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吾城

小乞兒終究沒有被擺脫掉。

在臉上掛出略顯彆扭的楚楚可憐后，名叫墨非的少年似乎很是無奈，勉強答應和他同行至空吾城后再作分別。

聽聞話語后的小乞兒，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輕嗯，不知算是答應，還是身體不適發出的輕咳，好在少年無心深究此事，算是糊弄了過去。

天光徹底暗下后的兩人，已經徹底遠離了那條長龍隊伍。荒郊野外的僻靜處，完全不用擔心難民的出現，若是仍能遇到人影，那必然是劫匪，則更加不用擔心。

在傍晚被小女孩絆倒時，冰凌的膝蓋出現些許擦傷，走路已經開始一瘸一拐。所以在升起一堆篝火后，好心的墨非拿出創傷葯，就要湊着火光去幫助冰凌處理傷口。

但是剛捲起對方的褲腳，就在莫名其妙中放了下來，隨後拋出裝有傷葯的瓷瓶，示意小乞兒自己處理傷口，人就直接繞到火堆的對面，躺下之後再無任何聲息。

接下來的行程，兩人再次回歸難民隊伍中，在不時響起的呻吟哀嚎聲中，順着破舊官道繼續前行，只不過腳步已經加快許多。

期間再次遇到兩撥剪道劫匪，在被少年輕鬆解決后，才見一波盔甲鮮明的騎兵疾馳而過，狼煙滾滾中霎是威風，也不知是姍姍來遲，還是恰巧路過。

但是不管哪一種，和少年都沒有任何干係，看着奔雷般的千餘道雄壯身姿，他只是有些可惜罷了。

當時路過兩國邊境時，曾聽聞東邊百里處，有雙方數萬大軍正在進行決戰，包括在進入楚國邊境后，遇到對方外放百里的斥候，也確定這一消息屬實。

他其實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兩軍數萬甲士的對壘，到底是何等壯麗雄闊，有沒有前世熒幕上的熱血沸騰。

只是奈何身上攜帶的食物非常有限，而且一來一迴繞路所耽誤的時間必然不短，也就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期望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機會，一定要去瞻仰一番沙場豪情。

然後一旁衣袖輕掩口鼻，遮擋滾滾濃煙的冰凌就很不屑，聽完話語后更是舉棒打擊，直說壯麗個屁，雄闊個屁，滿地都是開膛破肚，殘肢斷臂的景象，不吐就已經不錯了，還想着熱血沸騰。

名叫墨非的少年扭頭看去時，臉上有着一絲訝然，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第二天的中午時分，兩人加起來也湊不出一個燒餅時，終於隱約看到遠方一座城池的輪廓。雖然因為距離太過遙遠，看不清城門上方寫着的字，但是墨非可以肯定，那必然是空吾城。

兩人表情沒有任何異常，步伐也沒有因此加快分毫，但是身旁無數難民的神情卻開始變得激動起來，在一陣虛弱的歡呼聲后，猶如沙漠中快要瀕死的人看到綠洲，向著城池失心瘋般狂奔而去。

少年的表情，在這一刻終於有了些許變化，隨後是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

一旁的小乞兒似乎心有所感，長長呼出一口氣息后，這才說道：「他們進不了城的…」

少年的表情已經轉為苦澀。

「能。但只是極少極少一部分。誰讓它是空吾劍宗的空吾城。」

九州大地的修士極多，這種情況下山頭林立就在所難免。為了安置這些山上人的家屬親眷，不知何時，就在世間出現一條不成文規定，在這些山頭的附近，會有一片區域歸其管轄，俗稱勢力範圍。

這片區域的大小，可以是一個村落，也可以是一座城池，根據這些山頭的實力來決定。

比如最小的門字頭，可能只是一個村莊。再大些的派字頭，就是一個小鎮。若是上升到宗字頭，那就是一座城池，就像遠處的空吾城。

而這些宗門所管轄的區域內，一國君主的政令都可能沒什麼用，只有該宗門的宗主，才是這裏名副其實的無冕之王。無論是範圍內的建設修繕，還是人員物資調配，包括稅收盈利等問題，都是管理該地的宗派負責。

像空吾劍宗這种放在九州任何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強勢宗門，包括城內的治安與巡防都不會假借於人，全是宗內弟子在維持，連走個過場撐個臉面的衙門都不存在。

這就是少年嘆息的原因所在。

若是有官府存在，哪怕再是不盡人意，也必然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那麼這群浩浩蕩蕩的難民，最差也能有一部分進入空吾城內，然後在這場人禍中活下去。

但是這個城池卻沒有官府，有的只是一個名叫空吾的宗門。

空吾的意思，既是空我，放空自我，只憑本心修行，去證道求長生。

這個宗旨本身不算錯。因為修行的本質，其實就是修心，在一場場捫心局中自問自省，隨後自我修正，使其更加符合大道鍥機。否則山上怎會流傳這麼一句話，每日三省吾身可成聖，這就是由來。

