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求人不如求己

第02章 求人不如求己

日頭逐漸升高,湛藍如湖面的天空中懶洋洋地漂浮着幾片薄薄的白雲,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繾綣在迦南山的山巔,看得人也昏昏欲睡。..

腳下的道路依然長如天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道旁新抽的綠葉被太陽一曬,疲憊地耷拉着腦袋,對過往的香客不屑一顧,與道上神情殷切的香客形成鮮明的對比。

夏侯紓忽然想起民間有句俗語,叫貧賤之家百事哀。她雖然沒有體驗過貧苦日子,但瞧著這光景,卻也不得不感慨富貴人家的煩惱也不少。

長龍一般的隊伍里,多半是帶着兒女同來的錦衣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年輕少婦,華裳美服,環佩叮噹,跟趕集似的絡繹不絕。

夏侯紓看着這一切,搖搖頭髮出一聲鄙夷的嗤笑,道:「不信自己信鬼神,本末倒置,真是可笑!」

她話音剛落,馬上就被雲溪掐了一下。

「好啊雲溪,我看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掐我?」夏侯紓冷不丁被掐了一下,滿頭滿腦的莫名其妙,原本的不耐煩逐漸變為氣惱。

她剛準備罵雲溪幾句,卻見雲溪不停朝自己使眼色。本着她們主僕之間相處多年的默契,夏侯紓趕緊轉頭,才發現母親正遠遠打量着她,而且眉頭微蹙,似乎在無聲地表達着對她的言辭行狀的不滿與指責。

有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還有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夏侯紓立馬就明白過來,趕緊雙手合一裝作十分誠心的樣子朝着護國寺方向拜了拜。做完這些,她才做賊心虛般趕緊往前走。

雲溪也跟着噤了聲,抿著嘴唇快步跟了上去,再也不敢轉頭偷看鐘玉卿一眼。

她們剛走了一小段距離,就聽到山谷中回蕩著一陣急切的呼救聲,兩人都不由得又停住腳步,仔細聽了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那聲音是從進香隊伍前方傳來的,撕心裂肺般回蕩在山谷里,刺耳又驚悚,瞬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一時間,整個山道上都在小聲議論。

夏侯紓循着聲音的源頭看過去,便見前面的行人陸續停住了腳步。接着便有消息傳過來,說是山道太滑,有個孩子不慎踩空,摔下山崖去了,呼救的正是孩子的母親。

聞言夏侯紓心中一驚,目光不由自主的往石板路外面的斜坡峭壁掃了掃。心想這山高路滑的,人要是不慎掉下去了,那還有得救嗎?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前方,道路上人影幢幢,只聽他們議論紛紛。

有的滿懷慈悲,一面心急火燎般追問前方情況,一面喃喃自語祈求佛祖保佑,彷彿這樣就能感天動地,保佑那孩子平安無事;有的拍拍胸脯暗自慶幸,並提醒同行之人以此為鑒,當心腳下,切勿再踩空了;有的則化身正義使者,指責苦主不該帶着孩子來上香,簡直是在作孽!

「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婦人的呼救聲還在繼續,想來是大家都意識到了山路崎嶇,危險重重,稍有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所以久久無人敢上前營救。

此情此景,夏侯紓忍不住譏誚道:「我就說了吧,性命相關的時候,求神、求佛、求他人都沒有用,終歸還是得靠自己。」

雲溪看了看她,沒接話,畢竟她也不是那個有能力出手相助之人,所以只能跟着干著急。

夏侯紓深深嘆了口氣,邁開步子就要往前走。

「紓兒……」

母親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夏侯紓停住腳步,轉頭看到母親清麗的面容上瀰漫着淡淡的憂愁。

做母親的,在預見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面臨危險時,大概都是這個反映吧。由此可見,那位嘶喊著哀求着的年輕母親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掉下山崖,卻無能為力,一定更加痛心和絕望吧。

夏侯紓露出一個輕鬆而又燦爛的笑容,柔聲安慰道:「母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鍾玉卿是信佛之人,心存慈悲,這種時候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觀。同時她也了解自己女兒的身手和性格,絕不是那種好強逞能的人。

「去吧,儘力而為,千萬別逞強。」鍾玉卿點點頭道,又側過臉去叮囑雲溪,「你快跟上去看着。」

夏侯紓撥開止步不前的香客,一路向著事發地點快步走過去。

事發處,一個約莫三十齣頭的婦人正跪在石板路上嚎啕大哭,神情悲痛又無助,旁邊還跪着一男一女兩個僕從,臉上汗涔涔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山崖下,均是一臉死色。

那婦人衣着考究,神情悲切,若不是兩名僕人死死拉着,只怕也要跟着跳下去了。她一邊焦急地留意著山崖外的動靜,一邊向旁邊圍觀的香客苦苦哀求,希望路人能幫她一把。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果讓她眼睜睜的看着卻不施救,那她還不如即刻去死。

