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士

第三章 道士

秋雨無常,淅淅瀝瀝的下着。

雨水順着屋檐靜靜地滑下,滴落,砸在地上,盪起一小簇水花。

嗩吶,銅鑼悲戚戚的奏著,凄慘刺耳的哀樂透過雨幕,將少年從夢中擾醒。

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柳易安推開門,入眼的是正在忙碌的柳如翰和酒行的一眾夥計。

「柱子哥,這是咋了?」柳易安拉住路過的一名夥計,想問問情況。

「哎呀,少東家,恁不知道啊,城裏破爛衚衕的崔老頭的婆娘走啦。」柱子擦了擦被雨淋濕的臉,一臉憨笑的說。

「崔爺爺?他也不富裕,怎麼定這麼多酒?」柳易安更加奇怪,柱子口中的崔老頭叫崔巍,一輩子住在破爛衚衕,兩口子生活清貧,哪有錢定這麼多喪葬酒。

「崔老頭說了,他和婆娘一輩子清貧慣了,臨走了,可不能再讓婆娘受苦了,得辦的風光,人家這感情。」柱子有些感慨。

柳易安揉了揉依舊有些昏沉的腦袋,然後將袖子挽到了肘彎。

「我也來幫忙,能快些。」

說罷,少年便抱起一壇酒,有些吃力的送到木車上。

「哎喲,少東家可快歇著,你這寒症還沒好呢。」門口的老媽子看見抱着罈子的柳易安,連忙跑來幫忙扶著把酒放到木車上,然後推着他到一邊休息,嘴裏還不停的說着道理。

一會的功夫,酒就裝好了車,柳易安跟着車夫和幾個夥計去給崔老頭送過去。

喪禮確實很風光,崔巍把兩口子攢了一輩子的錢都用上了,擺了一二十桌,把整個巷子都塞滿了。

柳易安發現,崔老頭沒有哭,也沒有悲傷,而是滿臉笑容的從第一桌開始敬酒敬到了最後一桌,一個人也沒落下。

「哎,你說這崔老頭咋一點不難過呢?」同行的一個夥計低着腦袋,聲音壓的很低。

「樂極生悲,反過來一樣的唄。」另一個夥計不以為意的夾着盤子裏的菜,大口的吃着,平時可吃不到這些好東西,想別的事那是對食物的不敬。

唯獨柳易安沒有說話,也沒有怎麼動筷子,只是看着崔老頭遊走在眾人間的佝僂背影,有些出神。

今天光景如此,明天也如此,循環往複,不停的重疊前進,人人皆是,自己也會一樣的在生活中沉淪,最後也會與崔老頭的婆娘一樣,淹沒在長河中。

人靠土一世,土吃人一回。

眼睛開合之間,或許人就躺進了土裏。

「若是最後能風光的走上奈何,想來確實是一件美事。」想着,柳易安也笑了起來,與崔老頭和著。

一直到傍晚,人們才陸陸續續的離開,喪禮自然也就結束了。

崔老頭攔下了幾個人,自己回頭進了屋子。

「咋回事啊,怎麼還給我們留下了。」

「那誰知道呢,看看吧。」

被留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等著崔老頭。

半刻鐘的時間,崔老頭搖搖晃晃的從屋裏走了出來,手裏多了個袋子,看起來挺重的樣子,壓的他直不起腰。

「我這有本賬,給你們對對哈。」袋子放到幾個人的面前,崔老頭將顫抖的手伸進衣服裏面,取出一個封皮破爛的小本子。

「半月前,借了王四兄弟半斤糧食,是這個事吧?」崔老頭眯著醉眼,努力的將目光聚攏在紙上,讀完,抬頭看看王四。

「是有這麼回事。」王四被問的一愣,才想起來確實有這個事。

崔老頭拆開袋子,在裏面翻找出一小包糧食,放到王四面前,又繼續打開小本子。

「十日前,婆娘病的有些重,沒買到雞蛋,臨時借了隔壁李忠兄弟十個。」崔老頭依舊是看看李忠,低頭翻那袋子。

「哎呀,崔叔,您留着吃,補補身體,嬸子走了您可不能出事。」李忠連忙伸出手去阻攔,卻被崔老頭躲開了。

「要還的,借了是要還的。」崔老頭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像是沒有感情一樣。

「啊,破了一個,我去換。」崔老頭看着從袋子裏面翻出來的一包雞蛋,其中一個在拖動的過程中碎掉了,蛋液沾滿了其他的雞蛋。

「哎呀真不用了,你就留着吧。」

「李忠大哥你就留着吧。」少年快步扶住了歪歪扭扭的崔老頭,接過他手中的雞蛋,遞到李忠面前。

「行吧,行吧。」李忠見拗不過兩人,只好接過雞蛋。

「要還的。」崔老頭一邊嘀咕著,一邊對着本子,將袋子裏的東西都分到了眾人的手上。

東西還完了,崔老頭沒有回屋,落日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很孤獨。

柳易安整理了下衣衫,領着自家的夥計離開了破爛衚衕,餘下的人也一同離開了。

