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端午節是女兒節

第四十二章 端午節是女兒節

六月的長州潮濕悶熱,沒有一絲風,天上的幾縷雲懶的一動不動。

以前我特別喜歡夏天,因為夏天一到就能吃冰棍兒,還能午睡。我媽不提倡吃反季節食物,各種教育她的丈夫女兒。看別的小朋友在大冬天縮著脖子吃冰棍兒我特羨慕,那時候傻乎乎,都沒想過偷偷買一根體驗下。

從過年開始我就一天一天數日子盼夏天,去樓下小花園看有沒有小草冒頭吐綠,那時候的日子一天天可真慢。

那時候的我們哪知道什麼是愛啊,不過是互相有好感,直待慢慢長大,歲月把那些陪伴和好感漸漸沉澱成習慣。

張寬說我這人矯情,明明牛嚼牡丹,偏作虎嗅薔薇。

我確實是這樣的,遠不如夏遲沈溪活的精緻。

端午節的前一天晚上,阮行給我發消息。

他說,以前答應你,回國后陪你端午節去城隍廟,明天一起走走吧。

我說,以什麼名義。

他說,朋友。

我說,那行。

他在小區門口等我,我拉開車門坐在後面。

我們曾經也親密過,從前我喜歡撲他懷裡,蹭來蹭去,怎麼抱都抱不夠,和他拉拉手都覺得心滿意足,開心一天。

現在我們只能這樣刻意隔閡著,疏遠著。

他微微回頭看了我一眼,手搭在方向盤上,問我,「吃飯沒。」

我說吃了。

他說,我還沒吃飯,陪我去吃點吧。

我說行。

一路徐行,街上人多,他挑了小巷子走,行道樹粗壯,濃陰綠意遮天。

他穿的是件休閑白襯衫,襯得他眉眼更加清朗英挺,恰巧,我今天出來穿的也是件襯衫,雪紡v領的白襯衫搭著淺藍色闊腿褲,系帶細跟涼鞋。

放以前,我肯定厚著臉皮笑嘻嘻說,你看我們多有默契,心有靈犀不點通。現在我只覺得有點不安,怕被認識的人碰見,誤解。

這樣一想我都不想去城隍廟了。

正想著,他問我想吃點什麼。

我說,你看著點。

好一會,他輕笑,和她出去,每次問吃什麼,她總說隨便。我決定了,她又生悶氣,哄半天才知道不是她想吃的。

我知道他說的她是誰,謝葦一。

謝葦一都長的那樣美了,生氣也無損她美貌,可能還別有情致。

想了想,我笑,女孩子都這樣,你多擔待點。

好一會兒,他說,你不是這樣。

以前他問我想吃什麼,我總是笑嘻嘻的伸著兩個拳頭,說左右手分別是我決定不了的,你選一個。那時候他總會笑著點點我的手背,大多數是左手,因為他摸透了我偏愛左邊。其實我伸拳頭是想讓他握住我的手,可他總是伸出右手食指點兩下,不讓我陰謀得逞。

有時候我還會指指前面,說我們往前走,第九家飯店,碰到什麼吃什麼,不許說難吃。

臉皮格外厚的時候我還會恬著臉說你喜歡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如果因為吃什麼這樣的小事讓兩個人為難,浪費了吃飯的美好時光真是太不應該。

可是回頭一想真傻呀,如果我也生悶氣,他是不是也會哄我,然後耐心詢問軟言開導?

真遺憾沒因為吃飯和他發發脾氣。

他點了份味噌拉麵,翻翻菜單,又點了星鰻和對蝦壽司,問我喝什麼,我搖搖頭,說一會出去看。

坐等的時候,他出去買了兩瓶水回來,一瓶千山一瓶水容。他以前喝礦泉水隨便,看見什麼拿什麼,我有次偶爾說你看那個水,瓶子挺好看,他後來總是拿那個。

我們對坐著,各自無話。

面上來,他問我,要不要吃。

我搖搖頭,笑,我吃過飯了。

他點點頭,嗯了聲,拿起筷子在盤子點了下,慢條斯理的吃。

以前他吃東西的時候,我總是厚著臉皮要嘗嘗,重點不在於吃,而在於讓他喂我,真的臉皮很厚。

我是左撇子,以前總坐他左邊,只要一偏身,他就能喂到我,本來我有點介意我是左撇子,和人家吃飯都坐不到一塊兒,後來倒暗暗慶幸我是左撇子。

我就喜歡看他吃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吃面的時候輕輕在筷尖兒一卷,吃米的時候筷尖兒微微分開,吃菜的時候筷尖兒微微張合。一雙筷子用的行雲流水,哪像我,細小的圓的總是夾不住。

