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簫軒(2)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無愛無恨,柳府長存。
一夜熊熊烈火燃盡柳府。
紅瓦高牆成了灰燼殘片,深鎖滿府怨鬼孤魂。
清冷的街道盡頭緩緩飄出一個單薄瘦小的黑色身影:黑面紗、黑斗篷,像極了幽靈。
鮮艷如血的布告拖住她的雙腿。
她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抬腿的瞬間,眼淚順勢滑下來。
柳府……柳江塢。
柳江塢是柳府手裡最大的籌碼,它不同於公孫府的八騎司,是支訓練有素的密使,常年霸居渡口,又狡黠如狐,來去無蹤,特善水戰。
只要柳江塢還在,柳府就不可能倒。
柳含雨不斷在心裡默念著幾個字,她要找到那個人,那個可以幫她的人。
「出來吧。」
她突然拐進小巷,開口喊道。
四周靜謐無聲。
就在她露出銀色手鐲時,深藏在暗處的人紛紛現身了,碧領竹袖,腰間掛著木牌。
這裝扮放眼整個蒼穹大陸,無人不知碧簫軒。
「我要見你們軒主。」
「你該見的是大理寺寺卿大人。」
領頭人說著便從腰間抽出軟劍朝那女子刺去,其他人也紛紛動手。
柳含雨手腕上的銀色手鐲光色亮人,一股強大的劍氣直直逼退數十人。
眨眼恍惚間,那隻手鐲便化成一把銀劍,緊緊握在柳含雨手上。
銀鏤鐲:傳說六大上古神劍中最絕情絕義的殺戮之劍。
「撤。」
領頭人很有骨氣地下令。
「逃得了么?」
柳含雨恣意揮劍,強大的劍氣瞬間震碎兩旁的屋瓦,卻唯獨彈飛領頭人三米開外。
「我要見你們軒主。」
柳含雨再次重複她的要求。
其他人都很默契地紛紛把頭轉向領頭人,進行眼神交流。
「軒主大人幫不了你的。」
「是嗎?」
領頭人被手下小心翼翼扶起來時,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鮮血。
柳含雨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們。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往後退。
「怎麼,怕了?」
「柳小姐,單憑我們,也許鬥不過你,但是,碧簫軒,不是誰都可以進得去出得來的。」
柳含雨突然停下腳步,抬眼仔細凝視領頭人腰間那枚蛟龍木牌。
那是碧簫軒節度使的標誌令牌。
眼前這些人應該是直屬碧簫軒四大軒閣中的節度使,單從令牌上蛟龍的爪數來看,左右不過七等使衛。
單從等級上看,碧簫軒只想抓活口。
畢竟七等使衛所宰的也就小貓小狗而已。
銀鏤鐲會在柳含雨身上,這大概也是碧簫軒沒有想過的,畢竟,柳府本枝百世,自是輪不到女眷傳承;而柳含雨自幼長居深閨,傳聞甚少。
「見軒主確實難為你們了。」
柳含雨手上的銀劍很有靈性地變回銀鏤鐲,戴在她的右手上。
「不過,」
柳含雨突然向後甩開右手,銀白色的細小光束刷地從銀鏤鐲里衝出,扎向後右方。
此時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滴落不下的地方隱隱現出兩個灰色的人影。
那兩人身上也掛著令牌,不過是黑色鐵牌,上方刻著一隻沉睡的狸貓。
鐵牌,碧簫軒四等使衛。
而效忠狸貓令牌麾下的則是神秘莫測的詭探使。
這群人向來行蹤詭秘,隱藏在蒼穹大陸的各個角落,目光犀利地緊盯著各方獵物。
四大軒閣中,詭探使衛全是暗衛,從不輕易公開身份。
他們主動亮牌,只有一種可能:柳含雨必是將死之人。
要不是剛剛柳含雨的劍氣被微微彈回了片刻,她還真沒注意到深深隱藏在她身後的兩人。
兩位詭探使衛目含寒光,而手中的劍卻遲遲不肯出鞘。
「留人取劍。」
其中一位詭探使衛輕聲吩咐。
然而,且不說柳含雨實力如何,單憑她手上的銀鏤鐲,這事就很棘手。
上古神劍都有異常強大的劍靈,而覺醒的劍靈本身就具有恐怖可怕的壓倒性力量,只是不知銀鏤鐲的劍靈是否已經覺醒了。
就在這一瞬間,柳含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殺意。
來源不明的殺意。
還沒來得及動手的兩位詭探使衛便莫名倒下了。
身上沒有半絲血跡。
已然沒有半絲氣息。
啊!
柳含雨身後傳來一聲慘叫,那幾個節度使衛就像被毀容了般,死狀慘烈。
涼颼颼的冷風穿過厚靴,鑽進腳底,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薄霧勾出一具精瘦的黑影,朝柳含雨緩緩走來,踏著細雨,如同冥夜間的死神。
「三小姐,近來好嗎?」
「你是……」
「你果然忘了。」
銀鏤鐲微微泛起冰冷的寒光。
那人的殺氣早已銳減許多,柳含雨覺得那人的背影像柳府曾經的故人。
「三小姐,天凌已經不值得眷顧了,忘了它,忘了柳府,忘了柳江塢,忘了你自己……」
「這就是你的選擇?如有意!」
柳含雨把最後三個字咬得很重。
「是啊,三小姐還記得奴婢呢!」
天空劈下一道雷,閃在她們中間。
強勁的冷風刮落如有意的斗篷,一張人鬼皆懼的臉無聲地暴露在空氣中。
「怎麼,三小姐怕了?」
「你怎麼會……」
「呵,怎麼會,府主狠起來,連他自己都下得了手。」
柳含雨的眼睛剎那間黯然失色。
如有意的話,她信,但她不敢信。
她不敢信她爹為了一個二十年前的承諾捨棄整座柳府,甚至整支柳江塢。
更何況那個人也已經消亡十幾年了。
她怎麼可以有這樣的爹爹!
「三小姐想好了么?」
「我想見爹爹。」
「柳府府主已經不在了。」
「我要見的只是我的親爹爹!」
如有意笑了,三小姐是聰明人。
她往後撩了長發,耳朵那枚梅蛇釘異常耀眼。
青蛇緊緊纏繞梅花枝上,凝成一隻小小的耳釘,那是良國銅雀台人宗的特殊標誌。
銅雀台,良國暗閣,亦是蒼穹大陸四大暗閣之一。
而蛇的顏色則代表著人宗內部的等級,青色不過五等宗侍而已。
「良國待你可不薄。」
柳含雨眼含嘲諷,滿面不屑。
「銅雀台不比柳江塢,它更殘忍,更可怕,更絕望……」
如有意突然安靜了,她看著柳含雨軟軟地倒下,手中的銀鏤鐲亦失去所有的光芒。
「為什麼?」
「宗主擔心煮熟的鴨子飛了。」
柳含雨旁邊升起濃濃的黑煙,勾勒出妖嬈的身影。
右耳上白色的梅蛇釘亮得滲人。
白色,四等宗侍。
「奇怪了,這節度使和詭探使不都是碧簫軒的爪牙么,這怎麼還分著搶人?」
「你錯了,那兩隻不是詭探使。」
「怎麼說?」
「詭探使從來不會親自出面對付一個毫無把握的人,更何況是銀鏤鐲。」
「聽起來你挺了解的嘛?」
如有意沒有回話,偏頭眺望遠處的火光。
他們把人帶走時,絲毫沒有察覺到,黑暗中還有一雙更犀利睿智的眼睛緊盯著,見證他們的所談所做。
雨越下越大,把腥紅的血液全沖淡了,留下清涼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