然而圍觀的香客們除了表示同情,卻無一人敢上前,哪怕是去安慰一句。

「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崖壁下,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持續不斷,一聲比一聲微弱,也一聲比一聲絕望,緊緊牽動着婦人的心神。

婦人淚眼婆娑,望着無辜的孩子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向人群求助:「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今年才滿十歲,自幼乖巧懂事,體貼孝順,今日上山,也是為了給他父親祈福!」

人群中有細細的嘆息聲和嘀咕聲,卻依舊是沒人敢站出來。

男孩所處的位置實在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不光救不了人,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他們不顧艱險來護國寺上香,也有自己的使命。

沒人想把身家性命折在這裏。

夏侯紓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順着眾人的視線和孩子的哭喊聲往崖壁上瞧了瞧,便見那個掉下去的男孩不過十來歲的樣子,稚氣未脫的臉上掛滿了淚痕。好在他運氣還不錯,此處正好長了幾棵碗口粗的松樹,由於缺少營養和水分,不像其他松樹那樣長得高大直挺,歪歪扭扭的斜長著,而那男孩恰好掛在了其中一棵松樹上。

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男孩年紀雖小,體格卻健壯有力,此刻正死死地抱着樹榦,一動也不敢動,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和恐懼,想來也撐不了多久。

夏侯紓快速掃了一圈圍觀的香客,老幼婦孺居多,但也不乏年輕力盛的男子,甚至還有幾個看上去像是練家子,然而他們一個個都只是獃獃站着、看着,小聲議論著,連個正經想辦法的人都沒有。

夏侯紓頓時覺得心涼,便對跟在身後的雲溪說:「你看到了嗎?這種時候連佛祖都不保佑前來參拜他的人,何況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呢?難道光這麼看着,人就能自己長了翅膀飛上來嗎?」

夏侯紓說話的聲音不小,除了雲溪,周圍的人都能聽見。

話音剛落,圍觀的眾人大夢初醒般將目光齊齊投向了一身紅衣的夏侯紓,只覺得她的存在格外扎眼,話也尤為刺耳。

夏侯紓視而不見,又冷哼了一聲。

立即有好事者瞪着她反駁道:「好大的口氣!你要是厲害,就下去救人啊!光說我們有何用?」

夏侯紓原本只是心直口快,忍不住要諷刺幾句,沒想過會與人產生口角,驟然聽了這話,心裏也十分不痛快。她看都沒看對方一眼,冷聲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去救人?」

眾人聞言后,看她的眼神從震驚變成了懷疑,繼而又多了幾分嘲諷與蔑視:近來連續下了那麼久的大雨,崖壁上濕滑無比,除了那幾棵碗口粗的松樹,便是一些肆意生長的雜草和青苔,別說她一個嬌弱的女子,就算是個身手矯健的男子,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把那男孩救上來。她不過是個狂妄自大的小女子而已,說大話也不看清楚清醒情況!

「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求助的婦人最先反應過來,她先是一個勁的朝夏侯紓所在的方向磕頭,但當她抬頭看清說話的是個年齡只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嬌俏女子后,卻又愣了一下,眼神里逐漸露出懷疑之色。

她似乎在短暫的片刻就已經做了一番思想鬥爭,最後咬緊牙關說:「姑娘大恩,民婦沒齒難忘,可這山崖陡峭,稍有不慎便會摔個粉身碎骨。姑娘雖為女子,卻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有你這句話我便感激不已。可即便我救子心切,也不敢害了姑娘性命啊!」

夏侯紓還沒答話,便見人群中人頭攢動,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左右看了看同伴,然後往前站了半步,瞪着夏侯紓挑釁道:「你說你要去救他,你憑什麼去救?莫不是空口白牙的說上一句,博個虛名罷了?」

說完做出一副「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的樣子。

夏侯紓嘴角微揚,睥睨著挑事的男子,不緊不慢地說:「就憑我出門不光帶了一張嘴,還帶了腦子。」

「你!」男子被氣得青筋暴起,但又自持讀書人的氣度,不能失了體面,他捂了捂胸口,遂指著夏侯紓說,「你一個小女子,如此目中無人,還出言不遜,簡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斯文。」夏侯紓語氣平和。隨即她笑了笑,反唇相譏道:「如此緊急的時刻,你不想着怎麼救人,反而言語挑釁我一個想要救人的小女子,我看你的聖賢書都白讀了。」

「牙尖嘴利!毫無教養!」男子氣得跺腳大罵起來。

「我有沒有教養自有我的父母管教,不需要你來評說。」夏侯紓輕笑着四兩撥千斤,卻還不忘繼續嘲諷他,「只是你自持讀書人的清高,卻未見讀書人的半分氣度,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的夫子要是知道了你的這般行徑,只怕也會氣得不認你這麼個學生吧?」

「你休得胡言!」男子暴跳如雷,若不是受場地限制,幾乎就要撲過去打她,但馬上就被同伴拉住了,紛紛勸他別再說話。

「斯文敗類!」

夏侯紓罵完,也不再理會眾人的懷疑與嘲笑,只一心觀察崖壁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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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鳳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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