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吾生也只為我兒

第175章 吾生也只為我兒

李富貴老了。

這不是廢話,也不是無病呻吟,他確實老了。他比羅文英大幾歲,我估摸著今年六十有三,頭髮才剛有一點點泛白。可在羅文英去世之後,他的頭髮就眼見着變白,雖然還沒有全白,可要找根全黑的頭髮可要費些工夫了。

小白見到突然白了頭的李富貴,一時間不敢認,低聲地嗚咽了幾句。這下家裏不僅有小白,也多了一個「老白」。李愛國和錢秀秀看着那滿頭白髮,相顧無言。

張舒夢去了醫院,已經幾天了,至今未回。李建業還沒有醒,醫生也不知道他這輩子還能不能醒過來。張舒夢打算給李建業轉到大城市的醫院去,問家裏什麼意見,錢秀秀在電話這頭也只是輕聲說了句「好」。

羅小寶在羅永貴和孫招娣的陪同下回到了李家村。羅文英去世,羅永貴沒有來送自己的親姐最後一程,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敢來還是不願意來。如今他回來了,也到墳前上柱香,大家便都知道他是不願。

變成了「獨眼」的羅小寶性情變得更加暴躁,剛回到村裏就與人吵架,還動起手來。要不是對方看他少隻眼對他手下留情,怕是他當天就要回醫院去。

張金隨後也來了李家村,范長生沒有跟着來,而是另一個叫老許的中年警察。張金看到李富貴的滿頭白髮時吃驚得張了張嘴,不過到底是沒說出安慰的話來。

生活中有些苦難不是靠言語能夠撫慰的,那是源自心靈深處的傷痛,不是能走進心裏的人對此總歸是無能為力。

「老主任,今天來是跟您說一下建業那個案子的事。我們調取了您家當天的監控,也有了當事人的一些口供,案情基本已經是清楚的。現在建業,」張金頓了頓,他干這行幾十年,但還是沒法對這種事做到毫無情緒。

「沒事,你繼續說吧。」李富貴說。

張金說:「以建業目前的狀況,羅小寶當日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故意傷害罪,他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可能要在牢裏待上幾年。」

李富貴眉頭皺了皺。

張金誤解了他的意思,解釋道:「之前他在治眼睛的傷,我今天就是來抓他的。」

李富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說:「他沒了一隻眼。」

張金說:「老主任不用擔心,導致羅小寶眼睛受傷的並不是建業,他當時已經躺倒了,是你家,」他扭頭四顧,「喏,是那頭黃牛把羅小寶撞飛了,他摔倒時手中的木柴傷到了自己。我想法官總不能來逮一頭牛。」

李富貴說:「我們不打算追究了。」

張金一愣,隨後說:「老主任,你們這份寬宏大量實在難得,但國有國法,我們講人情也要講法治。羅小寶有他要承擔的責任,坦白說,等建業醒過來也有他要承擔的責任,那天是他先動手打的人。不過,你們的諒解對法官最後量刑會有參考意義。」

李富貴沒有再說話,他可能連張金和老許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雙眼一眨不眨,活像一座蠟像。

有警笛尖嘯,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孫招娣慌慌張張地衝進院子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直磕頭。錢秀秀趕緊把兒子放下,跑出來攙扶孫招娣。孫招娣倒是下了決心,硬是不起身,把錢秀秀推到了一邊。她一邊磕頭還一邊哭道:「老主任,他姐夫,娃他姑丈,我求你,求你們,高抬貴手,饒了小寶,饒了小寶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們要打要罵都沖我來,我一定不還口也不還手。娃他姑丈,我已經有個兒子在裏面了,不能再進去一個,他還沒娶媳婦,還沒生娃呢。老主任,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我給您磕頭了,我給大姐磕頭了。」她是真的用勁磕,額頭瞬間滲出血來。

