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耳邊的風扔在呼嘯，過山車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

雅典娜不得不一手一個，強行將二人按在座位上，中止了他們不理智的尖叫行為。

第一個下坡本既然這麼讓人害怕，那簡直沒有不設置危險的可能性。

「小心點，攻擊隨時會來，」她提醒道：「注意周圍。」

多洛莉絲用雙手緊緊捂著嘴，才能將心裡的恐懼免強壓住；布萊克稍好些，他強行閉嘴，手裡還能拿住他的鎚子。

雅典娜……雅典娜不僅不怕，還撐著下巴嘆氣。

她開始想念阿爾忒彌斯了，阿爾不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還極有可能踩在過山車上自由射箭，並且每箭都射中同一目標。

正在被想念的阿爾忒彌斯在做什麼呢？她真的在射箭。

水上樂園的確危機四伏，兩米深的水池，從他們划船到達遊樂設施的那一刻，深度變成了無限。

隨後便是波翻浪涌，原本靜立的遊樂設施忽然「活」了，它們化身機械狀的水怪，兇猛地朝玩家們襲來。

不過你要說多危險呢？那倒不至於。

楊戩仗著水神職位稍有恢復，浪濤間自在來去好不快活；哪吒彷彿回到了扒龍皮抽龍筋的快樂時光，揮著混天綾把水怪抽的啪啪作響。

京劇演員沈鈺那裡，白娘子的唱段就沒停過，一邊唱著「你忍心將我傷」，一邊十分忍心地將揮劍將水怪砍成好幾截。

阿爾忒彌斯大概是其中水性最差的那個，所以她高高躍起，踩在水上樂園最高的滑梯——現在是最大的水怪身上，將鋼鐵怪物當成坐騎，箭無虛發，收割著其他水怪的性命。

不過，阿爾皺眉，比鷹隼更銳利的眼睛緊盯著水面下方。

剛才——是不是有個陰影閃過去了？

與此同時，過山車上的危險，也悄然而至。

呼嘯風聲之中，一聲長鳴並不顯得突出，但雅典娜依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不尋常的聲音。

她喚出盾牌，擋在右後方，果不其然，緊接著便是一陣衝擊力襲來，又被盾牌嚴嚴實實擋住。

「注意——攻擊來了！注意風聲！」

二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布萊剋死死閉著嘴，屏氣凝神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多洛莉絲也知道必須保護自己，她不停念叨：「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最終成功利用言靈的能力暗示了自己，原本緊繃的神經略微鬆弛，也可以留意周圍的動靜了。

