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銅雀台(2)

第二十九章 銅雀台(2)

良國聖都銅雀台下有座山林。

矮矮低低的灌木,迎風招展的長竹。

婉轉淺吟的琴聲一瀉千里,音符的末端是一席孤傲清高的青衣。

柳含雨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猶記得那年暴雨傾盆,六歲的她牽著父親的衣角,躲在父親高大寬厚的後背,怯生生地瞅著眼前那個琴音縈繞的男子。

十年過去了,歲月並未在那個人身上留下半點痕迹。

那雙深邃的眼睛總是透著慵懶的倦意。

「莫宗主。」

柳含雨從懷裡抽出一卷畫軸,嘩啦啦甩開。

天凌當朝司法的身影隨著畫紙一點點地鋪展在空中。

莫離中指一彈,畫紙便散成縷縷白煙,隨風揚去。

「她過得很好。」

黃褐色的枯葉輕飄飄落在柳含雨肩上,憂鬱的雙眼滿是凄清的冬色。

「我姑姑怎麼死的?」

柳府滅門的前夜,柳含雨跪在中庭,望著雲中明月,潸然淚下。

當欣貴人的死訊傳來時,全府的梅花一時之間盛開怒放。

柳含雨的乳娘在一陣陣清冽馥郁的梅香中,揮劍自刎。

隨著乳娘的鮮血緊跟而來的是柳府的滅門。

「白族百門一族老姑婆婆娑,欣貴人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

柳含雨的心臟猛地被狠狠揪了一下。

莫宗主跟他爹都指向白族。

她不信,她從孩童起至今日,從未聽聞白族與柳府有任何糾葛。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她爹明知是白族,為何遲遲不動手。

柳府是倒了,可柳江塢還在,她還在。

為什麼還那麼無動於衷,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她的親姑姑。

莫離起身,留下古琴。

「莫宗主。」

柳含雨踮起腳尖,手腕上的銀鏤鐲瞬間化成一把長劍,欺身而上,旋轉一舞。

幾片細細的竹葉閃過莫離的眼尾。

莫離彈指一揮間,片片翠竹斷身落地。

狂風漸起,將柳含雨嬌小的身體吹後幾米遠。

「三小姐這是?」

莫離眨眨無辜的眼睛,甩袖收手。

「莫宗主,本小姐想跟您借個人。」

「哦。」

此時空氣突然安靜,冬風似乎吹成寒雪。

「莫宗主不問是誰嗎?」

「你既然動手了,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不想給也得給了。」

莫離朝柳含雨扔出一片孔雀翎,居然是銀色的。

遠處的灌木前慢慢畫出紅色的衣帶,俏麗曼妙的身影隱隱顯露在陽光下。

三千銀絲如瀑,淺眉梨渦,那枚如火似血的孔雀翎耳釘亮得滲人。

「虞乩,這是柳府三小姐。」

虞乩微微點頭,從容地跟在柳含雨身後。

柳含雨還沉浸在錯愕的震驚中,剛剛阻擋銀鏤鐲那股狠厲的劍氣竟是這樣嬌美的女子,她一直以為起碼是位身強體壯的劍士。

她現在都不是很想把人帶走了。

這真的是,姑奶奶白出手了,她剛剛那招就是想試試藏在暗處的人功力如何。

「那個……」

柳含雨忍不住用食指撓撓臉龐。

「莫宗主,我能不能換個人?」

「……」

「……」

其實倒也不是柳含雨對女生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她此次去白族,實在是需要帶個男的,柳江塢的男性都不方便露面,畢竟柳江塢百年流傳的劍法外人一點就知。

她一個大家閨秀,常年閉門修鍊,哪又認得什麼公子男郎。

最熟的還不是眼前這位莫大叔。

她跟莫離要人,一來她爹都在銅雀台了,她去白族幹什麼對他們來說都不是秘密了,二來銅雀台成立不久,他底下的人魚龍混雜,什麼來路的人都有,自然是門派招式百花齊放,辨別他們唯一的身份還真的只有銅雀台的信物了。

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跟莫離要個男宗侍。

現在這情景真的是進退兩難,尷尬至極。

莫離面無表情地扯走那片銀色的孔雀翎。

虞乩雖然功力深厚,但極容易失控。

那片孔雀翎有純凈的靈力可以壓制暴走的虞乩。

柳含雨不想帶虞乩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柳含雨此時的尬笑在莫離眼裡就只是不想帶個麻煩而已。

「所以你想帶誰?」

這……,柳含雨才剛來,哪知道銅雀台有什麼絕世神人才子。

看這情景,莫離轉身抬腿就想一走了之。

無奈柳含雨這性子也是隨了她娘,相當地倔,要不到絕不罷休。

「莫宗主,上次使陰招的白面書生,本小姐就覺得很可以。」

這時遠處的榕樹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莫離的眼角抽了抽,表情甚是古怪。

柳含雨忍不住再看看虞乩,還好她沒什麼表情。

「你確定?」

柳含雨不語,她也沒別的選擇呀。

「好吧。」

莫離心想:銅雀台上上下下,誰人不知蘇澤可是連橫折撇豎奈都搞不清的人。別說書生,但凡跟個字沾邊的,蘇澤就等於沒轍。

想到這,莫離就忍不住把柳含雨從上到下掃視一遍,然後有點惋惜地搖搖頭。

這孩子生得挺明慧的,就是眼睛不太好使。

弄得柳含雨雲里霧裡,完全不知狀況。

而蘇哲這位被欽點的「白凈書生」此時正趕到清府。

清甜濃郁的花香嗆了蘇澤一臉。

他實在不解,明明已是初冬,為何清府的薔薇還是滿園飄香。

清府除了薔薇,還有徹夜長吟的簫聲。

這兩樣都是清府最異於常人的事情。

每當滿月的午夜,清府的上空總是盤旋著鮮艷明麗的薔薇花瓣,伴隨著悠遠的簫聲,像場花仙子的舞會。

蘇澤站在中庭院內的一顆大樹上,環視四周。

他果然又看到那位身著綺羅的美婦在細心照料著滿園的薔薇。

她身旁跟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一路輕撫著嫩花綠葉。

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模樣言語間儘是某個人的影子。

清羽蘭抬眸間便瞧見了蘇澤。

她微微一笑,她哥哥還是去了。

她勸了整整一個晚上,清黎沒有一句是聽進去的。

而十幾年前,那個人寥寥的幾句話,清黎硬是記了一輩子。

她自始至終都不明白,為什麼銅雀台上下都跟中了蠱似的,為了那個人,韜光養晦十幾年,什麼都不顧了,甚至連命都不要了。

她承認,那個人是天生的帝王將相,只恨天妒英才。

她也曾被他的滿腹經綸折服過。

可畢竟過去十幾年了,那個人的影子早就淡了。

當她踏出慰寧府的那一刻,她以為這輩子兩人就此分道揚鑣了。

後來,她加入了銅雀台,再後來,她再嫁,退出銅雀台。

「娘親,花要碎了。」

清卿伸手拉拉清羽蘭的衣袖。

不知為何,清羽蘭回頭看著她的孩子,突然用力抱住他,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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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夢葬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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