所以以空吾為宗旨算不得錯，但是真正落實到實處時，卻與這個口號大相徑庭，宗門上下的行事成了猖狂至極無所顧忌。名字是空吾劍宗，也自詡名門正派，卻被山上修士背地裏叫做空吾賤種，口碑更是一致，完全可以用臭名昭著來形容。

完全不像另一個宗門，修行宗旨和它一樣，做事同樣只認自己本心，甚至自認邪派起名魔宗，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哪怕是口碑也可以做到毀譽參半，有人罵它薄情寡義、惡貫滿盈，有人誇他義薄雲天、功德無量。

甚至對於魔宗的評價，山上山下還流傳一句順口溜，若遇不公，可上魔宗，不選成佛，那便成魔。可見其口碑還不算太差，起碼還是有很多人認可它這種行事。

而兩個宗門對少年來說，其實都算不上了解，哪怕他對這個名叫空吾劍宗的宗門有極大關注，這一路走來所收集的各種信息中，真正有用的仍是寥寥無幾。

至於收集信息的原因，也是他此次前來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懷中的一本小冊子上，所寫的宗派名字中有空吾劍宗四個字，且是用紅色硃筆圈起的那種。

在遊歷前夜，少年的師傅唐八將冊子交給他時曾說過，只寫名字的可以拜訪，名字劃線的需要切磋，而用硃筆圈起的則是死斗。

何為死斗。既分勝負，也決生死，是為死斗，所以少年就來了。

所以，就是這樣口碑的一個宗門，又怎麼可能管這群難民的死活，讓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進城避難。起碼有所了解的少年覺得，這種可能性實在太過渺茫了。

少年有所了解，一路同行的難民卻毫不知情。又怎會知道近在眼前的這片綠洲，可以讓他們活下去的城池，或許只是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可是就算知情了又能如何呢。

方圓數百里範圍內，唯一不受戰亂影響的城池，恰恰就是這座海市蜃樓，這座可能容不下他們的空吾城。

不知情只是可悲，若是知道了，或許只剩絕望，就不一定能熬過一路苦楚，到達這座海市蜃樓的面前。

思緒飄散中，少年本來略顯輕盈的腳步，在這一刻不自覺沉重起來。

城牆高聳，豪宅林立，雕廊畫棟，酒池肉林中參差有十萬戶，卻容不下自己衣衫襤褸的兩萬同胞。

和少年一起到達城門前的難民，顯然不是第一批。

在城牆的牆角下，已經或坐或躺的擠滿人。有些已經虛弱的連哀嚎都發不出，卻仍舊滿含希翼的望向城門處，看着又一批同樣瘦骨嶙峋的人蜂擁而來，在撞壁中頭破血流。

他們多希望有人能夠闖進城去，那麼他們就能跟着一起進入城去，那麼他們就能活下來了。

可是那些頭破血流的人，能做到的，好像只有頭破血流。

守在城門下的一排執劍黑衣，如同天神下凡般威風凜凜，拍出的每一劍都顯得瀟灑無比，驅趕衣衫襤褸的難民，猶如在驅趕一群群牛羊。

哀嚎一片的聲音中，甚至會偶爾響起一道猖狂大笑，或許是因那一劍的揮出，他竟比身旁同伴多砸飛兩個人。

看着眼前這一幕，聽着連綿不斷的痛呼，就連跟在後面的乞兒都於心不忍。

「他們…真得好過分啊…」

聲音雖是呢喃，卻是說給少年聽，但是最後也沒等來任何回應。

看不到身前人的表情，名叫冰凌的過小乞兒又是出聲道：「你這麼厲害…石頭都能踩出腳印…為什麼不出手幫他們啊…就這樣看着他們被打么…」

少年終於停下了步子，在轉過身後才發現，他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佈滿陰霾，甚至冷的有些嚇人。

「幫他們？怎麼幫？打的過幾十人，還能打過山上幾千人？然後拿下這座城池，去開倉放糧救人？」

被這一頓訓斥，小乞兒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也不是不行啊…這麼大一座城池，糧倉里的糧食肯定很多…只要能開倉放糧…」

別的暫且不說，只說這麼多前置條件，感情這人就聽到最後一句開倉放糧。

少年的臉上差點真的結出冰，這和對牛彈琴有何區別。

吐出一句閉嘴吧你，名叫墨非的少年再沒有任何回話。目不斜視中，也再沒有看過難民一眼，朝着城門邁步而去。

PS：本書的基調是輕鬆幽默，和熱血沸騰，但是因為故事推進，和伏筆需要，有些地方就會敘述的比較沉重，各位看官可移步繼續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