「哎,安哥兒,城門口來了兩個道士歲數大的領着歲數小的,在那給人算命呢。」柳易安剛出衚衕,就被一道聲音叫住。

少年回頭看去,喊話的是陸平凡,身後跟了幾個年歲一般大的孩子。

「看看去?」陸平凡停在了柳易安面前,指了指城門口的方向。

柳易安點點頭,與陸平凡並肩同行。

遠遠的就看見城門口圍了一大圈人,幾個孩子順着人縫擠到了前面,柳易安則是被陸平凡拉着硬擠進去的。

入眼的是一個簡易的枱子,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像是師徒。

「家宅平安百事宜,貴人得力有扶持,雖然小日多災晦,財祿豐盈百事依。」小道士接過竹籤,朗聲念道。

「好籤,萬事皆順啊。」老道士眼睛眯著,用手捋了捋灰白的鬍子。

抽籤之人聞言,眉開眼笑,靈或不靈倒是不重要,主要是得了個好彩頭,自然歡喜。

「今天就到這吧,明天老道我還在這替諸位卜卦解簽。」老道士從枱子下面抽出一塊硃砂顏色的方巾,將竹筒和枱子罩了起來,然後起身對着眾人施禮后,便帶着小道士離開了。

人走了,東西卻留下了。

陸平凡帶着幾個孩子好奇的湊了過去,想看看桶子裏裝的竹籤都寫了啥,枱子下又藏了啥好玩的。

「啊!」一個膽大的孩子抓住方巾的一角,正欲掀開,突然像是被針扎了一般將手收了回來,五官因為疼痛皺成一團,很是痛苦,嘴裏也不覺得叫出了聲。

「怎麼了,怎麼了?」孩子們紛紛看向那孩子緊握著的手指。

「方巾好像有針,扎死我了。」孩子委屈的伸出手指。

「哪有什麼針啊,你這不一點事都沒有?」

「我看你就是在唬人。」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着那個孩子。

「我沒,明明就……咦?」那孩子也看了看手指,哪裏像是被針扎了,連個傷口都沒有。

「你們快看,這寫了幾句話,安哥你給俺們念念他說說了個啥?」陸平凡眼尖,發現了方巾一角上用墨筆寫下的幾個小字。

「別掀,扎手。」柳易安笑笑,這四個字,寫的還真直白。

「凈唬人,看我掀了他攤子。」又一個孩子伸手去掀方巾,剛碰到,又同樣快速收了回來,捂着手,用嘴吹了吹,也不見傷口。

「別糾結這破巾子了,走,咱們別處玩去,安哥你去嗎?」孩子們一看這情形,心中信了大半,個個心中堵氣,腮幫子鼓得老高,卻又怕被針扎了手,就準備換地方玩了。

「你們去吧,我再看看。」柳易安擺擺手。

「好嘞。」幾個孩子一起離開了。

遠處,參天的槐樹下。

「師傅,如何?」小道士恭恭敬敬的站在老道士旁邊,頭低着。

老道士捋了捋鬍鬚,眯著的眼緩緩睜開,目光如炬,煌煌如電。

「初九啊,那魚,怕是有兩條。」老道士沒有回答,只是說了句奇怪的話。

名叫初九的小道士神色有些東西錯愕,喉嚨動了動,又咽了回去,師傅這話太過震撼。

「只是這上庸城,古怪得很,我有些看不透。」老道士再次開口。

話不重,雲淡風輕,但落在初九的耳中卻如炸雷,臉上的錯愕也變成了震驚。

自己這師傅雖然看上去像個普通人,但他的名字若是說出去,怕是天地都要抖上三抖,天下誰不認識道宮三賢之一的張守正,那可是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幾個道法大成者之一,現在卻說看不透小小的上庸城,讓人如何不震驚。

「那師傅想怎麼做?」初九問道,語氣中依舊是訝異。

張守正搖了搖頭,眼睛再次眯成一條縫。「自然是看。」

「是。」初九點點頭,也學着師傅的樣子,背起了手。

城內,枱子前。

柳易安看了許久也沒看出方巾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也就起身回家了。

月華如練,映照下來,四個墨字好似浸到方巾中一樣,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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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倚劍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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