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包袱齋

小乞兒的通關證明，是少年昨晚用一塊野山姜連夜趕製的。雖然是臨時偽造，但足以以假亂真，除非是真正的內行人仔細審查，否則極難發現破綻。

少年自己的通關證明，則是貨真價實的通關文牘，起始地是從大漢境內的豫州郡，一個名叫聖仙鎮的地方開始。

隨後一路向北，到達過北魏、後趙、和異族上邙等國家，僅僅蓋有印章的城池都多達百十個，使得遊歷路線清晰無比，一切脈絡皆有跡可循。

再加上對乞兒妝容的調整，其實就是讓他把臉上的草木灰洗去后，墨非又把自己背後稍短的那柄長劍解下，綁在了對方身上。

所以到達城門前的兩人，模樣更像是結伴而行的遊俠兒。

裝束沒毛病，通關文牘更看不出問題，所以兩人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很容易就混入空吾城，把一路同行的難民拋在了身後。

青石板鋪成的寬闊街道旁，是乾淨華麗且熱鬧的各色店鋪。隨着兩人邁步而緩緩後退時，沉默良久的墨非突然看向一旁的小乞兒道：

「冰凌，我們就在此分開吧。」

前面自顧自走的小乞兒聞言一愣，停住步子，轉頭疑惑看向少年。

「你也答應過我，到了空吾城后就做分別。如今已經成功進入城池，我相信以你的聰明，還不至於在城內繼續挨餓，所以我們就此別過吧。」

墨非說完，伸手就要去解對方背後長劍。

乞兒一個轉身，阻止少年的動作后，雙手已經死死抓住了胸前捆劍繩。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我怎麼不記得啊…」

墨非懶得和他扯皮，繼續抓向長劍，同時開口說道：「長劍還給我，你也不要再跟着我。」

若是長劍被取回，乞兒可能就真的沒有理由繼續跟隨了。

所以見少年執意取回，他整個人都扭動躲避起來，像一條極速掙扎的毛毛蟲般，是一邊扭一邊裝瘋賣傻道：「我要！我就要！我就要！」

「要什麼？要飯嗎？你自己去吧，我不會，請把劍還給我。」

墨非綳著臉說完，就要直接搶過長劍，卻見小乞兒『噗通』一聲就坐在了地上。

兩條腿兒更是一陣踢騰后，一聲哭嚎，就從扯開的嗓子傳了出來。

「我命苦啊…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的親人都死了…如今連你也死…如今連你也不讓跟着了…我不活了…餓死我算了…我命苦啊…我命好苦啊…嗚嗚嗚…」

少年呆立原地，只余滿頭黑線。

有雷沒雨，有哭無淚的嚎了半天，卻沒見抹下一滴淚珠子。

直到小乞兒又一次偷偷撐開指縫，向上悄悄看去時，卻見本來站立的少年，在不知何時早已經蹲下了身。

制止住差點又要破喉而出的嚎哭，墨非看向名叫冰凌的小乞兒，語重心長的說道：

「冰凌，我實話告訴你，同時也不怕你知道，此次前來空吾城，我的目的是為了打架，是會死人的那種打架。」

說完指了指空吾城外，那座高聳入雲的雄偉山峰，墨非繼續道：

「在這座山的上面，住着一群世俗人眼中的神仙，而我要去打架的人，就是他們這些神仙。我不讓你繼續跟着我，也是為了不讓你受到牽連。畢竟死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你明白了么。」

「那我更要跟着你了啊！…」

小乞兒說完，再次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仰著一張寫滿豪氣干雲的臉頰，

接出一句和豪氣毫不沾邊兒話。

「起碼得有人給你收屍啊！…」

人第三次沒有擺脫掉，前往西市的身影依舊兩個。

少年背着那個大大的包袱前走，小乞兒緊緊攥著胸前綁劍繩後跟，就這樣走在了漸漸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行人、商賈、劍客、遊俠、引車賣漿的小販、販賣腳力的車夫，鼻孔朝天的黑衣巡士，各色各樣的人穿梭其中，在喧囂熱鬧里，個個衣着華麗，張揚無比。