風彈拖著尖銳的尾音朝這邊襲來。

過山車下墜的速度幾乎達到巔峰，而風彈恰好逆著過山車的方向，一旦相撞，其衝擊力絕對不容小覷。

雅典娜和布萊克一左一右，利用盾牌和重鎚迫使風彈改變方向，多洛莉絲則念叨著「偏轉」「減速」之類的話，將風彈的威力削弱不少。

近乎垂直的下坡，接著的就是大迴轉，過山車保持著極快的速度衝上半空，幾人瞬間感覺頭重腳輕，判斷風彈的來向一下困難起來。

原本只衝著玩家來的風彈，卻正在這時擴大了攻擊範圍。

只聽一聲巨響，過山車驟然一震，多洛莉絲身形瘦小，險些被甩到車外。

雅典娜霍然回頭，車位的幾個座位已經破碎，連帶過山車尾部也歪了不少。

為什麼沒人坐的位置會遭到襲擊？

此時過山車已經上到大迴轉的最高位置，眾人俱是頭朝下，正是最難控制自身的時候。

也正在這時，數枚風彈同時襲來，分別對著不同目標。

「防、防禦結界！」多洛莉絲幾乎破音。

雅典娜同樣凝聚神力形成防護罩，不同的是，她的防護罩同時罩住了玩家所在的車頭、車中部、以及剛才被打中的車尾。

撞擊聲先後響起，和雅典娜所料相同，除了玩家所在的位置，車中部和尾部也遭到了襲擊。

此時，過山車又在重力作用下加速，沖向下一段車道。

風彈的目標不僅是玩家，還有過山車本身。換句話說，過山車一旦被襲擊斷裂，玩家們也必然沒有好下場。

通過此關的最好方式，應當是多來幾個玩家，分散在車的各個部位，分別防守。如他們這般三個人聚集在車頭，對於車中和車尾的防護便毫無辦法了。

若是換個思路，乾脆壯士斷腕，自己斷掉後面的部分，只保證車頭平安到達，是否可行呢？

雅典娜思索著，眼角卻見前方一抹極細的流光閃過。

下意識的反應壓過思考，她斷喝：「解開安全帶，趴下！不要高過座位！」

此時過山車仍在大迴轉的下降階段，速度極快。其他二人先是一愣，隨即按照她的指揮解開上面的安全帶。

如果從安全措施來看，這個過山車無疑是極其粗陋的，一條安全帶系在腰間，兩條系帶從座椅上方垂下來，再扣在第一條上，用以固定玩家的上半身。

所以過大迴轉的時候，幾人都是緊緊抓著前座的扶手，也就是資深玩家臂力足夠，才沒有摔下去。

不過此時，好處倒是顯現了。上面的安全帶極易解開，三人解開卡扣，便低頭抱住膝蓋，極力壓低上半身。

布萊克聽到了什麼東西被削斷的聲音。

危機過去，他才發現是自己的鎚子。矮人的重鎚極大，無法完全按在座椅下方，所以方才，是他的錘柄頂端，被削掉了一個角。

「那是什麼東西？」

他的鎚子用的是極其堅韌的合金，是什麼能將這樣的材質削斷？

「……銀絲，是極細的銀絲。」

雅典娜回看那一線流光，那是纖細到幾乎不可見的絲線橫在座椅上方，剛才如果沒有迅速趴下，被削斷的就是他們的脖子。

處在下坡的加速階段，又剛剛躲過風彈的攻擊，誰能預料到前面會有銀絲呢？

意識到未知的危險很可能再次發生，雅典娜將一線神力投入過山車前方，替她反饋前方可能出現的情況。

同時，她也在繼續剛才被打斷的思考：捨棄後半部分，只留車頭，這樣可行嗎？

這樣固然會減輕他們的防禦負擔，但是否會有其他不可預料的情況出現呢？

可惜這裡沒有預言系的人物，如果薇拉或阿波羅在場，或許能給出答案吧。

想著，她留在車尾的神力一動，試圖將車尾的一小部分切割出去。

剛開始實行切割，雅典娜便感到一股力量在阻止她。

這種力量……怎麼說呢？

她一邊防禦風彈、躲避銀線，一邊分心想著。

有那麼幾分熟悉，似乎在某一時刻，她曾見到過這種力量失控的恐怖。

太奇怪了。

她又驅動車中部的神力，再次嘗試切割過山車。

和上次相同，有一股力量在掙扎，掙扎著阻止她的神力，卻又只能堪堪拖慢神力切割的速度，無法完全阻止。

到底是什麼呢？

「多洛莉絲，」雅典娜趁又一次躲避銀線，輕聲而迅捷地說道：「你能不能問一問過山車，它是誰？」

「啊？」多洛莉絲瞪大眼睛，和過山車溝通？

雅典娜反倒有些疑惑：「你從沒嘗試過在溝通方面，發揮你的能力嗎？」

言靈，以言通靈，以言入靈。多洛莉絲已經摸到入靈的門檻，可以用言語扭曲一絲現實，雖然只有一絲，但也代表實力達到某個高度，怎麼連通靈都不會呢？

「還能這麼用？」言靈姑娘驚住，她以前怎麼從來沒想過呢？

原來是從來沒這個意識，雅典娜也等不及她慢慢消化了，趕忙催促她與過山車溝通。

此時，過山車又經過了一個迴轉，再往前便是從側面不停翻轉的路段，想要溝通會更加困難。