回憶紛至沓來,漫無頭緒,我靜靜的喝水,看他吃飯。

末了他說,走過去吧。

我說行。

這兒離城隍廟三站路,今天人多,估計過去也沒地兒停車。

我沒話找話,啊你還是開豐田,這車好,穩定,省油。

他靠椅子上,撿起餐盤的紙巾擦手,輕笑,你車牌子全靠蒙,寶馬都不認識,怎麼就知道豐田好。

我訕訕笑。

我是不認識,屹今為止也就認識零星幾個車標,還是身邊經常見的,本來豐田也不認識,那次見他開,我回去給王暢形容,這個車標是三個圈圈,大圈圈套兩個小圈圈,一個小圈圈橫著一個小圈圈豎著,你想想,三個圈圈。

我圈了半天把王暢圈的莫名其妙,說你畫出來我看看。我就笨手笨腳在他手心畫,王暢一看嗨了聲,笑,那是豐田,二傻子。

於是我就專門了解了下豐田,心想等我爸換車一定要他換豐田。

我以前愛指著路邊車問他,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他總是細緻的給我說是什麼車標車系,乃至發售日期性能優缺點,不過我下次見了還是不認識,又問,他就笑,不厭其煩給我普及。我就誇張的拉著他的手讚歎,帥哥你好厲害,這麼龐雜你都能記住,簡直無所不知,你這麼優秀一定是小笙男朋友。

每當我天花亂墜的誇他,他就寵溺的看著我口若懸河。

他逗我,說往前走一百米,你能認出來十個車標就讓你吃一支冰淇淋。我歡呼雀躍,信心滿滿,耍了個小心眼,笑眯眯的給他說,奧迪奧迪奧迪,豐田賓士賓士,別克豐田,奧迪奧迪,快去給我買冰淇淋,抹茶的。

我簡直是個小機靈鬼兒。

他就看著我笑,搖搖頭,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我喜歡冷飲,他說女孩吃太多涼東西不好,每次出去我都要纏著他,挖空心思的騙吃騙喝,無所不用其極。

有次來身上,我纏著他又要吃冰淇淋,他好像看出了我不舒服,又不好意思點破,只是鐵著心拉我離開,說你這幾天再磨都沒用。我賴在原地不走,腦子一轉計上心來,立馬捂著肚子一臉哀怨,不是我想吃冰淇淋,是我肚子里的小寶寶想吃冰淇淋。可憐的小寶寶,不是麻麻不滿足你,是你那狠心的papa不給你吃。

他薄唇緊抿,面紅耳赤,瞪了我一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後去買了一隻小布丁圓筒,說只准吃一口,想了想補充,算了三口吧,省的你纏我。

我奸計得逞,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張大嘴巴,一口下去一個尖尖,再一口下去沒了一半,第三口還沒下去,他伸手搶過來,呵斥我,你就是個小騙子。

一臉懊悔的他知道又中了我的圈套,不捨得批評我,總是拽拽我的耳朵。

想到這兒,我不由自主微笑。

他低頭含笑問我,想到什麼了?

