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KU］研究編號010

空間如布帛般被某種力量裁剪開來，透進了來自窗外的自然光，原先漆黑的空間驟然敞亮，作用於整個空間的咒力同時如同遭受猛烈撞擊而炸裂的玻璃，朝四周飛濺。

能感覺到咒力作用的夏油傑在瞬間叫出咒靈阻擋，同時忍不住閉上了眼，短短不到五秒的時間，再睜開時眼前只剩下五條悟以及昏迷的諸星秀樹。

齊木空美不見人影。

意識到這點，夏油傑眉頭緊皺，卻還是不死心地環視四周，試圖找到對方的蹤跡。

「別看了傑，伽耶子走啦。」五條悟阻止了夏油傑，兩隻手放在腦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是從六眼底下溜走，果然伽耶子就是女鬼。」

「很明顯不是那麼一回事吧。」夏油傑先是吐槽了五條悟，然後說道，「伽耶子……不對，人家叫『齊木空美』，是活著的人類，而且看剛剛發生的事……她也是咒術師？」

「無矛盾律法，矛盾排除。是這麼說的吧，她的術式名稱。」夏油傑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聽都沒聽過。」

「傑你當然沒聽過了。」五條悟這時卻露出了理所當然的表情，但當夏油傑忍不住露出「難道這是你們這些咒術師世家才知道的某種秘辛級術式」的表情，五條悟卻迅速接上了下句，「畢竟連我也沒聽過。」

夏油傑：「……」

好嘛，大家都是無知的人，為什麼你非要裝這個逼？看你那表情竟然還有一絲得意？

「名字還有外表以外的情報為零啊……這不是跟沒見到人之前一樣嗎？」

夏油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雖然他來之前根本不知道摯友的目的是想找的傳說中的「伽耶子」，但等到了現場真的見了對方一面，他的興趣卻完全被吊起來了，畢竟，那可是開術式破除了領域的人啊，連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做到，齊木空美絕不是省油的燈。

這點從齊木空美似乎也不小——或者可以說是很大——的脾氣就可見一般。夏油傑始終認為強者就該有脾氣，沒見就算五條悟再怎麼狗他都願意和對方做朋友嗎，當然還是要看實力說話。

當然了，不排除部分原因是DK之間的臭味相投，夏油傑能和五條悟在咒術高專組成校園拆遷小隊合二人之力使高專財政赤字，足見他本人也有著十分優良的哈士奇血統。

「總覺得你肯定沒在想什麼好東西啊，傑。」五條悟睨了好友一眼，撇了撇嘴，「算了。不過，才不是零。伽耶子明明透露了很多情報出來。」

「透露了很多……但除了那個術式名稱還有名字，也沒有其他的……」夏油傑說著，想起了什麼，「難道你是想透過五條家的勢力調查名叫齊木空美的術士，或是調查有沒有擁有相同的術式的人？也是，這樣也許能行吧。」

說著夏油傑還自顧自地點點頭，惹得五條悟將墨鏡拉下，藍色的眼睛裡帶著大大的疑惑看著友人。

「從以前我就想說了，傑你也太信任咒術界的體系了吧，明明上層都是一堆皺巴巴像乾癟橘子皮一樣尸位素餐的老頑固，如果是掌握整個家族的家主還好說，但如果是訴諸咒術界高層，真想動員找人才沒有那麼好的效率。」

作為五條家的下任家主，五條悟殘忍打碎了友人不切實際的美好想像，「不過現在看來這樣也好，看伽耶子那樣，應該是暫時不想被老橘子發現。」

「悟，別這樣說，還是得保持最起碼的尊重吧。」夏油傑說，雖然他也不大守規矩，但大體上還是認同體制與規範。

然後他又問，「你怎麼知道伽……齊木空美暫時不想被上層發現，因為她跑得快嗎？」夏油傑頗為中肯地猜測，「但我感覺可能是不想被你纏上吧，她還挺嫌棄你的。」一直猴子死猴子的叫，所以說那絕對不是什麼好詞吧。

「哼哼，那是因為傑你不懂嘛，我跟伽耶子已經達成了更深層次的交流了！」聽了夏油傑的話五條悟竟然不生氣，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傑你沒有聽懂對吧？因為是伽耶子專門給我的暗號嘛。」

