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前

「快點，詩謠。馬上點名了。」

「再等一會兒吧。」周詩謠站在校門口，左右張望着，眼睛如找尋獵物的鷹，銳利的目光四處搜索。

此時武興大學的操場擠滿了人。這是這群大三學子在校園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們將去往實習的地點，度過為期一年的實習生活。大部分學生和周詩謠一樣，被家裏保護得太好，沒有真正踏入過社會。他們想到實習，就想到自由，想到如果沒有老師和家長在身邊的日子，簡直就是神仙日子！

周詩謠入學時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她沒想到自己會愛上老師。沒想到父親會知曉此事。更想不到有生之年父親單獨找老師談話，不是因為學業，而是因為情愛。

可父親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

周詩謠完全沒有了實習的興奮，只剩下緊張和焦慮。

左卓覺得周詩謠可憐，本是自告奮勇來校門口陪她的，可是校會的時間到了，她得去點名。這是她作為班長，最後一天履行義務，不能缺席。

「我們走吧。你在這等沒什麼意義。實在擔心就打電話唄。」左卓拉住周詩謠的手往校操場的方向牽：「不過你得弄清楚，你是擔心你爸被吳政拿捏，還是擔心吳政被你爸暴打。」

周詩謠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任由左卓拉着，垂頭喪氣的樣子。她的思路卻還清晰明了：「吳政是君子，不會像流氓似的對待我爸。我爸雖然愛鑽牛角尖，但也絕不是揮舞拳頭的莽夫。」

校門口離操場很近，說話間，她們就擠進了人群。左卓輕易找到了班級所在的空位。那是另外兩個312成員預留的位置。

成員劉嘉從昨晚開始，就為自己的嘴快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她在臨睡前的黑夜中反省了很久。現在，本該是高興的時候，看着周詩謠那麼痛苦，她也開心不起來了。

「周詩謠。你不要那麼悲觀嘛。」劉嘉扭扭捏捏，猶豫了半天，終於黏上去撒嬌：「我想你父親一定很滿意吳老師！」

現場人聲鼎沸，蓋過了大多數交頭接耳，可周詩謠還是敏銳得捕捉到了這句似是而非的抱歉。隔牆都有耳，更何況隔着空氣了。她輕輕皺起雋眉，豎起食指貼在唇邊，對着劉嘉作噤聲的手勢。

劉嘉覺得周詩謠是真的不想搭理她，契而不捨得「道著歉」：我是真心為了你好。心裏想着你才會關心你的事情！不然你看其他跟我不熟悉的人我怎麼不去管他們的閑事呢！就因為你，昨天晚上我硬是翻來覆去睡不着，原本今晚有約會我都推掉了！今天是在校度過的最後一天了。我們不要鬧矛盾了好不好？你原諒我的無心之失，給我們的大學生活畫一個圓滿的句號好么？」

「劉嘉，我從沒有怪過你。說什麼原諒呢？」周詩謠啞然失笑，她沒撒謊，更沒刻意隱瞞內心。就算她真的順順利利和吳政在一起，未來也會有很大阻礙。劉嘉只是意料之外的催化劑，加快了發展的進程而已。

劉嘉聽了話，眼睛瞬間又亮起來，如釋重負了。

「嘿嘿，就知道你最好了。那麼，我有另一件事要跟你們三個說。」

李惠媛站在一旁接着玩手機，眼皮也沒抬一下，語氣平淡道：「你又要恢復今晚的約會，不參加我們312的最後聚餐了。」

「知我者李惠媛是也！」劉嘉吧唧親了李惠媛一口：「今晚一個在武興傳媒中心的學長邀請我去參加團建活動，正好，我可以提前認識實習單位的前輩。套套近乎也好，有利於我實習的的一年，可以經常請假去參加別的活動。」

左卓斜睨著劉嘉，用露出的眼白對準她，一個字都不想多講。

周詩謠則默默點頭。

劉嘉早就準備好說辭：「別的寢室可能就此離散了。但我們312不是啊！你們看，我和左卓，詩謠都在武興市，離得又不遠，隨時可以聚。惠媛就更不用說了，自家安排的實習，還不是想去哪去哪。我們四個說見面不就能再見嘛！」

……

周詩謠拍拍劉嘉的肩膀，表示理解。其實她想說，大學這四年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出了這校門，往左走還是向右轉，前進還是回頭？都沒有定數，每個人作出的選擇不同，邁出的方向不同，稍有偏差就不是平行線了，看起來離得再近，都永遠無法相交。

所以為什麼人們總唱說散就散呢，而不是想見就見。

「好啦，安靜！我開始點名了。」吳老師還在醫院，左卓點完名就報告給代班江老師。

剩下的時間冗長且散漫。同學們都稀稀拉拉得站在原地，聊天，告別，擁抱。校長汪德武整日都像睡不醒的樣子，掛着兩串黑色鐵坨般的眼窩。講的還是老一套——安全！安全！安全！

