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鱗

第四章 金鱗

上庸城外圍着一條清水河,河水很清,一年四季如此,有時暴雨裹着砂石衝進河中,卻不見一絲渾濁,依舊透明澄澈,也因此得名。

傍著清水河的上庸城,不曾受過水災。

河邊,有位老人正盤腿坐着,看起來像個遊歷的儒士,鬚髮皆白,頭頂扎著一個髮髻,身上是一襲米色長衫,兀自隨風鼓著。

老人的手裏握著一截枯樹枝,末端懸在河面上。

「你這老頭,怕不是老糊塗了吧,不系魚線和魚鈎哪能釣上來魚?」孩子並不是同老人一起的,只是從這經過時,覺得稀奇就過來瞧瞧。

老人轉頭,笑道:「小點聲,一會吵著魚兒,就真釣不上來了。」

「沒有魚鈎魚線,神仙也難,我就不信你能釣上來。」說完,孩子就地坐下,看着老人那無鈎無線的枯枝。

孩子天生活潑好動,總是閑不住,平常來說是跟着陸平凡那群皮孩子走街串巷的玩耍。

今日在老人旁邊坐着也閑不住,一會撥弄着地上的草,順帶拔兩根出來,一會又躺在枯草地上來回滾兩圈,被石頭硌到了,也不敢出聲,怕因着自己的喊聲嚇跑了魚,那倒成了自己的錯。

許久,孩子再也坐不住了。

氣鼓鼓的起身,用手指著老人:「半天也不見你釣上魚來,騙人是要被惡鬼拔舌頭的!」

老人也不惱,笑笑,示意孩子坐下再等等。

「再等一會,到時分你一條。」老人輕聲說道,手中的枯枝微微抖了一下。

「好,釣不上來我就撅了你這破樹枝,再滿城宣揚你是要被拔舌頭的騙子老頭,可別說我小孩子欺負老人。」孩子揚了揚稚嫩的拳頭。

平日跟着陸平凡玩的孩子哪有什麼能念的進書的,都是一些調皮搗蛋的皮孩子,犯渾得很,與人罵架是常事,這孩子自然也是。

老人不語,眼中金光若現。

枯枝抖動,愈發劇烈起來,像是真有魚咬鈎一般。

「看好了,小傢伙。」老人抬起手中的枯枝。

一條巴掌大的小魚如躍龍門一般跳出水面,咬住枯枝,然後便動也不動。

孩子看后,心中一抖,但看見只是條小魚,嘴巴一撇,正欲說話卻又瞪大了眼睛,神情震驚,轉而變得驚慌,心生恐懼。

原來,隨着老人手中枯枝的抬高,一條條魚接連的跳出水面,後面的魚咬着前面的尾巴,口尾相銜,彷彿一條魚線,怪異的很。

如白天見鬼。

「如何?」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孩子,從那串魚上取下兩個最大的,又將剩下的放回了河裏。

「唬……唬人罷了,變個戲法嚇唬小孩,你這魚不如城裏觀魚池的好看,想來也不好吃。」孩子心中驚懼,但嘴上卻不能輸了陣仗。

老人聞言,也不惱,依舊笑呵呵的。

「你不信?我帶你去看看,那裏還有金色的鯉魚呢。」孩子不知道老人用了什麼手法,但他覺得這老頭並沒有惡意,也就放鬆了下來,要拉着老人去城裏的觀魚池。

老人眼中金光再次綻開,比之前更盛。

「你是說金色的鯉魚?那我可得去看看。」老人任由孩子拉着去往觀魚池。

上庸城的觀魚池很怪,比那四季澄澈的清水河還怪,老人說這觀魚池的魚雖然千奇百怪,雍容華麗但卻不能多看,看的時間長些會變得意識模糊,身體也會不受控制。

曾經有個外來的畫師,看到觀魚池的魚兒,就說要畫下來,搭好畫架,備好紙墨,就開始作畫,這一畫就是幾個小時,中間有人勸他第二天再畫,跟他說了觀魚池的古怪,但他卻置若罔聞,依舊埋頭作畫。

幾個時辰后,人們再去看那畫師的時候,卻發現他狀若瘋魔,頭髮不知何時解開,披散下來,雙眼通紅,手中畫筆用力的戳在畫紙上,像是要連着畫板一同戳破一般,人們去拉他,卻拉不動,人如同釘在原地一樣。

又過了些時間,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那畫師也愈發用力作畫,嘴唇已經自己咬爛,混著頭上流下來的汗水,似是鮮紅的墨一樣,終於,畫完成了,畫紙上的魚如同活過來一樣,栩栩如生,在看那畫師,彷彿整個人被抽空,癱軟的倒在地上,死了。

