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二、出門與出路

二五二、出門與出路

童太君的心一沉,心知今天不止白來一趟,太子對童家的印象只怕更不好。

不等她再開口,徐圖在她和太子之間插足一站,好似一堵牆。他白凈的臉上擠出一臉假笑,腰板不見一絲弧度。

「老太太,請吧。」從前就覺得童家人拎不清,尤其是這位老太太。她兒子蛇鼠兩端,自作聰明把罪名都推到三房的頭上,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

一個門裡進進出出,童國公得有多眼瞎,能對三房的野心毫無察覺。童律鍾縱容三房與逆王勾連,一邊把自身撇得一乾二淨,在三爺面前扮演著和善的舅舅。他沒料到的是,逆王有野心能狠心,更有滔天的禍心。他用玉碎瓦破逼得童律鍾斷臂明志,臨死狠狠咬下童家一口肉。

童律鍾也是個狠人。眼見逆王行事愈發乖張,他不肯一再受逆王鉗制,不得已大義滅親。事後,又掉頭跑來向三爺賣慘,可誰信呢?他們不過是押錯了寶,在逆王身上跌了個大跟頭。

他年紀雖輕,但也偶然聽內侍省的老太監回憶當年老國公的英姿。他老人家在天有靈,若看到子孫家業敗落至此,必定是死不瞑目的。

童太君磨蹭著轉身,腦中飛快轉動,可腦海里一片混沌抓不住思緒。

「老太太,你仔細腳下。奴才這就送您出宮。」徐圖一步步挪近,又有兩個宮女得了晴雨的示意從帘子後頭圍攏上來,逼著童老太往外走。

宮女容貌秀麗,架著老太君的手臂卻不含糊。

「咱們三殿下犯困的時候,屋裡不能有一丁點響動。」大眼睛的宮女笑嘻嘻地向童太君解釋,挽著老太太的手又緊上兩分。

她的身後,乳母正向姝元夫人請示,帶三皇子會西暖閣他自己的屋裡睡覺。

冬哥又打了個哈欠,在乳母伸手的時候,嗚一聲偏過頭偎進母親柔軟的胸口。

平安眼饞地看著弟弟,不是滋味地撇撇小嘴。當哥哥太難了,他一點兒也不想把阿娘讓給三弟弟。平安委屈巴巴地趴在孟窅的腿上,話都含在嘴裡。

「我也困呢。」他輕輕地俯下,彷彿怕壓疼了母親。

臻兒擠在母親身邊,忍住指尖的衝動。她好想戳一戳弟弟肉嘟嘟的小臉,不讓他輕易睡著。「冬哥肯定是想睡在阿娘懷裡,阿娘香……」她蹭著孟窅的肩,深吸一口甘甜的香氣。

「那就讓他睡在這兒。」孟窅也捨不得,一邊伸手拍拍平安低落的小腦袋。「再那一床被子來,平安也在這兒睡。」

平安眯著眼幸福地笑起來。阿娘果然還是疼自己的。

阿滿嚴肅的小臉出現一絲鬆動,他悄悄捏起拳頭克制自己。他默默復誦父親的教導,男子漢讓著女孩子,哥哥讓著弟弟。他不一樣,他是太子,和父王一樣是母親和手足的依靠。

門上的童太君面露狼狽。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架著往外趕,何況趕人的是她親曾孫。可憑她拋開顏面墜著腳步拖延,依舊很快被人送出殿門。

屋外的陽光亮得刺目,晃得童太君睜不開眼。黑暗裡,她聽見徐圖陰陽怪氣地嗓音,似乎又有一位不受歡迎的訪客。

「喲,您怎麼在這兒。」徐圖看著來人,連假笑都懶得應付。李王妃佔了中宮,他們心裡都不服氣。方總管和齊姑姑不讓他們生事,他們都憋著一肚子氣,有人還巴巴地衝上來。

徐圖被童家老太太氣得不清,才剛把一個麻煩送出門,又撞見一張差不多討厭的老臉。他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左右掃過門上的宮人,把心底的不痛快發泄在他們身上。

「林嬤嬤來了,為何不立刻通傳。一個個都老眼昏花看不見人,還是都啞巴了?!」

林嬤嬤任憑他嘲諷,居然按耐下脾氣不與徐圖嗆聲。

「聽說國公老夫人進了宮,王後娘娘宣老夫人移步蒹葭殿。」她故意不讓人往屋裡傳話,就是怕被孟氏攔著,不讓老夫人去蒹葭殿。

大王想繞過蒹葭殿,讓孟氏代王後接見外命婦。沒那麼容易!

