腳下的高跟鞋，換上了白大褂跟藍色的洞洞鞋。她取下手腕上的皮筋，一把捋過腦後披散的頭髮，一邊嫻熟的紮起了馬尾。她看了眼落地窗外，晴朗無雲的天空下，新建成的實驗研究大樓，在人工湖上倒映著它猶如白色巨塔的威容。
她轉過身，無意中瞧著宋倩放在辦公桌上的防癌體檢套餐劵，拿起來好奇的問道：「這是？」
宋倩無奈的說道：「還不是腫瘤科的齊副主任，人家別的科室三八婦女節要麼送購物卡，要麼送阿膠禮盒，就咱們腫瘤科，每次都搞這一套，下面的護士跟女醫生們都敢怒不敢言，還不是因為齊副主任跟隔壁那家體檢中心有合作，每次都送什麼防癌體檢套餐劵，讓大家去對面照顧生意，上次內科的劉醫生，就是把這個防癌體驗套餐劵給自己父親了，老爺子去了那家體檢中心，被忽悠做了個全身pet-ct，價格快一萬塊了，多坑人呀！」
裴曉楠瞧著防癌體檢套餐上的宣傳標語，「愛她，就送她去做pet-ct！」差點沒笑出聲來，她順手把體檢劵塞進兜里，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檢驗室在7樓，裴曉楠推開了檢驗室的門，只瞧中央擺著圓管行的離心沉澱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竄入鼻腔。
檢驗員正拿著盛裝血液的玻璃管，站在離心沉澱器前，將血液連同試管放入離心器里，蓋上沉重的蓋子，按下開關。瞬間機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以1分鐘3000次的旋轉速度。不一會，離心器中央伸出的試管里，便流出了像水一樣澄凈的東西，這就是分解后的血清。要等到血液中固體成分往下沉澱，上面的部分完全透明為止。
裴曉楠接過檢驗員手裡的血清報告，上面顯示血清澱粉酶值269。人體正常的血清膽粉酶數值應該在64到128之間，這個數值明顯偏高。
她遞迴了檢驗報告，對檢驗員說道：「同樣的樣本，用老機器再測一遍，確認是不是新機器的問題，要是數值還是偏高的話，就跟器械科聯繫一下。」
走出檢驗室，裴曉楠剛轉身，就看到了腫瘤科副主任齊大華，正在護士台給護士發防癌體檢劵，「我跟你們說，這可是個好東西，這個防癌體檢套餐可是我找朋友內部價拿出來的，這裡面還有那個腫瘤標記物、pet-ct、新一代基因測序這些檢查，你們拿回去送給家裡的親戚，可以打個內部超低折扣的！」
幾位小護士你看我，我看她，迫於齊大華副主任的面子，也只能硬著頭皮收下，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齊大華借著節日的幌子，給對面的體檢中心拉生意，保不齊還有提成，而本該三八婦女節發的福利，就被齊大華給省下來了，一舉兩得。
「呦，齊主任這是發愛心福利嘛？」裴曉楠笑著走過去。
齊大華抬頭見是她，露出一張笑臉：「今天那股風，把我們的院花給吹來了，怎麼樣，裴副主任也來一張？」
裴曉楠接過體檢套餐劵，上面寫著隔壁體檢中心的大名，她皺著眉頭說道：「不對吧齊主任？這pet-ct跟腫瘤標記物檢測，應該是對癌症患者跟極少數超高危人群才有用的吧？健康人做體檢篩查是無效的！」
「怎麼可能！」齊大華臉色微變，「我那個哥們，他們公司年終大獎就是贈送優秀員工pet-ct防癌體檢套餐，那個什麼旅行社，日本四日游，還專門推出這個福利，去日本做pet-ct，還是旅行社的旅遊特色項目呢。」
裴曉楠自然看得出來齊大華的心虛，搖了搖頭：「我可是做癌症研究的，齊主任這話我可是不信，做pet是需要向身體內注入反射性物質的，這樣才能在儀器上顯影，本身ct就是有強輻射的，對人體dna造成破壞，做一次pet就等於在海邊曬10年的太陽！現在這些體檢中心，為了賺錢也是夠昧良心的，忽悠老百姓去做pet套餐，一年做一次，這沒癌症的人，也給搞出癌症來了。」
齊大華尷尬的咳嗽了下，「那個，裴副主任……」
「齊主任，我記得上次開會，咱們腫瘤科大主任劉翀不是說過嘛，三八婦女節要給院內的女同志們搞一波福利，不會就是這個什麼防癌套餐體檢劵吧？要真是這個，我可給找大主任好好談談了！你們男同志可不能剝奪我們女同志們三八婦女節的福利待遇啊！」
「那，那肯定是不能的！」齊大華急忙拿出手機說道，「咱們科今年三八婦女節的福利是發餐飲代金劵，我跟院辦的小李都說好了，一會兒就給大家發到科里，那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幾個小護士瞧著齊主任落荒而逃的模樣，都笑了起來，沖著裴曉楠豎起大拇指：「裴姐，咱們科也就你是真勇士，大傢伙都說，齊主任見了你，就像老鼠見了貓，也就你敢不給他面子。」
裴曉楠笑了下，轉身朝著樓上走。宋倩跟在她身後，臉上滿是擔憂，「裴姐，你這麼不給齊主任面子，他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裴曉楠挑了下眉梢，「難不成他還敢去院長那裡告我？告我什麼？告我伸張正義，還是告我戳穿他拿了人家體檢中心好處，跑這忽悠自己同事去做pet體檢？中國之所以成為過度醫療的重災區，就是因為這些黑心的商人，肆無忌憚地大做廣告忽悠老百姓，真要是一年去體檢中心做一次這個pet-ct全身檢查，保不齊一個正常人就變成了癌症患者了。」
宋倩跟著一笑，「對了裴姐，下午醫藥處那個會，我聽說是咱們科李曉軍醫生向醫藥處畢主任推薦的，好像是要引進saman科技公司代理的，近五年在國內上市的幾款抗癌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