我微微一笑,仰頭看他,下巴點點他胸口,你扣子邊有個油點兒。

他低頭一看,表情略尷尬,忙伸手捂住,說稍等,我去下洗手間。

我說,都走了半站路了。

說著把我的水塞他手裡,拿過來他的水瓶,手指上倒了點,勾勾手指,示意他身子過來。

他愣了下,忽然眉眼舒展,嘴角含笑,單腿微曲,微微傾了身子過來。他183,因為瘦格外顯高,和個低的女孩說話他總是這樣,不動聲色的照顧女孩子。

其實那個點並不是特別明顯,應該是湯不小心濺上了,我把水瓶給他,輕輕揉了揉,鼓起嘴吹氣想讓那片水漬快乾。

猝不及防的,他低頭在我臉頰輕輕吻了下,如蝴蝶掠過花蕊。

我愣住,他也愣住。

他面色有點慌亂,說,對不起。

我退開兩步,從他手裡拿過我的水,喝了口,訕訕笑,你果然是法國回來的,吻面禮很別開生面。我聽說巴黎一般親兩下,斯特拉斯堡親三下,馬賽親四下,是不是啊。

他偏過頭,有點懊悔自己的失控,抱歉,我不清楚。

我又喝了口水,沒想到嗆了下,酸味直衝喉嚨,忙捂住嘴去路邊咳嗽,臉有點紅。

他見我嗆到,忙過來幫我拍背,將他的水遞我。

我看了看,推辭道,謝謝,不用,說著又咳嗽了幾聲。

沒想到這水嗆到這麼難受。

他固執的舉著水。

他胸口的水漬已干,再看不出來什麼。

接過水,我喝了兩口,順了順,遞給他,謝謝。

一路無話,街兩邊一個挨一個的小攤賣香包和紅線,越往前走越密集,走到一攤位前,他說給你買條紅線吧。

我搖搖頭,笑。

他手指劃過,細細的看,問我,你覺得這條好看嗎,還是這條。

這人和我一樣有點偏執,我指了指他看的第一條,就這個吧。

賣紅線的老太太笑眯眯,給你男朋友也看條呀小姑娘。

我訕訕笑,說,禮尚往來,你看上哪條了?我送你。

他說,你看。

我挑了半天,終於決定了一條,摘下來勾勾手,他伸過來手腕,我給他繫上去,拉緊。

他舉起手腕看了看,微笑著說,我給你系。

我伸出手,他笨拙的給我繫上。

然後他從兜里摸出我還他的那塊表,給我戴上,說,不要嫌棄,權當留個紀念。

我愣了下,笑,也好。

回國后我捂白了不少,這時候紅線襯著還真有點皓腕如雪的意思。

走了會,他說,下雨時候我來找你,給你解下來。

長州有個習俗,過端午手腕要系紅線,等到節後下第一場雨的時候,系線人要把紅線解下來扔水窪,說是去病根,除霉運。

我笑,你有沒有聽說過?扔水裡的紅線會變成蛇遊走,小時候端午下雨我都不敢出門。現在也不敢。

這倒不是我誑他。小時候以為是我媽不讓我下雨天出門踩水編來唬我的,後來田漫也說,我才知道還真有這麼個說法。

我怕一切細細長長尤其是毛茸茸的生物,對蛇尤甚,書上看見都趕緊翻頁。

他微微低頭看著我,不要怕,我來接你。

他第一次說不要怕是我坐他單車後座,他也是這個語氣。

我有點心塞,忙說前面人很多,我們去看看。

人群熙熙攘攘,我怕和他走散了,只得緊緊跟著他。

他拉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了下,沒掙脫開。

又掙扎了下,還沒掙扎開,他握的越緊。

這種感覺讓人很做賊心虛,又不忍拒絕。好比吃河豚,美味又驚心動魄。

我游目四望,並沒有認識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豁出去了我。

路過鑒糕小攤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注意到我的眼神,停下來,問我,唔,你想吃哪個口味。

我搖搖頭,笑,剛吃過東西,不吃了。

想了想,問他,你知道鑒糕來歷嗎?

他搖搖頭,笑,我第一次知道這叫鑒糕。

我說,南陳駙馬徐德言與妻子樂昌公主恐國破后不能相守,於是破開一銅鏡,各執一半,約定於他年某月月滿之日賣破鏡於京中,期盼再見。後來陳亡,公主沒入越國公楊素家。駙馬依期至京,見有老人家賣半鏡,拿出自己的一半與其相合,又題詩,「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空留明月輝。」公主得詩,悲泣不已。楊素得知,立刻召見駙馬,將公主賜還,於是兩人同歸江南終老。

我說,所以你看,這糕是兩片。

他仔細看了下,點頭笑,還真是。

其實三年前我約他去逛端午節的城隍廟,就是為了和他吃一塊鑒糕。

這話再不能說出口了。

看著就糟心,我往前走,想快點離開這地方。

他沒動,卻拉著我走到小攤跟前,給老闆說,喏,那個紅豆的。

取過這小巧的鑒糕,他分開,遞給我一個。

看我眼睛通紅,他強笑,拿著啊。

我接過來,輕輕咬了口,甜甜糯糯,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吧嗒吧嗒砸手上。

我說,我看著你吃完。

他可能也有點堵,食不下咽,聽我說,頓了頓,艱難的吃完了那塊糕。

看我拿著簽子扎手玩,他拿走我的簽子,說,危險,別玩了。去後面河邊游廊坐坐吧,今年賽舟換了地方,不然還能順路看看。

剛走到城隍廟牆根,迎頭看見王暢張斯羽。

我驚住了,王暢驚住了,張斯羽也驚住了。

------題外話------

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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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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