錢秀秀哪能見這般慘事,趕緊又來拉孫招娣,邊拉邊勸道:「舅媽您別這樣,有什麼事起來再說。您要是磕出個好歹來,我們怎麼辦呀。」

孫招娣說:「外甥媳婦,這是舅媽應該磕的,你讓我磕。你要真想幫舅媽,還念舅媽這點情,你就幫我向老主任求求情。」

錢秀秀急道:「舅媽,您要我幫着求情,也得先說說什麼事啊。快,先起來,起來呀。」

「讓她磕!」李富貴喝道,他從神遊的狀態回過神來,雙眼盯着孫招娣,滿眼都是冰寒。「你磕,磕死了你去求你大姐饒你。」

「爸,您怎麼這麼說話!」錢秀秀急忙勸阻,「非要把日子搞爛了才罷休嗎?」

被扔在嬰兒椅上的李繼源像是感應到了媽媽的着急、難過,也開始「哇哇」地哭出聲來。錢秀秀哪裏顧得上,心疼也得忍着。她問孫招娣,「舅媽,您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孫招娣說:「警察來把小寶抓走了,說他犯了故意傷害罪。」

錢秀秀說:「舅媽,這種事您找我們也沒有用啊,我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您要找也得去找法官求情。」

孫招娣急道:「不、不是,你們不追究了,不就沒事了嗎?你們要多少錢,我賠給你們,你們別去跟官老爺說告小寶了,好不好?我求你們,外甥媳婦我求你了。我繼續磕頭,磕多少個都可以。」說着又要跪下,嚇得錢秀秀趕緊雙手攬住她的手臂。

「舅媽,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錢秀秀大聲道,「警察來過家裏,爸已經說了不追究了。」

「那警察怎麼還把小寶抓走了?」孫招娣驚疑道。

錢秀秀說:「因為犯了罪呀,我們家不告了,可官府還是要懲罰的。這真不是我們做得了主。官府也不會聽我們,舅媽,您這樣逼我們也沒有用。」

「可、可是那警察走的時候,說可以來找你們求情,他真是這樣說的,他是在騙我嗎?不,他不會騙我,是你們不肯對不對?我都認錯了,外甥媳婦,我認錯了!老主任,我來認錯了,您大人大量,繞了我們小寶吧。」

李富貴從一旁扯過來一條毛巾,向孫招娣扔了過去,大概是想給她擦擦額頭的血,也擦擦眼淚鼻涕。他冷漠地說道:「你大姐在天之靈看着,我說了不追究就不追究。官府要追究我也沒得法,我會向法官求情,讓他少判幾年。行了,你不要再哭了,你大姐走的時候連柱香都沒得過你的,怎麼還有臉跑來她面前哭?更可恨地是,你當着你大姐的面,要我們心疼你的兒子,可你心疼過你大姐那個昏迷不醒的兒子嗎?你走吧,這座房子以後都不歡迎你們家的人。」

「爸……」錢秀秀有話想說。

「這事就這麼定了,你要不同意,等我死了隨你。」李富貴說完扭頭回了房間。錢秀秀愣住了,臉上的神色有憤怒有委屈,李富貴那句話就像是一支箭射中了她,她像是靶子定在了原地。那支箭又像是穿透了靶子,在靶子上留下一個空洞。

孫招娣從地上站起身來,額頭的血從雙眉間滑落,在山根處一歪滑向一邊,好似在臉上當中劃了一刀。她沒有撿李富貴仍在她面前的毛巾,沉默地回身,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她伸手扶住了門框,站定了。錢秀秀以為她有話想說,注視着她的背影,可她終究沒有再說一個字,手一松往外走去。剛才手扶過的地方留下幾小塊血漬,大概是她用手擦血后沾在手上又沾到了門框上。

錢秀秀撿起地上那條毛巾,除了一些灰塵,並沒有沾染什麼污漬。她拿着毛巾走到池子旁,用手搓了幾下,突然一揚手將毛巾扔進了垃圾桶。她洗了手,濕手在褲子上抹了抹,回屋把兒子抱起來,輕輕地哼著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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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生最後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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