「……你很無聊，悟。」夏油傑先是無奈地看了幼稚的友人一眼，接著開始思考，「暗號……難道是那個手勢？」

夏油傑回想了一下，伸出手做了與記憶中一樣的手勢，「這個？但我對這個手勢沒什麼印象，不是固有的術式發動手勢啊。」

「你看著不覺得這個手勢像什麼嗎？」五條悟問。

「像什麼？倒下的數字『8』，或是數學的『無限』符號……等等，難道是指那個？」

意識到什麼的夏油傑微微睜大眼，猛然抬首，卻看到擁有「無下限術式」的友人朝他露出一個超級無敵囂張驕傲的笑容。

「沒錯，就是『無限』啊。」

所以說，這果然是伽耶子給他的秘密暗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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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五條悟的想法推測，伽耶子的術式應該是「無限」。

並不是五條悟擁有的「無下限咒術」，原理應該是不一樣的；五條家的無下限咒術本意不是一般認為的無窮盡，而是「收斂的無窮級數」，具體表現型參見五條悟本人時常開著的「無限」，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想接近他的物體都接觸不到他，或者說速度變得十分緩慢，並且永遠也突破不了兩者直接橫隔其中的無限。

「我的術式是無下限，但伽耶子的說不定真的是『無窮極』喔。」五條悟說，「雖然只是猜測，但因為都是『無限』，我覺得我的猜測肯定八九不離十！」

五條悟十分自信地開始講述他的推測。

「伽耶子每次出現和消失都無法被六眼捕捉，這次又是這樣的狀況，連一點咒力殘穢也沒有……這一點也不合理嘛。不過如果結合到『無窮極』的概念上，我大概就可以理解。」

「無限的那個符號，相當於一個閉鎖的循環吧？實際上在數學概念裡面，即使兩個端點確立，中間的部分一樣能劃分出無數的區塊……伽耶子的咒術就像是那樣。」

使用同樣的概念，以「點」的概念裁切空間。

比起「突破領域然後消失在這個空間」不如說是「設置了範圍后，由這個點位移到另外一個點」，連同空間一同裁切置換了。

因為『從無限中移走或添加一部分，剩下的還是無限。』這樣的概念，理論上事象被剪裁后仍然是不變的原樣，因此六眼也無法識破。

貼心的DK悟還打了個比方，方便摯友理解。

「就拿大海來說好了，假設劃定一個太平洋到大西洋的範圍內，再將位於太平洋的水滴放到大西洋裡面，你說還有可能找到那滴水嗎？」五條悟攤了攤手，「再怎麼說也不可能嘛，六眼才沒有那麼變態。」

「原來如此……」聽明白的夏油傑思索了一會兒，眼睛越來越亮，「這不是很厲害的能力嗎？她應該要來咒術高專的。」

「明顯還不到年齡吧……不過，傑你說的對，這樣肯定會很有意思。」五條悟點點頭表示贊同，他也想跟女鬼做同學。

「不是有沒有意思的問題，悟。齊木空美的這個能力，就算聽起來沒有什麼攻擊力，但肯定能拯救很多普通人吧。」夏油傑語氣雀躍，對於能拯救更多的人這件事，「就算是被拉入領域，也可以帶著普通人逃跑……這樣的人才，一定要讓她到高專上學！」

「你是學校招生組組長嗎，這麼熱衷為高專招生。」五條悟翻了個白眼，「而且，誰說沒有攻擊力的？沒有攻擊力伽耶子就算把咒靈給帶走了，沒辦法祓除它也是白搭啊。」

「也是……這樣看來，她果然很適合成為咒術師。」夏油傑沉吟片刻，「要和夜蛾老師說明嗎？」在他看來，有這種能力的人還是必須讓上層知道一下。

「欸？才不要。伽耶子的意思就是要我們不要說啊。」五條悟擺擺手阻止友人，「她都特意做出那麼大的破綻了，你看，最後面那個『無矛盾律法』，她要我們上報那個啦，比起『無窮極』這種不開領域就能逃出領域的、容易被盯上的術式，還是那個比較安全……而且，我們還必須把領域的事情隱瞞起來。」

「這是跟伽耶子之間的小秘密，」五條悟嘴角興奮地上揚，這麼有趣的事他很久沒遇上了，「我們是共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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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五條悟的猴子應該能看懂她給的暗示吧？

