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狼心也是肉長的
這裏是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外興安嶺。
春天來了，阿爾丹河水已經漲了一尺多，森林裏一些野花開始悄悄地開放，遠處的山上由灰變青，風吹到身上，也不再有那種刀割般的感覺。老獵人捷列夫涅知道，一年一度打岩羊的好時機又到了，於是他把那桿用了幾十年的獵槍擦了又擦，收拾好行裝準備上山。
沒想到剛剛七歲的小孫子包爾汗拉着老人的衣服說：「爺爺，我也要跟你去！」捷列夫涅一想，孫子雖然還小，但也是個男人，應該讓他知道山裏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爺孫倆一起上了路。
春天山裏空氣清新，打了一輩子獵的捷列夫涅感覺就像是回到了老家，他高興地哼起了小曲。可是，不知為什麼，爺孫兩人在山裏轉了三天，離家至少有幾十公里了，別說是岩羊，就是一隻兔子也沒碰到。要知道捷列夫涅打了一輩子獵，還從來沒有空手回去過！
第四天中午，爺孫倆在山上吃光了身上最後一點乾糧，有些沮喪的捷列夫涅準備帶着孫子回家。沒想到就在這時，小孫子包爾汗趴在山澗里喝了一點水，開始上吐下瀉，然後倒在地上就昏睡過去。捷列夫涅伸手在孫子頭上一模：糟糕，燙得嚇人。經驗豐富的老人馬上明白了：一定是黑鼬在澗水的上游撒了尿！
老人只好打算背着孫子回家。然而，畢竟是快七十歲的老人，孫子的體重也有五十多斤，老人背着孫子在山裏一直走到天黑，才走了不到三公里，他走不動了。更要命的是，就在這時，天上下起了大雨，兩人在山裏又折騰了幾個小時，老人感到自己也開始四肢無力。
就在這時，捷列夫涅在林中發現了一個挖參人搭的小屋，他連忙背着孫子走過去一看，雖然小屋裏什麼也沒有，但畢竟這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於是爺孫倆在小屋裏呆了下來。
第二天，雨停了，但捷列夫涅覺得自己也發起了低燒，一點力氣也沒有，必須在林間休息。身上的乾糧一點也沒有了，林中的野果還沒有長出來，就是能入口的植物也極少，這樣下去，爺孫倆非得餓死不可啊！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陣哼哼嘰嘰的響聲。老人再次振奮起來：運氣來了！
老人端著槍順着聲音悄悄地摸了過去。在不遠處的一個岩洞附近，他發現一隻走路都不是很利索的小狼，不停地舔著自己的前爪，看來也是餓了。捷列夫涅知道，這麼小的狼是不會單獨行動的，這附近很可能有老狼，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還有小孫子，難道自己眼看着孫子餓死？想到這裏，他不顧一切地把槍瞄準了小狼……
就在老人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寂靜的老林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震顫，剛長出的樹葉跟着開始抖動了起來——果然，一棵大樹后，有隻老母狼冒了出來，看到老人想對小狼動手，它發出了憤怒的低吼！
捷列夫涅不得不暫時把槍口指向了天空，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繼續把槍指向小狼，老狼馬上就會撲上來跟自己拚命。
見老人沒有繼續想打死小狼的意思，老狼輕輕地喊過小狼，慢慢地走了。它們沒走幾步，捷列夫涅忽然明白了過來：它們往孫子包爾汗躺的地方走了過去！情急之下，老人忽然對老狼大喊大叫起來。
聽到老人的喊叫，老狼站住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料就在這時，包爾汗卻從小屋裏站出了出來。老狼看到了包爾汗，像是見到了一頓大餐，興奮得嗷嗷叫了兩聲，
然後只用了幾步，就躥到了包爾汗的附近。
捷列夫涅這下真的急了，他一邊大喊著讓孫子趕快躲進小屋，一邊重新舉起了槍，把槍口指向了老狼。可是，包爾汗顯然是被眼前的情形嚇呆了，竟然對爺爺的呼喊充耳不聞，站在那裏一動也不知道動。
老狼卻在捷列夫涅的喊叫驚醒了過來，因為它知道老人手中槍的厲害，它擔心自己一旦激怒老人，他就會一槍打死小狼。所以它連忙把小狼護到身後，站在那裏也是不敢亂動，獃獃地看着老人不知如何是好。
捷列夫涅心裏明白，在山裏遇到大型猛獸，獵人與猛獸之間是需要鬥智的。自己的手中是桿單發土獵槍，每打一槍必須換彈藥，他根本就沒有把握一槍打死老狼，而如果一槍打不死它，它就會趁著自己裝子彈的間隙猛撲過來。當然，自己有把握一槍打死小狼，但如果自己這麼做，老狼也有把握瞬間滅殺包爾汗。老狼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它才猶豫了起來。
包爾汗已經嚴重腹瀉脫水，還有飢餓，再加上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危險的局面，一點經驗也沒有，這個時候，哪怕自己稍有不慎，甚至只是讓老狼誤會，孫子就可能喪命，所以老人再三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一定要跟它鬥智能，千萬不能激怒老狼！
老狼也早就餓得直咽口水，但現在眼前就有頓美餐，它卻不敢馬上動手，只能盯着老人手中的槍看。雙方就這麼僵持在那裏。
