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潛伏桃園

第5章 潛伏桃園

雨水潑墨而泄,打濕了女子本就單薄的衣衫,濕漉漉的黑髮緊貼臉頰,愈發襯得楚楚動人。

腳底一滑,瘦弱的身兒眼見便要摔倒。

「這位姐姐當心。」沈眉撐著油紙傘,伸手一托,扶起她傾斜的腰肢。

此刻的沈眉一改男子裝扮,扎著雙丫髻,鬢角垂落淺粉髮帶,儼然尋常丫鬟衣飾。

至前日和宋大哥分別後,她推測桃園會採買女婢填補空缺,故而找到牙婆將自個賣了個好價錢。

自從桃庄出了女婢自縊的事,好人家的閨女都不願入府為奴,牙婆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有道是「剛想睡,便有人送枕頭」,自然是喜不自禁。

待順利混進桃庄,這兩日沈眉和丫鬟們吃住一起,可無論她怎麼旁敲側擊,大夥似乎都對小春的事諱莫如深。

她也按捺住焦慮,繼續四處打探。

這初夏的天如同孩童的臉,剛還晴朗無雲,誰知頃刻說變就變。

見忽地下起雨,管事婆子忙遣她前往西院,可別讓主家迴轉時,困在屋檐無法行動。

剛巧就在小徑撞上渾身濕透的女子。

女子驚恐的轉身,好似特別抗拒他人觸碰,站穩后疾步後退。

而她之前隱匿在發間的容貌,隨著劇烈的舉動,暴露無遺。

「小春!」沈眉下意識叫喊出聲。

眼前略顯狼狽的女子,竟然頂著小春的臉。

沈眉決計不會弄錯,畢竟屍體經由她手驗過,這才沒過幾日,小春徑直死而復生!

女子聽聞后顫抖得愈發厲害,柳條似的身段彷彿會因雨水沖刷褪去層層皮肉,只余支撐的森森白骨。

那邊沈眉激動不已,強拽住女子蒼白細弱的手臂,仍舊不斷追問。

「小春,真的是你!怎麼會……」說到此處,她截然而止。

隨即又搖了搖頭,虧她還是畢業於東大醫學院,雖然主修法醫專業,但人體基因遺傳學也是必修課程。

哪有死而復生一說?

就算遭受重大創傷后恢復意識,存活下來的案例,也是建立在機體生命體征並沒有完全被毀壞的前提,人體新陳代謝自循環仍部分起作用。

雖說物有雷同,人有相似,但在桃庄這麼小的範圍內,連續出現體貌特徵如此近似的兩人,只能是同卵雙生子。

所以,沈眉重新端詳眼前女子,試圖尋找與小春細枝末節的差異。

幾乎是同時,沈眉拉扯的右手背被貝齒狠狠咬住。

畢竟是古代深宅女子,能使出的氣力甚微,這絲疼痛並沒有超出沈眉的忍耐。

可耳尖的她聽到不遠處,細碎急促的踏步聲,快速權衡局勢後果斷放手。

好在那聲響在臨近的院門處,忽然轉個彎兒消失不見。

再回過神,身旁自然是空無一人。

不過沈眉也並未沮喪,有些事吧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而她那挑剔的味蕾一向有著較好的耐性。