轉瞬之間已經回到了根據地、空地下方的地下實驗室的齊木空美想。

希望能看懂，她已經盡量弄得簡單，只要認真思索術式的表現型態、手勢還有刻意喊出來的名稱，應該很快可以察覺不對勁。

然後，稍微有眼色就會知道她的目的是要求他們閉嘴，不要多嘴將她的存在報告上去。

她自認已經做得很明顯，有考量到大腦比自己缺失不少功能的猴子的理解能力可能不足。奈何她這輩子從出生就註定天資聰穎，根本沒有機會去體會笨蛋猴子的具體思考。

而且齊木空美也不想深入了解，因為感覺會很噁心。

「不過，就算沒看懂也沒關係，還有備案。」雖然會有點麻煩，但也僅僅是這樣，畢竟世界上除了弟弟齊木楠雄，再也沒有什麼能難倒齊木空美的人事物，「或許應該先處理手頭上的這個。」

齊木空美打了個響指，空間驟然裂開一道口子，一個混雜不明黑色物質、半透明的靈體從裂縫裡「掉」了出來。

齊木空美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俯視著飄浮在半空，神情混沌的靈體，「澤田弘樹。」

「給我清醒。」

齊木空美扇了靈體一巴掌——用附著上咒力的手往澤田弘樹的臉上打去，成功打到了對方的臉頰，並且因為完全沒有收力，靈體被她扇得頭都往一旁偏了。

「空……空美？」

看來是被她扇醒了，澤田弘樹原來混濁的眼神轉為清明，視線聚焦見到了眼前的女孩身上。

很好，看來有用。齊木空美有點高興。

然後反手又給對方一巴掌。

澤田弘樹：「……」

被扇得有點懵。

「空美，我清醒了。」看著眼前的女孩似乎還躍躍欲試地想扇第三下，澤田弘樹連忙擺手表示，「不用再打了！」

「喔。」齊木空美應了一聲，然後薅了對方的腦袋一把，「你清醒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是在做實驗。」

關於咒力在這樣的場合——人類的靈體與咒靈相混到一塊時能不能起到作用……當然還有發泄的部分，誰讓對方實在太讓齊木空美不爽了，從死亡到死後一系列操作，次次都踩在齊木空美的雷點上。

包括剛剛明明意識還被咒靈控制，卻還流下的眼淚，一切的一切都讓齊木空美感到很不爽。

「因為你是被我拉出來的，而且你做了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讓我處理得很煩，所以你現在歸我了，得聽我的。」齊木空美上來直接一頓邏輯炸彈丟給澤田弘樹，語氣卻極其理所當然，「為了你我還暴露了我的術式，被發現很可能會引發不少麻煩事。」

「綜上所述，作為補償在我滿意以前，你應該任我予取予求。這樣的處置很合理吧？」

不，完全講不通，而且用字遣詞還超級過分，不把人當人看（如果鬼也有人權的話）光是聽都知道說話的人到底性格有多差。

——然而聽到這裡澤田弘樹卻莫名鬆了一口氣，因為這確實是他認識的真正的齊木空美。

並非由他扭曲的情感誕生、揉合了AI登錄的人格資料的咒靈，是真正真實的齊木空美。

那個在澤田弘樹因為與周遭格格不入而對自身產生懷疑的時刻，找到了他並認可他作為「人」的價值的女孩。

澤田弘樹其實明白自己與齊木空美有太多的不同，性格也好三觀也罷……但只有一點，那就是兩人對於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都有著強烈的執著，同時與世俗人類社會有著巨大的疏離感。

澤田弘樹有一段時間甚至將齊木空美對自己的認可，視為唯一能將自己與人世牽繫在一起的絲線。

而他也知道，自己將對方的人格植入AI，還用扭曲的感情製造出了咒靈「齊木空美」，這種操作不管怎麼想，這對於他們這種急於證明自己人類身份的人而言都是最高級別的挑釁與侮辱。

雖然空美也對弘樹做了一樣的事情，甚至弘樹在與諸星秀樹解釋時還曾經說了這是兩人的默契……但齊木空美這麼做也是在自己選擇自殺以後，一般情況下她絕對不會那麼做。

自殺在齊木空美眼裡估計相當於放棄人籍宣言，再加上的性格使然，選擇這麼做並不奇怪。

澤田弘樹很清楚，錯的是他。他分明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冒犯，但他還是做了……因為他和齊木空美本質的不同。