楊逍的目光落在講台上沒有轉動，像是入了定。這段時間，他的人生看似表面平靜，卻暗潮洶湧。父親去世，他和母親搬出黃家重住老屋。黃蓉蓉因為他間接誘發了精神病，休學住院。明天，他又要離開校園踏上新征程。每一樁每一件都化作暗影交織在心裏。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想得太多，昨晚，父親竟然進入他的夢裏，對他微笑，表演三步上籃逗他開心，還鼓勵他：逍逍，要做個男子漢。撐起這個家。

其實不難，家裏就他和母親。母親也溫柔堅強，熱愛生活。但為什麼他還是常常覺得心裏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他越來越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比起來，果然還是吳政老師更討人喜歡吧！

楊逍終於有了眼波流轉，像雕像被施了魔法動起來一樣。他不自覺尋找周詩謠的身影，卻被什麼人的臉擋得嚴嚴實實。

他往左，那張臉就往左，他往右，那張臉就往右。

那張臉是劉亮的臉。

「嘿嘿。」劉亮笑起來，露出兩排皓齒：「你又在找周詩謠啊！」

「對呀。你怎麼知道？」楊逍覺得劉亮身上有種魔力，就是容易讓人產生親近的錯覺，比如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在寢室話也不多。可劉亮與他交流的時候，他總感覺他們已經很要好了，甚至哪天劉亮要求同穿一條褲衩他也會欣然同意吧！

「我就是知道！」劉亮得意起來：「你說，那麼多女生前撲后擁地喜歡你，給你寫情書，給你送禮物，要是我把你喜歡周詩謠這個冷門消息一條條賣出去，能賺多少錢啊？」

楊逍久違得笑了：「你來我們這新聞系可真是屈才了，隔壁金融系才該是你的歸宿吧！」

「誒，說真的，你挺有眼光的。周詩謠長得秀氣，又耐看，性格還溫順……」

「性格溫順？」楊逍想起周詩謠小野貓一樣發怒的表情，無奈的搖搖頭。

「人嘛，總都有個脾氣。」劉亮說：「至少她很善良，海邊救人有她的份吧！這次勇救吳政老師的也是她。」

提到這個，楊逍的神色就變得陰沉下來，劉亮連忙閉嘴。

「說了半天，你就是為了來調侃我的啊。怎麼？在學校最後一天就不能給彼此留下好印象么！」

劉亮嘿嘿一笑，也不遮掩什麼：「瞧你說的。那咱兩的關係還能因為區區實習就生分了么！那以後還做兄弟是肯定的！」

楊逍又被逗笑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柔情似水的銷魂眼猶如碧綠的湖泊，蕩漾起滿目春色。

劉亮又說：「沒想到我跟你這帥哥的眼光是一致的，四捨五入，我也是個帥哥了！」

楊逍沒反應過來，劉亮平時跟周詩謠根本沒交集呀！

「只不過你喜歡秀氣點的」劉亮神秘得說：「我喜歡活潑型的。」

活潑型的？

這下楊逍明白了。原來他說的是312女寢的那幾位姐。

「你喜歡李惠媛？」楊逍想了想，左卓有點古板，劉嘉那叫做奔放，只有李惠媛，有些沒心沒肺的樣子。

「對呀！」劉亮學着楊逍的口氣說話：「不過，我又跟你不同了，我是暗戀，平時話都沒跟人家說幾句。更別提聯繫方式了。哎，昨晚我坐在床頭抽煙就在想，這離開了學校，就算再也不見了。我得抓住機會呀！」

「那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

此時演講接近尾聲，氣氛更躁動了。李惠媛戴着藍牙耳機，靠在周詩謠的身上。畢竟周詩謠已經魂不守舍很久了，杵在地上就是個毫無感情的木樁子，不用白不用。

楊逍拿着劉亮鄭重交給他的情書，穿越幾個人頭，遞到了李惠媛面前。

李惠媛愣怔了片刻，回過神來就拍拍周詩謠的屁股，連拍幾下才給她的大腦充上電。

周詩謠看到楊逍，就產生了機械性的互動反應，她自然得上手去拿信封，卻被楊逍按住，生生抽走，轉而塞到李惠媛的口袋裏。

「劉亮給你的。」

「劉亮」李惠媛嘴裏重複著，她的腦袋裏裝了太多演員愛豆，說起人名還要想好一會兒才能對上號。

「一定記得看哦！」

楊逍說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詩謠就走了。

這傢伙是在對我放電吧？是吧！周詩謠終於從吳政和父親的主題中走出來，空出腦袋想想別的。

人生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周詩謠覺得自己也該想點別的，畢竟現在和未來，誰都猜不明白說不準，唯忽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