雨還在綿綿下,將天地渲染得如煙如霧。

傘面微傾,露出沈眉半張臉龐,她望向飄落的雨影,看著它們絲絲縷縷,纏綿不斷。

待重新折返,無意間卻瞥到一旁桃樹底,堆放著黃灰色的泥壤。

那是已被淋濕浸透的黃紙,有著明顯火焰焚燒過的痕迹。許是祭拜的人略顯倉促,故而前一張還未燃盡,便匆匆投下另一張覆蓋。

既然剛才只有女子一人在此,那麼這堆焚燒物很大概率是出自她手。

最初沈眉也生了臆想,既然這名女子和小春存在血緣聯繫,莫非是她燒給枉死的小春,讓其在陰間不至於忍飢受凍。

邏輯倒是能夠理順,動機也充足,可破案最忌胡亂猜忌,之前局裡的羅隊沒少為此敲打她。

於是沈眉盯住遺留的灰堆,索性伸出指尖摩搓,手指頃刻間染上色素。她小心翼翼的拿近鼻頭嗅聞,確定其中摻雜有薑黃粉。

原來竟然燒的不是紙錢,而是黃表紙!震驚之餘,沈眉回憶起福伯的教導。

在義莊看守這些時日,福伯因著腿腳不便,就將外出去香燭鋪子採購的活,交到了她手上。

窮家細打算。為防店家欺生,首要的便是教會沈眉「識貨」。

平日里義莊慣用的都是紙錢,也就是專供焚化燒給死人的,一般是用毛邊紙鑿印出銅錢孔紋。

而像祭拜土地公等神祗,用於祈福許願,消災解難的則是黃表紙,紙面通常寫有符文當做上疏之用。

如今面前的灰堆經由火燒,又加上流水浸潤,表面早已分辨不清,揉混做一團。因此沈眉才會想到去檢查成分。

如果她記得沒錯,紙錢和黃表紙最大區別,就是製作過程中,黃表紙添加有薑黃粉,而錢紙則沒有。

思及此,謎底便破了。

如果只是簡單的祭祀行為,又為何避開眾人獨自行動。這反常之舉只能進一步暴露,她所求所願皆不想被人知曉。

忽然沈眉拍向腦門,懊惱不已。

管事婆子交待送傘的差事,她忘了個乾淨。要知道現在她可是身份低微的小丫鬟,賣身契在主家手裡攥著,說打便打,說賣便賣。

為了繼續潛伏桃庄,下一秒沈眉整個身體撲倒在地,任由頭髮面頰沾滿稀泥。再踉蹌爬起,假意裝作受傷,拖著右腿緩步拖行。

責罰固然逃不掉,她也沒指望用此等伎倆,就能夠矇混過關,畢竟家有家規。只是旁人追問起,她有個託詞就行。

等沈眉衣衫凌亂,故作凄慘地趕至西園。此時雨意漸收,天兒已放晴。

索性桃庄的趙大老爺飲茶閱經,並未著急離去。不知不覺經書翻至尾頁,抬頭便瞧見這丫頭滿身泥漬,跌跌撞撞的竄進堂內。

聽完回稟的話,趙大老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倒是讓身旁管家為了難。

按桃庄規矩,丫鬟奴才們失職,輕則賞幾個板子,重則喊牙婆再行賤賣。而高門大戶退回的人,定是辦事不利或品性有差,試問別的主家又怎敢收用?

故而府里做奴婢的才戰戰兢兢,生怕自個哪裡出錯惹惱了主子,屆時被賣到礦窯妓寨,下場自不必說。

管家跟隨老爺多年,惟恐失了人主之意,只得小心翼翼的揣測。見其手並未放離經書,又想到前幾日出的意外,便大起膽子開口為沈眉求情。

念在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何況也重重摔了一跤,姑且罰了月錢,好讓她念著老爺恩情。

一番話甚是情真意切,處處為著桃庄為老爺著想。要不是礙於場合,沈眉真想豎拇指誇讚,果然生了顆玲瓏心。

順利解決掉眼前的麻煩,沈眉不再耽擱,目送老爺及管家走後,立馬抄小路轉回到下人房。

之前為躲過主家盤查,她壓根沒借巧力,實打實地摔在碎石道上。現如今灰頭土臉不說,衣裳更是吸收了濕氣,又悶又熱如同裹著床厚棉被。

好在屋內並未上鎖,沈眉手腳利索地換好衣裙,重新梳洗裝扮。一盞茶功夫,待她收拾妥當后,便打探著眾仆蹤影。

此時正值午間時分,偷閑的丫鬟媳婦們圍坐在榕樹下乘涼。這裡三層,外三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人多口雜,自是說什麼的都有。

尤其是后廚採辦的吳家嬸子,一張利嘴說開了花,絲毫不輸天橋下的說書先生。

尤其是前不久,桃庄發生了偷竊事件,一查卻引發了婢女自縊,鬧得人心惶惶不安。而那時找回遺失金釵的,就是這吳家嬸子。

照老話說捉賊拿臟,若不是在小春衣箱處翻找出贓物,大夥也不會一口咬定她就是內賊。

初時大夫人只是將人拿下,捆綁后關押在柴房,等天亮老爺回來后再行審訊。哪成想當晚她便掙脫潛逃,待翌日老爺和管家聞訊趕來,眾仆一頓好找,終於在後花園某處荒廢的涼亭,發現懸樑的女屍。

本來案子也不複雜,桃庄通知府衙后,派來的捕快與仵作稍作調查,很快便定了案——畏罪逃逸不成,自縊身亡。

可今兒吳家嬸子因著陰雨悶熱,連喝了幾盅燒酒解乏。一張老臉本就塗紅抹粉,再飛上兩團粉韻,端叫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酒勁剛上頭,就遇到各房丫鬟婆子們嘮嗑。渾說,吳嬸子竟抖出事發當晚二夫人親自去過柴房,還逗留了不少時辰。

指不定小春的死,與她脫不了干係。

平地起驚雷!

雖說桃莊嚴禁私下議論此事,可架不住后宅女人們各懷異心,互相打探虛實。

連暗中偷聽的沈眉也右眼直跳,忙將身子往山石林里藏好。

「吳家嬸子,二夫人素來與人為善,怎會如此蛇蠍心腸?」

「是啊,前年我那挨千刀的娃腿折了,二夫人聽聞,還花錢送來好幾副草藥。」

見她們疑慮不定,吳家嬸子把臉一垮,嚷嚷著自個是那臭街巷的黃鼠精,沒一句真話。繼而往那泥面一滾,不住拍打胸脯,死皮賴臉的撒起潑來。

眾人急了,打頭的小媳婦忙陪笑道:「好嬸子,這不是弄不明白,你老啊多擔待!」

兩個小輩忙上前攙扶,又請罪討饒了一番,吳家嬸子這才滿意。

「那小春的死,又怎會和二夫人有關?」

眾仆仍是存疑,況且這二夫人與小春本是骨肉至親,平日里極為親密,

「我呸!什麼二夫人!」吳家嬸子借著酒勁,吐露著怨氣,「在老娘眼裡,她就是個爬床的騷狐狸。」

一時大家面面相覷,都不敢做聲。雖然都是心裡話,可她們還沒傻到擺在明面上講。

吳家嬸子看似不明就裡,以為是聲太小才無人回應。

於是她湊近各家婆姨,嘰里咕嚕把之前蹲牆角偷聽到的醜事,潑油麵似的往外倒。

「那小春倒是個心善的,可惜為他人做嫁衣,到頭來落得個如此下場。」

吳家嬸子惺惺作態的取出手帕,往那乾澀的眼角假意擦拭。並趁著這空檔偷偷觀察眾女,心裡盤算著再添一把柴,將火燒得更烈才行。

另一位也有些年歲的婆子問道:「二夫人還去為小春求過情,左不過一根釵子,料想也不會重罰。為何她想除掉自個親姐姐。」

「這個嘛!」吳家嬸子故意賣了個關子,勾起四周女人好奇心后,她才開口:「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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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小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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