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生命是一場幻光

第174章 生命是一場幻光

那天晚上之後,我再沒有見過李彩燕。睡着之後的夢中是見過的,她穿着海青站在陽光下,仰著臉閉着眼,嘴角微微上揚,她像是在對太陽撒嬌,又像是在讓太陽看她看得更清楚、真切一些。

她出家當尼姑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那一襲海青讓不少村民唏噓,甚至感到遺憾。我對出家人沒有好惡,雖然不吃肉,不會吃黃牛肉,可他們也並沒有救下那些畜生的性命。如果大愛只是存在於用嘴說,那麼它也不過是好聽一些的廢話。

至於他們相信的佛和菩薩,我不相信。好吧,我也不能說得這般絕對,大概在我有需要的時候才會短暫地相信。那些佛啊菩薩啊離這個世界太遠,離我太遠了,我從沒有見過祂,沒有聽過祂言語,我甚至分不清祂到底有沒有回應的祈禱和訴求。不過就算祂不理我,我也是能理解的,萬物生靈這般多,祂哪裏顧得過來?若要比誠心,那還真不好說,總不好把心挖出來給祂瞧。

但李彩燕向我證明了,神佛存在的意義。

若以身材與美貌論,命運對李彩燕可謂是多有眷顧。可除此之外,命運對她的安排更像是兒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受到的眷顧恰恰是她經歷的一切不幸的根源,就像農民把豬喂得肥肥胖胖,不是真心對豬好,而是想賣更多的錢。

李彩燕若只是一個身材普通、樣貌也普通的普通女子,在貧困落後的農村或許過着清苦的日子,卻不會遭受那些非人的苦難。女人擁有美貌,若沒有相匹配的實力,美貌就會被人覬覦,會成為那些險惡又強大之人,如羅慶春之流的獵物和玩物。她的原生家庭沒有保護她的能力,而她所遇又皆非良人。

不反抗嗎?不是不,是無能反抗。因為這不是個別人的不道德,而是整個社會的失德。縱使從一個牢籠逃出去,但如果這天地是一個更大的監牢,那也不過是換了一間牢房而已。羅壯壯和羅慶春只有實力的不同,卻沒有本質的區別。李彩燕唯一自救的辦法,就是去死,要麼主動去死,要麼被動地等著老死。這是她原本的宿命。如果苟活着,就只能寄望於命運能格外開恩。可這又如何可能呢?.z.br>

佛或者菩薩給她另一種選擇。她不需要肉身死去,只需要從這個世俗中死去。從此世間不再有李彩燕,只有一個佛的信徒。這是最好的選擇嗎?也許是,也許不是。有些人命中注定要走這樣一條路,就像唐玄奘生來就是要去西天取了真經普度眾生。有些人是走到了人生這一步,方才知道自己想走還是想留。人生就是一個漂泊的過程,每個生命在尋找的不過是一個能夠停泊的理由。停不下,就是還沒找到,或是找到了又錯失了,只好往前再走走,看看有沒有機會再得一個。

造物者給了人生命,卻沒有給人一個停泊的理由、一個歸宿,當真是兒戲。不過,也有一種可能,這原是造物者的本意,讓生命沒有目的地漂流,而人總是很懶,總想要停下來。人似乎永遠都不會接受,生命所見的一切只是幻光。

一如那座浩大的慶春園。

兩輛大車馱著挖土機開進了村子,後邊跟着幾輛泥頭車。村民們沒聽說最近村裏有大工程,以為羅慶春被放出來了,又要搞大工程了。這些挖土機和泥頭車確實是沖着羅慶春來的,但不是為羅慶春幹活,而是要來拆了他的慶春園。

他涉案被抓之後,慶春園也被定性為違章建築。不得不說這處理的速度非常迅速,才定性不久,拆除的工程隊就來了。羅慶春的兒女沒有回來,只是派人來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帶走了,不值錢的都丟在原地。可對他們來說不值錢的東西,如原木的傢具、昂貴的家電、精緻的布料等,對村民來說都是好東西。

有村民在村裏一吆喝,很快村民們就爭先恐後地往慶春園衝去。先到的人看見什麼東西,或拿或抱或扛或兩人、多人一起抬,放到慶春園外的朝天路邊,然後再跑進慶春園裏。工人們都看愣了,帶隊的一個小領導本來還以為自己能得些好處,這下只怕連顆螺絲都撈不著了。他忍不住對村民們呵斥,但那也是徒勞,哪裏還有人有心思聽誰說什麼,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村民們也要先把慶春園搬空了再說。

有一個村民比較突出,倒不是他拿得最多,而是他什麼都沒拿。他爬上慶春園的樓頂,站在最高處,當着所有人的面脫下褲子,又黃又臊的尿高高落下,惹來村民們一陣謾罵。那個村民渾不在意,大笑不止,還左右扭了扭身子,那尿便也跟着來回晃了晃。

「李成佳我打不死你!」有村民頭上頂着傢具衝出來,走近了才瞧見有尿流下來,再要躲已經來不及。好在頭頂的傢具擋住了,只是身上濺了些臊味,那件傢具也被嫌棄地丟掉了。

李成佳大笑道:「對不住咧,我不是有意的,等下我請你吃酒向你賠罪啊。」

這李成佳不知你還記得不?羅慶春當初為了修這慶春園,先修了一條朝天路。一次大雨過後,朝天路塌了一段,泥土把路下方一座老墳埋了,那是李成佳的祖墳。李成佳本來要跟羅慶春鬧,後來突然間就沒了消息了,他還離開村子好些日子。

「痛快,痛快啊,嗚~」李成佳大喊著,穿上褲子下得樓來。有些婦人看着他竊竊私語,還不時輕笑幾聲。興奮過了頭的李成佳漸漸察覺到不對勁,醒悟過來她們在笑什麼,趕緊跑了。

李成佳的那泡尿在地上留下一灘黃色的濕漬,還有濃烈的腥臊味。雖然沒有直接淋在一眾村民的頭上,但也算是將他們的貪念之火澆滅了不少。大概也是因為偌大的房子裏已經空了。村民們把搬出來的東西綁在摩托車上或者三輪車上,開始往家裏運。施工隊也抽完了幾支煙,終於可以開工了。

這世上的東西,失去總是比得到容易,毀滅也總比建設容易。當初建這座慶春園也算是驚動了十里八鄉,前前後後耗費了好幾年的光陰。可這不過半天的功夫,原本氣派、堂皇的大莊園就成了廢墟,再看不出之前的半分模樣。

有村民把搬來的傢具和自己的傢具放在一起,不僅質地不同,連顏色都不同,可他們哪裏在乎,只知道那些貴,如今成了自己的,那就歡喜。有村民把一對石獅子搬回來放到了自己門口,威嚴沒看出來,倒是把家裏的土狗嚇得凄厲慘叫,夾着尾巴跑出去老遠。

李富貴坐在院門的台階上抽煙,這是他最近唯一在做的事。早上醒來先到門口抽支煙,吃過早飯再出來抽一支,然後就開始發獃。中午吃過午飯,他也不睡午覺,還是坐在台階上抽煙。有人來看他,他不與人說話,也不請人進屋喝茶。來人要是性子不好,沒一會就走了;要是性子好,便東一句西一句說些問些,李富貴偶爾搭上一句。

會仙山巔抬眼可見,只是草木豐茂,總瞧不見那一座小小的墳冢。而在客廳的最深處,那堵白色的高牆上掛着一幅照片,照片里羅文英慈眉善目,正微笑着看着門外。只可惜,屋門與院門不成一條直線,入目也只是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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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生最後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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