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藤原道無篇】之十六

88 【藤原道無篇】之十六

朱紅的梁與柱,檐下吊燈,整齊劃一,庭院裏,枯枝延展間,夾雜着幾許冬綠,空中靜靜落雪,日光映着地上的積雪,冷冷清清,蒼白,蕭瑟。

鑲嵌金絲的漆繪硯盒,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打開蓋子,取出硯台、筆、墨塊和盛水的描花青瓷筆洗,舀水磨墨,筆尖浸透墨汁,順筆,轉腕,並非漢字,在紫色淡染的紙上,寫出來狂亂也流暢的假名。

矮屋四傾頹,稻鋪濕地眠,妻兒伏腳下,父母偎枕邊,舉家無大小,鳴咽復長嘆。灶頭無煙火,鍋上蛛網懸,忍飢已多日,不復憶三餐,聲微細如線,力竭軟如棉。災禍不單行,沸油澆烈焰,里長氣洶洶,吆喝在房前,手執笞杖來,催逼田稅錢。世道竟如此,此生怎排遣?

《律令》規定,庶民,六歲以上的男子,每人可分得三畝耕地,女子成年,每人可分得兩畝耕地,若為朝廷或私人的奴婢,每人可分得一畝耕地。此耕地(口分田)不許拒絕,禁止棄耕。

每畝田收穫約為五斗,田租、庸(京都之民每年為朝廷勞役數日,外地之民則交納布匹以代替)、調(每年上繳朝廷的地方特產和手工業品)三種租稅摺合成米,相當於畝產的二成,再加上兵役、雜役、雇役等等強制性勞役,以及國司的層層剝削,庶民生活負擔繁重,常常在春耕前已食盡稻種。

藤原道無隨手擱下筆,屏風之後,青銅鏤空的薰爐,蘭香絲絲繾綣。

更冷,背脊上,結痂的傷,無覺。

一年四季,京都的宮廷,貴族的私邸,各種管弦會、詩會、遊樂不斷,以琵琶聞名的人,以琴聞名的人,擅長舞蹈的人,歌聲美妙的人,誰的扇骨最別緻,誰的扇面最風雅,高明的回信,上品的衣服,調香的手段,在華麗的表象下偷情通姦,處心積慮的陰謀暗鬥,蠶食公家的領地,勒索地方莊園的捐獻,建造豪宅,建造寺院。

驕懶,奢華,淫逸,如此人事,是他所看慣並熟悉的。

也沒有想過要擺脫,計劃里沒有,之前。

藤原景闋走進殿室,室內等若室外的冰冷,讓他不適,略皺了皺眉,在藤原道無對面的軟墊上坐下,看到几案上的紙箋,伸手,手指按牢紙角轉向自己。

《貧窮問答歌》?他聲音溫潤地問道。一邊看着藤原道無。眼底掩過一抹戲謔地神情。

藤原道無出自藤原氏北家。佔據朝廷要職。世人便稱他們是攝關家。藤原景闋出藤原氏式家。崇尚祭祀之事。連任春日神社祭主。按血緣。兩家相隔十幾代。親屬關係已遠。按氏。他們之間是相輔相成地關係。在差不多地環境中長大。彼此可謂了解。藤原景闋自然知道藤原道無此時寫出山上憶良地《貧窮問答歌》無關正義或仁慈。

這個國家地民眾怎樣生活。不是藤原道無會關心地事情。

不久之前。京都某個愚蠢地傢伙在關白公地酒宴上曾極其囂張地吹噓:如今世上。凡不是藤原氏一門地人。則非人。

確實。藤原氏掌控朝廷太久太深。連天皇和皇族也不放在眼裏。何況賤民。

藤原道無打算徹查整頓不經登記地莊園。藤原景闋不解。他很驚訝。

天皇、退位的上皇、其他皇族、中央貴族、地方豪族、寺院、神社,各方勢力或多或少都牽涉其中,侵佔口分田(按人口劃撥)、位田(按身份世襲)、職田(按官職分配,任期滿后回歸國家)、功田(按功績下賜),將良田上報為荒地,充作私有地,或掛在神社和寺院的名下,開墾、經營莊園,逃避甚至拒絕賦稅,這是所有人都默認的斂財途徑,是他們保證象徵自己身份的奢侈生活得以繼續的根本,朝野上下,這種狀況根深蒂固,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不會改變。

春日神社名下土地產業,來路不明文卷不齊的佔半數,即使是現任祭主藤原景闋,也不能全不顧忌神社以及藤原氏內部的長輩而擅自做出決定。

叫候在外間的巫童進上茶點,藤原景闋抿了一口熱茶,漫不經心的抬頭定定審視端坐在對面的藤原道無,他記得那日帶人趕到的時候,春日山北坡大火,濃煙瀰漫,藤原道無面朝下趴在一個土圈內,背脊上,沾滿鮮血的衣服撕開,像是傷口的地方抹著濕泥,那個時候,藤原道無還意識清醒,整個人萬分狼狽,半闔的眼睛裏卻透露著一股令人心驚的狠戾。

北家?

藤原道無慢慢垂下眼帘,一直攏在衣袖下的左手,從手腕到手背,布著四道細長的抓痕,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那樣恐懼的表情,指甲刺破皮膚摳進肉里,手指被強迫扳開,變成絕望的表情。

一開始只是想要親自看一看,自己不需要的子嗣,是障礙,是一個像小動物一樣的孩子,有一雙矛盾的眼睛。

嘴角牽動,藤原氏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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