她親自守在這兒,光明正大地把人再從聿德殿帶回蒹葭殿。王后召見外命婦,天經地義的事兒。孟氏一貫裝腔作勢,老的是這樣,小的也是。她量孟氏不敢明目張胆地無視王后的懿旨,她還不想暴露自己姦猾偽善的面目。

童太君如聞天籟,眨著乾澀的眼睛,迎著光眯起一條縫。她未能達成目的,心中正苦悶,李王后的相邀無異於一場及時雨。孟窅這條路走不通,她得想想別的法子。

「老身正說,該去中宮拜見方不至失禮。」誰都能聽出她話里的欣喜。

「奴才奉太子之命,正要送老太太出宮。」徐圖側身一挪,皮笑肉不笑地開口:「真是不巧,您來晚一步。」

「不晚,老夫人還在。」林嬤嬤向著童太君的位子走近一步。

徐圖寸步不讓,堅持道:「可老太太今天是東宮的客人,此刻已經是出宮的時刻,不能耽誤。」

「此言差矣。老夫人剛才是太子的客人,現在是王後娘娘的客人。」林嬤嬤彷彿早有預見,對答如流。「王后乃國母,是太子嫡母。豈有為人子的違背母親的意志的。」

徐圖面上一僵,惡狠狠地盯著林嬤嬤。他盡得師傅高斌的真傳。誰要是敢攀誣太子,他能立時撲上去把人咬死!

林嬤嬤穩穩地踩著徐圖的底線。「徐司禮慎言,莫要妨礙太子的名聲。」

「奴才豈敢。」徐圖冷笑。「但奴才剛才也說了。太子接見老太太,事先請了大王的諭旨。老太太若想見王后,還請回去后重新遞了請安摺子。按規矩,等王后示下再進宮謁見。」

「不必麻煩。眼下時辰尚早,奴婢也已經迎到老夫人跟前。」林嬤嬤也不願相讓。「此時並不勞動徐司禮,只請老夫人跟奴婢走一趟便是。之後,自有蒹葭殿的宮人再送老夫人出宮。」

「當日在王府,王後娘娘也素來重視規矩,林嬤嬤可不能只貪圖省事,妨礙王后的威信。」徐圖豈容林嬤嬤專美於前,冷笑著奉還。「林嬤嬤,宮中不比王府。」

人老了,難免心浮氣躁。童太君見兩人相持不下,再也耐不住性子。

「兩位莫在爭辯。」童太君勢在必行,說得義正言辭。「並非老身倚老賣老。今日未見姝元夫人也罷,可斷沒有見過側宮夫人後,避開中宮的理兒。」

童太君轉頭慢慢瞥去一眼,身後暖簾嚴嚴實實掩在門上,但透過琉璃窗格,能看見太子正從裡頭東暖閣的門裡走出來。

有了王后遞出的援手,老太太不覺又添上幾分底氣,涼涼一笑。「想來姝元夫人也不願被人評說妃妾越俎代庖,不敬主母,憑白傳出去叫天下恥笑。」

徐圖只覺氣不打一處來,詰問道。「依著您老人家的理兒,主子娘娘好意接見,竟是辦錯了。」

就連送人出門的宮女也忍不住用驚詫的眼神看一眼老太太,心道真是老糊塗一個。老太君在姝元夫人和太子的地界上大放厥詞,做臣子的妄想用規矩拿捏主子。她不想想看,但凡今天這些話傳到外頭,不必宮正細究,一個林嬤嬤一個她自身定是難辭其咎。

