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等待

等這場亂局終於平定下來的時候，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曾廣越看著哀鴻遍野的慘狀，心中陣陣發涼。

不知道過去多久，才有人捧了清點出的傷亡名單給他看，年邁的將軍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險些連站都站不穩。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聲音嘶啞：「今日之戰，曾某難辭其咎。待幾日後陛下親臨，曾某自然會擔下罪責。」

聲音不算大，卻讓他手下幾位將軍心頭一震。

他既如此表率，立時便有人站出來說道：「當時大雪封山，視野不佳，是屬下見敵人撤退，才執意要追擊，這才中了他們的埋伏。」

很快，又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見眾人吵成一團，曾廣越什麼都沒說。

這一次的慘敗不過半日就送到了顧言初耳中，他悠悠地嘆了口氣，自己分明在信中言明不可輕舉妄動，只怕澤山中四處都是埋伏，結果還是……

皇帝坐在馬車裡，瞧著外頭晦澀不明的風景，冷然問道：「還有幾日可抵達通州？」

「明日便到。」

顧言初嘴角浮現出一絲陰鷙的笑意，人瞧著精神氣也好了不少，頗有前幾年睥睨冷酷的樣子。

天女教得了如此勝仗，王淵聽說只折了幾十名弟兄，卻殺了上千名官兵，心中得意至極，先是吩咐下去將酒肉拿出來犒賞教徒們，想了想，終究是沒忍住去楊舜欽面前耀武揚威一番。

幽暗的山洞深處，只有岩壁上掛著的燭燈明明滅滅。

想來是他還有利用價值，王淵並未用鐵鏈繩索將他綁住，讓他在這小小的空間內有為數不多的自由。

楊舜欽穿著一件黑色衣裳，坐在桌案前的身影單薄得似乎風都能吹倒。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在錦衣玉食中迷失了方向，這些日子以來，只覺得此處的飯菜比豬食還難吃些。

外頭傳來異樣的腳步聲，少年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很快，王淵那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他的面前。

男人目光一掃，很輕易發現楊舜欽削瘦的臉龐：「看來本教招待不周，確實讓楊將軍過了段苦日子。」

對方絕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楊舜欽的視線凝望著王淵神情里溢出來的得意，緩緩道：「教主來找我，多半是因為打了勝仗吧。」

王淵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面前的少年：「你實在有些聰明過頭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楊舜欽坦然一笑：「教主這次來也是為了專門向我這個敗軍之將耀武揚威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多說說呢。」

王淵臉色一僵，原本的得意在楊舜欽幾句話語里煙消雲散。

他定了定神，伸手掐住少年的下巴：「皇帝可是十分關心將軍你的安危，他讓死士傳話給我，只要能放你出去，他願意以異姓王的資格來換，賜予封地，還有二十萬黃金，嘖嘖。」

這種說辭楊舜欽顯然是不信的，顧桓知興許會捨得，顧言初則是完全不可能。

「條件已經足夠豐厚，」少年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教主是怎麼打算的呢？」

「也不是不行，」王淵詭異地笑著，「不過將軍的牙尖嘴利讓我很不舒服，我打算一顆一顆撬掉你的牙齒后再把你還給陛下。」

楊舜欽心知肚明他不會這樣做，王淵也只不過是王家的一顆棋子而已，王家的野心已經是天下，豈是區區一個異姓王能滿足的？

更何況，皇帝早已踏入了他們的陷阱之中，御駕親征來到了通州。

面對他的威脅，少年只是面容輕鬆地笑了笑。

王淵見這並不能讓楊舜欽流露出諸如恐懼或者哀求的情緒后，也漸漸覺得無趣起來。

明明自己是以勝利者的姿態來找他，沒想到卻被對方奚落一番。

這種自討沒趣的感覺讓男人完全不能忍受，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楊舜欽，惱怒地離開了房間。

空氣冷得很，呼吸間都是團團白氣，澤水河畔蘆花繁茂，遠遠看上去如同剛下過雪一般。

顧言初站在岸上，旁邊有士兵捧著輿圖，同他說對面不遠處的澤山地形。

年輕的皇帝執劍而立，眼中卻並無年輕人的銳意進取，取而代之的卻是幾分蒼涼與感慨。

士兵心潮澎湃，這幾日已將澤山周遭環境摸了個明白，又興緻勃勃地說了進攻天女教總壇的法子，直說得口乾舌燥，才大著膽子去瞧皇帝的臉色。

顧言初並未說話，良久，下屬也只得了個尚可的評價。

可這已經足夠鼓舞人心，他彷彿已經見到此回大勝之後皇帝班師回朝嘉獎自己的場景。

正說話間，曾廣越也已經趕來。

顧言初見他卸去盔甲，在寒冬中僅著一身粗布衣裳，不由皺眉道：「老將軍這是要做什麼？」

後者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臣違抗陛下旨意，導致死傷無數將士，臣死罪。」

顧言初示意景兒將人扶起來，微微嘆道：「通州賊寇擾民數年有餘，將軍急於剿滅他們，也是情有可原，況且勝敗乃兵家常事，此戰怪不得將軍。」

曾廣越仍是不敢抬頭：「臣此番願將功折罪，請做先鋒。」

皇帝遙遙望著不遠處的澤山，高聳的眉峰下眼眸晦暗不明：「不必，咱們暫且跟他耗著，靜待時機便是。」

年邁的將軍驟然抬頭，像是想到了什麼：「陛下的意思是……」

顧言初徐徐道：「不出一周，不對，不出五日，事情自然會迎來轉機。」

王淵本以為皇帝擔憂楊舜欽近況，定會著急進攻，沒想到大軍到來三日之後，依然是巋然不動，沒有半點進攻的跡象。

男人在桌前沉思良久，猛地站了起來，怒吼道：「快來人，我要傳信給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