僵了一會兒，捷列夫涅心想，這樣僵下去也不算個事啊，不說自己的心理上受不了啊！有什麼辦法把老狼引開，讓它離小孫子遠一點呢？他知道老狼現在最在乎的是小狼，如果自己能把小狼弄到手，老狼就會慌了神。想到這裏，他打算悄悄地靠上前去，把小狼捉到手再說。沒想到老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詭計，見老人向小狼靠近，老狼竟然一邊呼喚小狼向自己靠攏，一邊也在向包爾汗靠了過去。
見老狼在往包爾汗靠近，捷列夫涅也慌了。這個辦法顯然不可取，於是他放棄了想法，開始朝相反的方向讓開，離小狼越來越遠。沒想到老狼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見老人對小狼的威脅越來越小，它也慢慢地移動腳步，離包爾汗也遠了一些。
不料就在這時，一件意外事件發生了。就在捷列夫涅一邊退讓一邊琢磨老狼在想些什麼的時候，忽然，他感到腳下一空，連忙尋找平衡。沒想到腳下是個十幾米深的深溝，他一個趔趄，下意識地雙手一揚，手中的槍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槍，掉入了深溝，一時半會兒根本就夠不到。更要命的是，為了讓自己不落入深溝，老人剛才把胳膊在亂石上亂划，想抓住一個什麼東西，沒想到胳膊正好伸入一個石縫中，只聽咯叭一聲輕響，老人只覺得胳膊一陣巨痛，但他根本不敢鬆開，硬是憑着那隻已經斷了的胳膊，支撐著從深溝里爬了上來。
眼前的情形顯然也出乎了老狼的意料，它睜著小眼睛驚訝地看着老人，好像直到老人從溝里攀上來，它才鬆了一口氣。
捷列夫涅卻發現，自己的左胳膊已經被折斷了，不光如此，因為剛才自己把全身的重量都吊在了那隻斷胳膊上，胳膊裏面的斷骨頭已經戳出了體外，巨痛差點讓他昏死過去。但小孫子還在危險之中的信念卻不停地提醒着他：包爾汗還非常危險，這個時候我千萬不能昏死過去！雖然沒有昏死，但老人的腦門上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片刻之後，老狼好像發現老人手中的槍已經沒有了，而且人離小狼較遠，暫時應該構不成對小狼的威脅，於是老狼猶豫了一下，咽了幾次口水，忍不住再次往包爾汗靠了過去。
決不能讓它得逞！捷列夫涅順手拔出腰裏的尖刀，一邊揮舞一邊向老狼怒吼一邊向小狼撲去。
見老人雖然手中還有刀，但那玩藝顯然沒有槍厲害，形勢在向老狼有利的方面轉化，可也不能讓小狼落到他的手裏啊！所以老狼又猶豫了，回過身來護起了小狼。
捷列夫涅明白，這下自己赤手空拳，再也奈何不了老狼了，如果自己就這樣去跟老狼拚命，等於前去送死，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它先吃了自己然後再吃掉包爾汗。如果繼續跟它僵持下去，自己現在受了傷，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爺孫倆早晚還會落入老狼之口啊！所以當十幾分鐘后，老狼再次想對包爾汗發起進攻的時候，這個鋼鐵漢子情急之下，竟然把心一橫：你不就是想餵飽小狼嗎？我現在就給你一塊肉，看你還能怎麼樣！想到這，他把眼一閉，一狠心，只一下子，就用尖刀把自己的那個斷胳膊給割了下來，然後扔到了小狼的面前吼道：「給你！只要你不傷害我的孫子，就吃吧！」
小狼見有肉吃了，撲上去就將老人的胳膊咬到了嘴裏，然後唔哩哇啦地啃了起來。老狼可能根本沒想到老人會自己斷臂喂小狼，又是吃了一驚，睜著驚奇的眼睛看着老人，顯然，它再次被老人的行動驚呆了。
捷列夫涅拚命地忍着巨痛，他想撕下一塊衣服把斷胳膊包上，卻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疼痛讓他的頭腦一陣陣犯起一迷糊，然後不知不覺一頭栽倒在亂石中就昏死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捷列夫涅被老狼吼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睛一看，老狼竟然正在舔自己的傷口，他甚至感覺到了它帶着腥臭味的呼吸！他想站起來跟老狼搏鬥，卻心有餘力不足，根本就站不起來，只好閉着眼心想：「你就吃了我吧，也許你們吃飽了就不會傷害我的孫子了，我已經儘力了啊！」
然而，老狼卻並沒有吃老人，讓捷列夫涅沒想到的是，它見老人醒了過來，竟然顯得還很高興。忽然，老狼竟然像瘋了一樣開始奔跑，也就是眨眼之間，它一下子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捷列夫涅一下子被驚呆了：老狼這是幹什麼？難道它是在自殺？要知道動物從來都不知道自殺啊！再說自己已經受了重傷，已經不是它的對手了，它為什麼還要去自殺？想到半天，捷列夫涅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狼心也是肉長的，它可能以為自己為了救小孫子，是故意把獵槍丟下深溝，然後準備跟它公平競爭的，後來，自己斷臂給小狼吃的做法又感動了老狼，但它也知道，老人和孫子也太餓了，現在人和狼之間必須有一方作出犧牲，不然的話誰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休息了一會兒后，老人想辦法下到懸崖下面，老狼已經摔得粉身碎骨。捷列夫涅忍着眼淚從老狼身上割下了一些肉，然後和孫子一起飽餐了一頓。身上有了一些力氣后，老人把老狼的頭割了下來，並把小狼帶回了家。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狼的頭做成標本。他要永遠供奉這個標本，因為它是自己和孫子的恩人。
捷列夫涅把小狼養了幾個月後，放歸了大自然。從那以後，他再也不上山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