一路上,孩子給老人講著觀魚池的古怪故事。

「我告訴你了,你要是死了可賴不得我,我可不給你收屍,沒人管你的,爛了臭了那是你活該倒霉。」孩子提醒著老人。

老人抬起沒被抓住的另一隻手,在孩子頭上敲了一下,開口說道:「你這孩子,吐不出象牙。」

「你罵我?」孩子不傻,自然知道老人的一意思,回頭狠狠地剜了老人一眼。

「哈哈,你這孩子倒是有些機靈叫什麼名字?」老人眉目慈祥。

「徐禹才,你呢?」徐禹才漫不經心的回了句。

「禹才,好好好,老夫姓陳,名字嘛,暫時不方便說,你叫我陳伯伯就行。」老人頓了頓,心中掐算,便有了數。

愈發靠近觀魚池,陳伯便愈覺得心中生慌。

「你看,那裏不就是金色的鯉魚嗎,好看吧,誒怎麼有兩條?」孩子輕咦一聲,看着那兩條各自游著的金色鯉魚。

「嗯?怎麼會?」老人也是一驚,收息斂念,目光如炬,審視着那兩條金鱗鯉魚。

只見那兩條魚雖然在同一片池水中,但卻截然不同,大些的那隻精力充沛,不停的在水裏遊盪,偶爾會衝破一群小魚,另一隻則是病懨懨的,也不合群,靜靜地待在水池一角,像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

「金鱗有靈,遇雲從龍。」

老人從地上拾起一片枯葉,眯眼瞧著。

枯葉上紋路縱橫,有些是葉脈,有些則是碎痕。

「讓我來瞧一瞧。」老人輕聲說着,用另一隻手撫摸了一下枯葉,瞬間一條新的紋路就順着葉尾向葉尖蔓延,越靠近葉尖,紋路越複雜,分裂出幾條七扭八拐的裂痕。

「罷,如此倒也寬慰我心,也不算奪了你的氣運。」老人嘆氣,伸手將那條病懨懨的魚抓在了手裏,口中頌念,經文晦澀,卻彌散出一道道極細的金色絲線將魚綁了起來,掙扎不得。

翰酒行中,柳易安正在幫父親整理賬本,一條一條的比對着,突然覺得心中生寒,如同有什麼東西被一點點抽離一樣,變得空曠。

「易安,怎麼了?」柳如翰抱着酒罈子從外面走進來,正好看見面色蒼白,額頭髮汗的柳易安,停下來問道。

「心中突然有些慌,我去歇息一會,可能是看的賬本有些多了。」少年放下手中的墨筆,走到庭院,伸了個懶腰。

但並沒有什麼效果,柳易安的心中愈發空虛,荒涼貧瘠的感覺湧上全身。

透體生寒,冰冷刺骨。

觀魚池旁。

徐禹才好奇的看着老人的動作,卻不敢出聲,只覺得眼前的老人如同書里的神仙一樣神秘,讓人心生敬畏。

陳伯口中誦經聲不高,卻字字清晰,周身裹起一團朦朧的霧氣。

徐禹才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孩子又看了看陳伯手中的金鱗鯉魚。

金色的絲線依舊纏在魚身上,不斷的有光芒流轉,每流轉一次,魚就縮小一分,也更加虛弱。

「嗡!」

破空聲起,一道青色的光芒飛速而至,直衝陳伯。

老人口中誦經聲戛然而止,眼睛圓睜,震驚的看着飛來的物件,鼓盪周身真氣,一掌推出。

浩蕩真氣從老人掌中噴涌而出,如決堤洪水,撲向飛來的青光。

「噗。」相撞之聲並不大,卻如九天驚雷般在徐禹才的腦海中炸開,他見到神仙了,還是鬥法的神仙。

青光遇阻並未停下,只是頓了頓,光芒暗淡了些,然後便摧枯拉朽的破開真氣,刺向陳伯胸口心竅。

光芒暗淡,陳伯終於看清被青光裹着的物件,眼中升起一絲驚駭,連忙放下手中金鱗鯉魚,雙手翻動如飛,拍出無數道掌影,打在青光上。

終於,老人停下了動作,那道青光也散去了光芒,恢復了本來的樣子,是一片枯樹葉,很脆,落在地上便裂成了碎渣。

陳伯看着地上的樹葉殘渣,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知道,這片樹葉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為他,而是一股自觀魚池中彌散出的一股奇怪的氣息。

那股氣息荒涼而玄奧,像是取天下萬法之大成,壓的人喘不過氣,也正是這股氣息將那道青光壓制住,給他留住了性命。

「嗡。」第二道青光再次破空而至。

卻並沒有刺向老人,而是停在了他的面前,陳伯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那人不會再對自己下殺手了。

光芒散去,依舊是一片髒兮兮的廢紙片,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了兩個字。

「還,滾!」

兩個字,殺意滔天,讓陳伯如墜冰窟。

這是讓自己還那金鱗鯉魚背後之人的氣運,然後滾出上庸城。

「唉,那便如此吧。」陳伯搖搖頭,嘆了口氣,眼底難掩失落。

陳伯開口,經文頌念,再次彌散出凝練的金絲,將金鱗鯉魚包裹在內,光芒流轉,魚兒漸漸恢復了生機,雖然依舊有些虛弱。

將魚放回觀魚池后,陳伯轉身離開,身影不再如之前挺立,變得佝僂。

破爛衚衕內,一道身影緩緩的隱去身形,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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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倚劍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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