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筆情債

第二天。

蘇醇天蒙蒙亮就起了床，養了二十多年的習慣，努力了多少次都沒改掉，而且閑下來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的找點事兒做。

他居住的地方是一處老宅，兩進的院子，幾十年前蓋的青磚瓦房，現在依然很堅固，也很隔音，院子裏鋪滿了舊磚塊，環境清幽，住在裏面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房主去年出國了，蘇醇就把這裏過戶到了自己身上。

蘇醇在後院裏做了一番洗漱，穿過院中間的瓦房，來到了前院，抬頭看了一眼八九人高的老榆樹，靠近樹梢的地方藏着一個喜鵲窩。

仔細一聽，似乎可以聽到窩裏的小傢伙們嘰嘰喳喳的聲音。

從前房主說過，樹上的一對喜鵲夫妻，落戶到這裏有年頭了。

瓦房被打通的一間過道里，燕子在兩邊牆上築了十幾個巢，每年到了春天，總有一兩對燕子飛回來續住，也會有新的燕子過來築新巢。

最近有一對燕子夫妻生了，六隻白白胖胖的小燕子，萌萌的挺討人喜歡。

那麼多兄弟姐妹擠在一個窩裏，過着正宗的蝸居生活，聽到蘇醇的腳步聲還會一個個探出萌萌的小腦袋，對着他啾啾的叫個不停。

跟它們呆在一起，是蘇醇挺享受的事情。

有時候，他聽出這些小燕子餓壞了，會替不靠譜的燕子媽媽喂它們一點吃食。

在榆樹下面打着太極的時候，蘇醇琢磨了一點東西。

許凌菲今天會不會來？

應該會的，畢竟她都來了這麼多次了。

據說，上帝在造外國人的時候，就賦予了女生這一特性——好奇。

女媧娘娘和泥、捏泥人的時候也對這一屬性選擇了默認。

打完一趟太極，蘇醇坐在院子裏的條形凳子上玩了一會手機，聽到窩裏的小燕子們又叫起來了，就起身湊過去看看到底怎麼了。

這時，許凌菲開着她的粉色跑車到了門外。

她走到兩扇年代厚重的木門前，伸手正準備叩門，忽然注意到了門上隱約可辨的粉筆字跡：直接推門就行。

於是推門，走進去又輕輕掩上。

她穿過陰涼的前屋，進了前院，看見了中間一排瓦房的過道里，昨天的那個年輕道士面對着右側的一面牆站着，正抬着頭訓話的樣子。

對着牆說話的怪人……

許凌菲看到他行為如此古怪，心裏藏着的警惕又加重了一些。

她小心的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發現，他原來是跟一群小燕子說話，emmm……

好奇心又催着她繼續往前走，這回聽到了他的訓話：

「我說老大，你要讓著弟弟妹妹，待會媽媽回來喂你們的時候，不能扯著脖子搶食了知不知道？你看看小六瘦的，還有個燕子的樣子嗎？你們哥哥姐姐都不能欺負小六知道嗎？都是一家燕子，總是搶來搶去的不好，算了，我喂小六一點——」

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蘇醇瞥見了許凌菲的身影，瞥見了她安靜的站在屋檐下，正在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自己。

她每次進來都是躡手躡腳的，好像進的是賊窩。

好歹是裕豐集團的霸道女總裁，把我一個普通小市民怕成這樣不太科學吧。

「來了。」

蘇醇淡淡的招呼了一聲，低頭忙他自己的。

許凌菲走了過來，瞧見他右手裏拿着一隻鑷子，走到牆邊的一個陳舊的木櫃前面，左手拉開靠上的一個抽屜，鑷子伸進去夾出來一隻蟲子，走回來揚起手餵給一隻體形瘦瘦的小燕子。

她在一旁靜靜的看着，沒着急說話，感覺面前的這一幕挺溫馨。

順便，她又觀察了一下左右的兩面牆壁。

哦，居然有這麼多的燕子窩……

許凌菲的好奇心提起來了，輕聲問正在給小燕子餵食的道士：「這麼多燕子窩，怎麼只住着一家燕子？」

然後，她安靜的聽道士頭也不回的解釋：

「好幾個燕子窩都有年頭了，那些燕子或許已經不在了。有幾個窩是近幾年築的，到了第二年會有一兩對燕子飛回來住，但也有不回來的，有的可能去了別的地方，有的可能遇到了什麼不測。

有新來安家的燕子，一般不會住別的燕子的舊窩，它們會築自己的新巢，於是這裏就可以看到很多燕子窩了。」

「哦。它們為什麼不住舊窩？」

「雖說燕子不會語言交流，但有些道理它們是懂的，比如別的燕子的舊窩，如果自己住進去了，戶主哪天飛回來了怎麼辦？所以還是築自己的巢，那樣住着安心。」

「哦。這麼說，燕子還挺講究規則的。」

「是的，我喜歡跟它們呆在一起，而不是跟人呆在一起，就是欣賞它們是一群講規則的物種，還會免費賣萌，你是不是也喜歡上它們了？」

「原來燕子也是很討人喜歡的。道長，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談談了？」

彼此寒暄一會，許凌菲打算正式開啟昨天的話題。

她的心不在燕子身上。

蘇醇仍沒有回頭，淡淡的甩給她一句：「你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就行了。」

「嗯，那好。昨天中午你唱的民歌，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道長和他不知道是什麼關係？」

「哼哼，我姓蘇，他也姓蘇，你覺得呢？」

蘇醇的話語透著冷冰冰，裹了一絲狠厲，聽起來像是為了宣洩憤怒。

「他……現在怎麼樣了？」

「就像我剛才跟你提起的，沒有燕子還巢的舊窩，代表什麼呢？」蘇醇哼哼而笑，他的笑聲里充滿了嘲諷和怨恨。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有自己的苦衷。這些年，我心裏也很苦。」

許凌菲說着，忍不住開始了抽泣，美眸里漸漸的紅成一片，兩行淚珠順着臉頰止不住的落下。

她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

「哼，別假惺惺的了。當年他為了救你，幾乎送了性命，而你，就這樣不聲不響離他而去了！都說漂亮的女人會騙人，可你，都懶得編個理由去騙他！哼，你是富家女，你可以把感情當成遊戲，因為你們的心裏只有利益！他不恨你，那我就來聲討你！」

蘇醇彷彿在用盡渾身的力氣在痛斥，說的咬牙切齒，聲淚俱下，傳遞出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縱使許凌菲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感情，但她聽得出，他們一定感情甚篤。

「我……嗚嗚……」

「哼哼，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他大爺說一聲服！我有時候就想，這個世界到底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人留戀？後來想明白了，那就是，我想親眼讓他見證一下，一個無恥的負心人居然還可以假慈悲到這種駭人聽聞的地步！」

「你……你想做什麼？」

許凌菲好似聽出了弦外之音，嗓音變的發顫，驚慌著後退了兩步。

「哼哼，我要帶你去見他！」

蘇醇猛的轉過身來，已經完全扭曲變形的臉上湧出令人膽寒的兇狠，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

「我、我不去，我要回家——救命啊！」

眼見她驚慌要逃，蘇醇衝上去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