「孤設想不周,國公夫人何不趁早直言?何以才受我母親恩賜,卻在殿外肆意搬弄口舌。」阿滿沉下臉,一身稚氣盡褪。方才冬哥突然哭鬧起來,連母親也哄不住。他心有疑慮才跟出來看看,正好聽見童太君滿口要挾。

「太子息怒,是奴才無用,把您交代的差事辦砸了。」徐圖一見驚動了太子,連忙轉身跪下來請罪。「奴才立刻送老太太出宮。」

「慢著。」林嬤嬤對阿滿一福。「太子容稟,老奴奉懿旨傳老夫人覲見。」

「太子何過。」對著曾孫,童太君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當下柔軟了嗓音,語聲和藹。「您還是個孩子呢!」

可惜阿滿不領情,童太君的示好正拂在他的逆鱗處。他正恨自己太小,不能做母親堅實的依仗。「原來太夫人以為孤年少,便敢非議孤的母親,誆孤行不孝之事。」

阿滿遺傳了崇儀骨子裡的清冷,學習崇儀的克己守禮,但他又與崇儀幼年的境遇不同。他的成熟與剋制體現在對手足的容讓,但桓康王寵愛的孫子亦有他與生俱來的高傲,豈容一介老嫗再三放肆。

童太君臉上慈愛的面具出現皸裂,她盯著油鹽不進的阿滿,彷彿透過他看見那個冷心冷肺的外孫崇儀。

「太子自然是極孝順的。」童太君收起不情願的討好,犀利地反將一軍。「所以,太子百般維護生母,自然也不會違逆嫡母。」

這會兒功夫,有盡職的宮人已經將屋外的對話悉數傳回東暖閣去。

「去叫阿滿回來。」孟窅抱著哇哇大哭的冬哥,既心疼又著惱。她還記明禮與她商量時的無奈,也沒忘記當年這位老太太有多瞧不上明禮的心意。

「她既然不願來,往後也別再拿三皇子做借口。」憑什麼他們拿著冬哥做筏子,一邊用親情拿捏明禮,一邊以長輩自居為難阿滿。

晴雨自是氣得不輕,得令立刻返身出門去。

「屋外風寒,主子娘娘請太子回屋。那些不打緊的事兒,不值當您親自過問。」晴雨蹲身福禮,恭請太子移步。

「主子娘娘所言甚是。太子且瞧著,奴才這回一定辦得妥當。」徐圖隨之進言,主動打起暖簾,送太子進屋。

待阿滿的身影消失在簾后,晴雨一轉身面覆寒霜,語出譏誚。

「林嬤嬤既然來了,為何不入內請見?雖說您在宮中並無供職,可到底是王後身邊的老人。何況您領著王后的諭令行走內廷,咱們主子豈會怠慢。」

林嬤嬤鬆弛的麵皮抖動起來,面露狼狽。晴雨口中雖說不敢怠慢王后的旨意,可王後為她加封的旨意至今還擱置在宮正的案頭上。

童太君渾身一怔,這才知道林嬤嬤居然沒有品銜在身。震驚之餘,她隱隱生出一絲懊悔。

另一邊,晴雨轉向童太君,依舊款款聞言。

「既有懿旨,老太太也有意拜見。那邊趕緊去吧。」俄而仿若方才記起一般,對林嬤嬤細心囑咐。「只是咱們主子娘娘有一言相勸,請嬤嬤代為轉告王后。請王后務必向大王回稟原委,別讓人以為這白月城是沒規矩的地方,任人隨意進出。」

徐圖還沒回過神來,詫異地問:「主子娘娘怎麼由她去呢?!奴才正要送人出宮。」

「好話歹話該說的都說了,咱們勸不住的。王后執意如此,何苦為難一個傳話的老嬤嬤。」晴雨勾唇一笑,任誰都聽得出她口中的譏諷。「在這裡吵著三殿下,叫主子娘娘無法安心調養,仔細大王剝你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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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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