齊木空美是個知道與自己相當澤田弘樹的存在便能將普通人稱為猴子的自信家；可澤田弘樹不是，他做不到齊木空美的自信，卻很會自我質問，擅長將懷疑的刀尖指向自己。

澤田弘樹太需要他人的肯定，特別是齊木空美的肯定，卻又知道這樣懦弱的想法得不到友人的認同；所以他將一切的情感訴諸於AI，那份情感最終扭曲成了形狀可怖，醜惡且與「人」全然搭不上邊的怪物。確實是很過分的行為吧，所以他想要是能彌補對方就好了。

澤田弘樹腦海里瞬間閃過這些感想，死亡沒有帶走他的思考能力，於是看著眼前被他惹火的友人，澤田弘樹顯得分外溫順且乖巧，「空美需要我做什麼？」

「很好。那現在我來問問題，你回答。」

澤田弘樹又是乖巧地點點頭，於是齊木空美便直接切入問題，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拋出問題，其中大部分都是是非題。

「你找上諸秀樹時是不是就已經和咒靈混合了？」

「和諸星秀樹說要找『諾亞方舟』但其實是騙他的，你是在等時機來臨，將與你融合在一起的咒靈連同你一起一網打盡。」

「三年那你對咒靈意識的掌握越來越薄弱，在快要到達極限以前，讓諸星秀樹幫你將『諾亞方舟』再現的謠言流傳出去，引來咒術師祓除詛咒，是嗎？」

澤田弘樹的回答是十分一致的「是」。

很顯然，齊木空美的猜測都是正確的，現在也不過相當於驗證工作。

「領域的特徵是讀心、共感，透過這樣的徵象，受困領域的人如果對你的遭遇感同身受，觸發了這個條件就會被殺？」

「是……也不是。」終於有了肯定外的其他回答，澤田弘樹對齊木空美講解來自他創造的咒靈【朋友．齊木空美】的領域效果，「任何領域本身都自帶必中效果，而且理論上領域只能從外面打破，或者也開領域對抗。」

「與我融合的咒靈她的領域特殊效果是，在敵人與『我』的共感最為強烈的瞬間攻擊的話就會受到成倍的傷害，對於一般咒術師來說相當於一擊必殺的程度。」

「喔，所以那時候不管的話小眼睛跟圓墨鏡就會死？」

「不……實際上那個領域也建構不完全，可以從裡面打破，就算受到攻擊，我也會拚命、絕對不會讓他們死……」

澤田弘樹越說越小聲，他察覺到齊木空美的表情不太美好。

「你對猴子倒是挺關心。」齊木空美面無表情地說，「也就是說，你還有拚命壓制咒靈意識的能力，卻還是躺平任咒靈控制了你，但當猴子遇上了點危險，你又願意出來了。」

不光出來了，還急出眼淚。

當代猴子生態保育大使，舍你其誰。

澤田弘樹：「……」

「不是這樣的，我是……」澤田弘樹看起來像是想說什麼，卻在說到一半時默默又將話給噎了回去。

「你其實不想祓除那個咒靈吧。」

齊木空美冷不防地說道，讓澤田弘樹不由得一愣。

「那個咒靈，是你承認的『朋友』。」

要說為什麼齊木空美會這麼說的話，是因為在領域「共感」時她感覺到了，那可能被DK們忽略的，在巨大的悲傷與愧疚下近乎於無的——喜悅。

終於擁有了會認同自己的，永遠不會對自己失望的「朋友」的竊喜。

儘管扭曲得不成人形、儘管根本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但那是「澤田弘樹」的「朋友」，這一點無庸置疑。

所以澤田弘樹寧願與對方一起消逝。再一次的死亡若能死在朋友的懷抱中，對於他這個最終孑然一身墜樓身亡的人來說，該是多大的幸福啊。

「我真的看你很不順眼，澤田弘樹。」齊木空美冷冷地看著澤田弘樹，「果然就算同為『人類』，也是無法互相理解的。」

「所以，你就和你的『朋友』永遠在一起吧。」

沒有多餘的手勢，不再是障眼法，齊木空美再次喊出了那個術式名稱，並且，發動了。

無矛盾律法、矛盾排除。

——從此世上再無「澤田弘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