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祈冀之心的推理

高速公路應急通道之上，龔正心憂心如焚，胯下摩托車的十二缸引擎高亢咆哮，握把扭到最大限度，油門全開。高速旋轉的輪胎隱隱耐不住摩擦，升起淡淡輕煙。周圍的景象模糊成了幻想，急速向後逝去。即便如此，他的手依舊竭力下擰握把。

快些，再快些。

求救通知傳來的那一刻，他如遭雷擊。他身為外安部反恐司司長，最擔心的並不是他事後需要承擔的責任，而是人民的生命安全，以及王偉。

王偉犧牲了，他是反恐司作戰小隊里最優秀的年輕隊長之一，前途不可限量。

疾馳途中，龔正心惑然不解，臨行之前的卦象顯示今晚殯儀館並無危機，王偉怎麼會丟失了性命呢？

唯一的解釋是，楊氏團伙的幕後操縱者極早地候在殯儀館內，趁著龔正心算卦之時，發動了極意能力干擾。可是，究竟是何等位階的幕後黑手，才能隱瞞住位階6「民本家」的龔正心？有了這般實力，為何還要隱藏起來，找尋一個隱秘的方法毀屍滅跡不是更加方便。

蠱惑楊氏團伙如此大張旗鼓地行動，不怕被外安部盯上嗎？

「到底是誰呢？存在嫌疑的中位階極意者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會是他嗎？」龔正心仍在思考，前方隱隱露出「錫山殯儀館」的標牌。

到了。

殯儀館內正進行着有條不紊的善後工作，龔正心到來時，蘇適與眾人已被抬上臨時擔架，準備前往極意醫院。

龔正心走向靈堂之內，腦域全開，精準感應戰鬥現場的極意氣息。

「利他」路徑，恩，應當是外安部成員。

「恐懼」路徑，「憤怒」路徑，按情報來看是楊氏團伙。

恩？

「歡愉」路徑？這又是誰？而且，這股嗜殺的氣息怎麼會和八個人繾綣混合在一起？難道祂解決了八個人？

思維仍陷於懷疑的對象中之際，耳邊傳來急促的呼救聲：「快，快，他們兩個人不行了。」

龔正心順着聲音看了過去，是一位救援人員，指著兩個他有些熟悉的男子。

那兩個男子平躺在擔架之上，大腦不停抽動。

他第一時間並未認出來是誰，因為兩人的五官有所掩蓋，加之他並不是擅長敏銳五官的極意者。

龔正心趕赴而去，一探究竟。

印入眼帘的是楊氏二弟與三弟，他曾在情報上看過兩人。

他們嘴角不斷抽動，大腦上方陣陣青煙冒出。

以他多年的經驗判斷，應當是服毒自殺了，且使用特殊設施焚燒了大腦。

「為了防止自己的大腦被切片研究，你們兩對自己可真狠啊」龔正心說道，隨即迅速發動了「利他」路徑位階6「民本家」的能力。

只能儘可能地試一試了，民本家「模糊感應」的能力可以感應到他人大概的心意。

該能力對仰慕，憧憬自己的人效果最好，但是對外人也並不是完全無效。

可惜，這兩人已經腦死亡了，難度確實有點大。

龔正心不再聚精會神，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醫務人員將他們兩人抬下去，腦中思考着還有沒有其他法子套取情報

神鬼莫測的「記憶」路徑或許可以讀取死者的大腦，但是他們一定不能讀取支離破碎的大腦。

哎，不好辦啊……

......

灰濛濛的世界中，手起刀落的場面循環往複，充斥蘇適的意識海洋。

楊大膽如厲鬼般陰魂不散，

切成片的軀體不消兩秒又康復如初。

繼續切片，繼續修復。

修復完后，楊老賊又會嘲弄自己為何下手不再重些。

而蘇適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在夢中驚駭起來。

楊老賊繼而恫嚇道：「我還會回來的，等我……等我……」

然後繼續切片，繼續修復。

蘇適陷於這無盡的煉獄輪迴之中。

不知經歷了多少次輪迴，蘇適從夢中醒來，冷汗浸潤了全身，以至於他覺到有些脫水。

睜眼一看，他在自己的房間里。斑駁的牆體上貼著一張又一張的證書複印件，他覺得相比將原件放在櫥櫃里吃灰，貼在牆上更有成就感。好一些證書已泛黃，甚至黏性消失，搖搖欲墜。正中間是他參與信息技術競賽市三等獎的證書，獎雖不大，但那是他夢開始的地方。