另外，風彈攻擊的頻率明顯加快，讓雅典娜一直用被動防禦也不是辦法。

「我……我是不是弄錯了？」多洛莉絲臉上顯出十足的茫然。

「怎麼？」

「聽見——馬，馬嘶聲，還有、還有被火燒的感覺。」

馬鳴、烈火？過山車怎麼會和這兩個有關係？

不過這也證實了她的猜測，這鋼鐵構成的「過山車」，果然也是活物。

連續翻轉的路段已經到了，三人迅速低頭抱緊膝蓋，因為在角度傾斜的一瞬間，前方密密麻麻的鋒利銀絲驟然閃爍。

若說大迴轉還有慣性作用，多少可以保持平衡，那這段翻轉的路可就難了，好在前座都有把手，緊握住也可以支撐。

好燙！

周遭溫度驟然升高，彷彿瞬間沖入岩漿之中，三人的皮膚皆出現大片燒傷。

淺金色神力包裹住三人，形成一道防護屏障。

「剛才那是什麼？」布萊克痛叫出聲，即使雅典娜用神力構成了防護膜，但卻無法完全隔絕炙熱，他依舊像被架在火上燒一般。

「太陽烈焰……」雅典娜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

馬鳴，火焰。

久遠的記憶被翻出來，火焰灼燒后的焦土、被蒸干水分的河道、烤成灰的草木、差點發瘋的德墨忒耳。

電光火石間，她回想起第一次看論壇的帖子，當時遊樂園的置頂帖在討論「新項目」。

迷宮、過山車……是兩個月前的新增項目。

兩個月前，她完成了第一個副本，也就是剛剛被納入遊戲時，也就是……

遊樂園！你到底收攏了多少諸神黃昏的遺物？

雅典娜瞬間想通了一切。

「別燒了！」她狠狠一拍座椅：「你不認得我的神力？」

火焰絲毫不減。

「啊！」多洛莉絲痛苦地捂住頭：「控制不了……這篇區域……什麼、它在說什麼？」

「我懂了。」雅典娜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片區域的烈火是遊樂園設置的，只不過利用的它的火焰。

況且，周身的溫度正迅速消退，風彈再次襲來——火焰的區域過去了。

雅典娜解開腰間的安全帶，還順便砍斷了布萊克的。

「你幹什麼？你啊啊啊啊啊啊——」布萊克對過山車的恐懼壓不住了，因為雅典娜居然拎著他的領子，一躍而起，徑直將人拎到了車尾！

「冒犯了，抱歉，時間不等人。」過山車平緩的地段就這麼一點，再往前又是爬坡和迴轉了：「把車尾修好。」

想了想，又道：「不用躲風彈和銀絲，我替你擋著；我會把你固定在這裡，你就負責修。」

雅典娜拎人的時候也沒忘記把鎚子捎上，矮人族個個都是鍛造好手，修個車尾不成問題。

「修？」布萊克愣了一下，修這個幹嘛？腦子裡疑惑著，手倒下意識開始動工，這確實也是他這角色的長項。

用神力布置了數層結界后，雅典娜兩步趕回車頭，坐到第一排正中。

「多洛莉絲盡量安撫它。」她轉頭安排：「還有，保護好自己。」

「哦，好。」言靈小姑娘被她這一套乾脆的行動鎮住了，使用通靈喃喃安慰著她勉強能溝通到的、躁動不安的「過山車」。

過山車已經爬上半坡，正加速向高點衝去。

雅典娜雙手凝結淺金長繩，往車頭一套，彷彿套住一匹桀驁的駿馬。

車頭抵達最高點，眼看就要下降的剎那，雅典娜將韁繩在手上繞了幾圈，猛地拉緊。

梭形的亮銀色車頭被她拉得猛然揚起，借上行之勢，如銀龍般衝上天空！.

這瞬間，耳邊呼嘯不止的風聲驟然安靜，清越的嘶鳴聲響徹長空。

彷彿禁制被斬斷，彷彿困獸掙脫囚籠。

過山車在天空瘋狂擺動修長的車身，但淺金色韁繩如影隨形制衡著它，讓它不能完全按照心意撒歡。

「我修好了，這是怎麼——我去？！」布萊克話還沒說完，堅硬的金屬車身發生了變化。

身下座椅的觸感變得溫熱而柔韌，剛被補好的車尾由金屬變成皮毛，有力的四蹄踏著火焰，馬鬃亦如被烈焰扭曲的空氣，呈現流動的質感。

駿馬昂頭嘶鳴。

「……到底怎麼回事？」多洛莉絲驚魂未定，三人本來分散的位置，在馬背上變得緊湊。巨馬的背寬闊結實，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肌肉運動間蘊含的可怕力量。

神力構成的籠頭與韁繩正套在它身上，駿馬雖肆意馳騁，卻依然在雅典娜掌控之中。

「它是過山車的「魂「，簡而言之——」雅典娜的聲音幾乎被風吹散：「往下看！」

二人小心翼翼地低頭，嶄新如巨蛇盤旋的過山車軌道，正在寸寸斷裂、倒下。

「它也像——」像鬼屋一樣，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