包括那最低等的引漿小販，都穿有一身成色極好的錦緞華服，若是只看模樣，恐怕比城外的小地主都要殷實幾分。

兩旁店鋪的建築風格更顯張揚。統一且整齊的房屋排列開去，除了磚必須是青的，瓦必須是白的，其他能塗上金粉的地方，竟然全都是金光燦燦。哪怕只是門框上顯現出的金光，都能把那極顯奢侈的燙金門匾光芒壓下。

若是再探頭向店鋪內瞧上一眼，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恐怕要被當場亮瞎雙眼，能把舌頭給嘖抽筋兒去。

而這樣的店鋪，不是一間，也不是兩間，是望不到頭的整整兩排。把這座諾大的城池都點綴的金碧輝煌，如同人間仙境。

是不是真的仙境暫不可知，但窮奢極欲卻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空無劍宗在自己臉面上下的功夫，哪怕是少年自認見過世面的人，在它的排場面前也被狠狠震撼一把。

甚至讓少年生出一種錯覺，只覺自己大抵是病了，橫豎都看不懂，這感覺沒有由來，黯然看着街旁的兩排商鋪，一排寫着病態，另一排寫着吃人。

空吾城內有東西兩市，因為城池太大的原因，路途就顯得有些遠。

兩人別說乘坐腳力車，連吃午飯的錢都沒能湊出來。就這樣餓著肚子走過中午，才看到街道旁那座高高的石牌坊，和上面書寫的『空吾西市』四個金色大字。

沒有走入市場深處，去和裏面那一排排的小販做鄰居。

兩人直接就在牌坊的下面，靠着一根需要兩人合抱才能抱住的漢白玉柱子，就這樣打開包袱撐起了攤位。

既然要開包袱齋，自然要交攤位費。

就在小乞兒可憐巴巴的啃著僅剩的半張燒餅時，七八名提着出鞘長劍的黑衣漢子，從坊市內滿臉怒容的沖了過來。

墨非自然沒有銀錢交攤位費。所以黑衣大漢剛在攤位前站定，他已經把手中準備的好的帖子遞了過去。

為首的大漢只以為是遞來的好處費，下意識打開帖子看了一眼后，滿臉的兇狠表情直接僵在了臉上。

看着莫名其妙走遠的黑衣大漢，和攤開在青石地板上的那方大布，在周圍無數人疑惑的目光中，包袱齋就這樣成功開起來了。

小孩子的撥浪鼓、年輕人的紙摺扇、老年人的文玩核桃，少女的腮紅髮簪、少婦的胭脂步搖、老嫗的包布纏頭。

文人的筆墨紙硯、武人的飛刀短刃，家庭主婦的鍋碗瓢盆、一家之主的酒杯茶盞，等等各色物什，在這個不大的包袱齋里竟然應有盡有。

一旁好奇滿滿的小乞兒，甚至還翻出了用幾根紅繩串起的簡陋布料，在興緻昂揚的一陣擺弄后才發現，這竟是女子在閨房中穿戴的情趣衣褲。

真是萬千事物，皆入包袱。少年的這個包袱齋，不僅讓名叫冰凌的小乞兒略顯臉紅，同時也讓他大開眼界了一次。

來往西市的人絡繹不絕，包袱齋前也就經常有人駐足觀看。

冰凌對於販賣商品這樣的事情，在開始時還顯得非常生澀笨拙，但是隨着墨非與客人的一次次討價還價，耳聽目染的他竟在很短的時間內掌握了其中要訣，開始學着與少年一唱一和起來。

隨着小乞兒的加入，地上商品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本來十個人詢問，只會有一兩個人購買，但在他加入之後，竟能把比例提升到半數之多。

甚至那件少年因為一時衝動，所購買的合歡襟和開襠袴，包括被乞兒腦袋頂出一個凹槽的銀質臉盆，竟然都被他連蒙帶忽悠的高價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