不說衣櫃，書櫃，緊湊的屋面佈局內還設有一張電腦桌，是他小學時候買的。桌上並未擺放着電腦，只不過當時父母圖便宜，買了電腦桌，而不是其他桌子。

十平米不到，逼仄卻溫暖，貧窮卻不貧瘠。這就是他住了一輩子的小家。

伸手取來床頭柜上的水，看了眼時間，從那日凌晨起，整整睡了三十二個小時，現在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八點。

思維有些紊亂與遲緩，一方面，長久的睡眠會給大腦帶來一些昏沉，另一方面，第一次殺人，哪怕是惡人，也難免心理陰影叢生。

「地球上描寫第一次殺人的小說情節多半是簡化了或者扭曲了」蘇適心中想到，因為現在他腦內充斥着殯儀館的慘像。

殺人就像是給半灰半白的心靈棉花糖染上一滴墨水，或許換個角度便看不見了。但是，只要那顆心還在，墨跡永不退散。

它會在某些時刻自動浮現上來，狠狠地戳動人的良知，警示人要敬重生命。

「楊老賊陰魂不散，在噩夢中嗚嗚喳喳的。他應當不會在回來的，但有些夢境本身含有一些啟示」，蘇適反覆咀嚼，回想起楊老賊死前說的會給他報仇的烏鴉老大。

恩，小心烏鴉總是沒錯的。

順手，他解鎖了屏保，翻閱未看的信息，還是那幾個人，姜希檸，齊裳羽，媽媽，奶奶，以及他……父親。

握着手機的手輕微顫抖，多年以來，母親總是解釋說父親病了，他不明白何為生病，他只看到父親並不關心他。

無論是地球還是極意世界，他的父親總是對他不聞不問。小學時候，別的小朋友放學都被家長接走了，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在校門口等待，等到保安叔叔都識得他了。

有些時候，晚到的父親會說不好意思久等了，自己其實不想來的，有些時候，他甚至不會找任何借口。母親呢，母親公事繁忙，沒有時間。

有些時候，天都黑了，還是沒有人來，他只能接着等，等到叔叔打給奶奶。奶奶也很忙呀，不是所有時候都在的。

他並沒有給父親添加備註，因此，那條短訊的發送者是一串數字電話號碼，但他仍舊一眼認了出來。

「你做的很好，我為你驕傲，極意會需要你。」

眼角落淚，父親第一次鼓勵自己。他又讀了幾遍短訊，彷彿怕將內容忘卻了一般。

蘇適將此條信息置頂后，給父親添了備註「父親」，又覺得生疏了，改成「老爸」。

許是落淚的緣故，他的嘴唇有些乾渴，伸手拾起了水，咕嚕咕嚕，大口地喝了下去。

隨即，他又查看了奶奶的信息。

「錫山殯儀館的事情經過奶奶了解了，奶奶很欣慰你成長了。但是下次決不允許你再這樣胡來了，上一次的傷還沒有好，這一次又胡鬧，下不為例！你下次再這樣，奶奶不會再用極意能量治療你了。你必須答應奶奶，下次再也不冒險了。

奶奶很欣慰你把上次的話聽進去了，沒有使用不屬於你自己的力量。你的身體再無大礙，休息幾天就完全好了。奶奶還有事情，先走了。」

仔細讀完后，蘇適明白了，這次大抵又是奶奶運用極意能量治癒了自己，他也對奶奶走的是哪條路徑充滿了好奇。

機敏聰慧的他很快讀出了不合邏輯的內容，奶奶說她很「欣慰」自己「沒有使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可是，直到現在，「祈冀之心」仍處於沉寂狀態。近乎九天的修養，僅使它增添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活力。他根本「不能使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奶奶話語中隱含了蘇適在殯儀館「可以使用」，但是「沒有使用」力量的意思。

要不然她欣慰什麼呢？欣慰自己「不能使用」然後還真「沒有使用」？這算哪門子聽話呢？

是奶奶用詞錯誤了，還是她不了解「祈冀之心」呢？

自從呼喚出「祈冀之心」的力量后，蘇適能清晰地意識到它在大腦內的空間位置。根據大腦生理結構圖，它應該處於蘇適大腦的中腦多巴胺系統內，而這個系統，簡稱為「動機系統」，負責「想要」。

「動機系統」越活躍，人越「想要」做某件事情。

假如一個人的動機系統損傷，那麼最典型的特徵便是，喪失鬥志，他不再「想要」做任何事情。

喪失鬥志？蘇適彷彿抓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自他出生以來，爸爸，爺爺和伯公便無所事事。在他的以往的認知里，這是天生好吃懶做，不負責任。

他從未想過長輩們後天動機系統損傷的可能性！可能他們的慵懶不是先天的。

結合之前父親回懟母親時說的，「冷戰時期」父親自願為極意會報效，以至於「廢了」，那長輩們極有可能是後天的動機系統損傷了，且發生在「冷戰時期」。

難道他們也曾擁有「祈冀之心」，過於頻繁地使用，動機系統損壞，從而「廢了」？

不對，邏輯有誤。假如三個家人都曾擁有，奶奶應當極其熟悉「祈冀之心」冷卻時間極長的特性，不至於說出「欣慰沒有使用」的話，而是應該說「還好你不能使用」。

我是應當開門見山地詢問他們嗎？可是母親向來抵觸透露極意信息。

這會給他們招來禍患嗎？位階8「屠宰者」的老大烏鴉怎麼說應當也是位階7甚至中位階吧？他們怎麼擋住呢？

假如他們要自己上交，那又該怎麼辦呢？

蘇適此時有些搖擺，他最後還是決定先擱置此事，不與父母溝通，且期間盡量不使用「祈冀之心」。

作出此決策后，他想到《人格心理學》教科書上的一個理論：幼時缺失關愛的孩子長大后，遇到困難時，傾向於獨立解決，而不是尋求父母幫助。

果然啊，心理學料事如神。

想到父親「廢了」一事，他又泛起了新的迷惑：舊世界的父親又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廢了」呢？

新舊世界的歷史進程僅僅在在二十世紀初期之前頗有重合，可現今已是二十一世紀，為何兩個世界父親的命運如此相似？

太多的謎題了，算了，想不清楚便先不想了，閑暇時多閱讀相關方面的書籍，到時再看看有無靈感吧。

恩，是《積極心理學導論》指點我的，不是我懶得想！蘇適安慰自己。

他調整心情，讀了讀母親，齊裳羽和姜希檸的短訊，大同小異，多是對自己的讚揚與擔憂，並且表示等蘇適來學校了一定要好好給他們講一下細節。

他對兩個同學謙虛了一番，並且表示等會會趕去上十點的「早課」「極意者導論」，眾所周知，對大學生而言，十點鐘的課是早課。

「錫山殯儀館的事情這麼快就傳播開來了？我已經那麼出名了？」

「我也是英雄了？我也有成名的一天？」蘇適目光痴獃，陷入幻想，「嘿嘿嘿」他痴笑着，嘴巴太久沒合上，以至於口水直直地流了下來。

學妹們，迎接你們的英雄！

哪個少年還沒有成為英雄的夢想呢？

他迫不及待地從床上跳下了下來，強忍痛意，從柜子裏掏出了吃灰已久，小學時候買來聽廣播的收音機，調試了許久。

而後，急不可耐地點開了手機推送，

他準備好迎接鋪天蓋地的誇讚啦！「熱心市民」蘇適心痒痒的，他期待着大家對他的讚美與評論。

推送一條條映入眼帘，他的神色由期待的喜悅轉變為低沉的傷悲。

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豐功偉績，而是一個個冷冰冰的數據，人的逝世，財產的損失。

平常日子看新聞，人並不會對數字產生敏感，而真正經歷過那些事情之後，數據不再是數字。

而是直擊靈魂的哀痛。

記憶不會被遺忘，它只能被短暫埋葬。大腦為了心理的健康，常常會隱藏消極負面的記憶片段。

但新聞使王偉隊長與殯儀館的受害者栩栩如生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久久揮之不去。

他天生記憶極佳，雖說不上過目不忘，但課本看幾遍也就背下來了。

可此時，記憶天賦儼然詛咒一般，它令人輕而易舉又身臨其境地回憶起煉獄般的景象。

記憶無法被驅逐，只能與它共存。蘇適強忍回憶，繼續往下看。

極意會宣佈全境通緝「故鄉」組織，提供巨額金錢獎賞懸賞組織成員的線索。

「故鄉」原來是一個組織，那楊老賊臨死前說的「故鄉，再也回不去了」，指的是再也回不去組織了，還是再也回不去老賊的故鄉了？

但無論如何，「故鄉」也好，「烏鴉老大」也罷，我必毀之！

實力！實力！假如我成為了強者，那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

我要變得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