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日記

第六百九十章 日記

「皮提亞,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翠綠靜謐的群山中,蒼白的石柱傾倒在殘破的石階之間,曾經絢爛的油彩早已脫離,青苔在石柱看不出模樣的浮雕上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將潔白的大理石都染成了層巒疊嶂般深深淺淺的綠色,就像遠處的松林葉隙間灑下的太陽的碎影,斑駁地落在草地上,像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畫,又像一桌來不及品嘗的盛饗。

男人把臉藏在帽檐和立起的衣領中,就像最近民間怪談中流行起來的見不得光的吸血鬼一樣。

「我剛從英國回來,不容易啊,那個大傢伙終於有了自己的想法,拋下我這個老邁的老古板去尋找自己了。」

通向神廟舊址的台階只剩下了山頂的這一小段,而它們也被盤根錯節的藤曼霸佔著,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塊還算乾淨的空地,把一串葡萄擺在了身邊,這是古希臘時德爾斐的居民們拜訪神廟時習慣為阿波羅奉上的貢品。

「好久不見,里德爾先生。」

女人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湯姆沒有回頭,只是摘下一枚葡萄,丟到嘴裏。

酸澀的果漿隨着表皮的破碎充斥口腔,他的整張臉都因為倒牙的酸皺在了一起,等到再次睜開眼時,周圍的一切都已變得和一千年前一樣,恢弘的神殿和凋敝的地皮,纖塵不染的台階與遠處繁華的德爾斐城。

「你到不如別搞這個,」湯姆擺了擺手,說道,「你瞧,在希臘人離開后,這裏又變成了山清水秀的樣子。」

「是嗎?」

一襲白裙的女祭司拄著牧杖從台階上走下,撩起裙擺坐在了湯姆身邊,齊腰的長發在石階上攤開,宛如林中的古樹盤根錯節的根系。

「可惜我看不到,不過我還記得神廟尚未動工時這裏的模樣,森林茂密,鳥語花香,想來和你口中人類離開后的樣子沒什麼分別。」

她捻起一枚葡萄,仔細地剝去果皮,丟到了微微張開的口中,不見衰老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看起來真的像一個得到天啟的女神。

「我能夠感受到海爾波殘存的力量在一點點地削弱,」皮提亞看着湯姆的側臉,輕聲問道,「但是為什麼,五百年前,在你上一次找我之後,這種變化就停止了。」

「原來你還記得啊,」湯姆的立領下傳出訕笑,「倒也沒必要記這麼清,我記得我上次來是在罵你來着。」

「你罵我多少次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從我們的時代結束那天開始,我這裏的訪客就剩下了你一個人,」皮提亞盯着湯姆沒有一點兒波動的眼睛,說道,「所以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我累了。」

湯姆毫不猶豫地答道。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會累的人。」

「啊哈,」湯姆敷衍地笑了笑,「這都被你發現了,我只是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你在當下徹底消滅他,誰來作為配角完成你們未來註定發生的冒險呢?」

「未來已經改變得夠多了,我也希望海爾波也能品嘗到千年囚禁的痛苦,最好乘以十三,這不是他最喜歡的數字嗎?他看似強大,卻比任何人都要虛弱,因為他早已失去了自我,」湯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且我早已有了制勝的把握,就等着他回到世間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死期,卻不得不掰著指頭數着日子熬完兩千年,這種感覺,光是想像,便足以讓我覺得舒坦了。」

湯姆說得輕描淡寫,但身邊女祭司的表情卻因此變得沉重,她打量著湯姆的模樣,戰後第十年,當她聽到有黑巫師在亞歷山大大鬧一番的消息后拍馬趕到了那裏,在目擊者的記憶中,看到了和身邊男子一模一樣的面容,這麼多年,他依舊生機勃勃,充滿幹勁。

湯姆身上的打扮隨着時代改變了很多,每一次他都走在時尚的前沿,唯一不變的,只有頭頂的軟氈帽依舊光亮如新。

「你的帽子……」

「哦,這不是我的帽子,」湯姆把帽子摘了下來,捧在胸口,「為了修這個帽子,我還專門去學了針線活,你瞧,它和以前是不是一模一樣。」

「它讓我想起了一艘船,一艘不斷更替零件,最終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船,」皮提亞輕聲問道,「你知道它嗎?」

「我知道,」湯姆點了點頭,「我現在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納爾要給自己訂一個那麼滑稽離譜的目標了。」

「為什麼?」

「因為它足夠漫長,足夠困難,它可以幫助我消磨你難以想像的漫長時光。」

湯姆換了個姿勢,躺在石階上,周圍的藤曼甩動着身體,在他躺下前鋪滿了台階,墊在銳利的稜角上,就像一張躺椅。

「和同樣長壽的幽靈不同,我不用被限制在某個地方,更何況這裏也沒有足以承載我回憶的故土,所以這些年來,我去過很多地方。」

「我見證了文明從蒙昧走向開化,歐洲的巫師在各自隔絕的歷史中使用的不同武器也被擯棄,換上了更加便捷好用的魔杖。」

「我看到東方的王朝在一次次攻伐征戰中擴大版圖,並且最終形成了一個偉大的、統一的國家,我也看到了納爾曾向我提及的長城,可即便它被接成了一整條,也遠不及他向我描述的那般宏偉綿長。」

「我看到他們率先完成了歐洲人窮極百年都沒能完成的創舉,每個人都說同樣的語言,寫一樣的文字,我曾經給海爾波吹噓的願景在遠方展開了。」

「我以為人們的交流不會再有隔閡,他理想中的世界也會因此誕生。」

湯姆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似乎他正在說的,是一個度過了千年歲月的智者都無法解決的難題。

「我很好奇,他的夢想究竟是什麼?」皮提亞好奇地問道,「世界和平嗎?」

「作為預言家,你也覺得世界和平是天方夜譚嗎?不是,不過也不遑多讓了,」湯姆笑了笑,「他希望建立一個巫師與麻瓜和諧共處的世界,每個人都可以得到魔法的供養,享受魔法的便利,搭上魔法的快車。」

「你看了這麼多,可你又做了什麼呢?」

「我把魔法的種子灑在了世界的每個角落,」湯姆說道,「世界很大,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離開他出生的城市,他們只能通過遠方旅人的話語知道除了他們的家園外這個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經歷的故事,但世界又很小,如果你有充足的時間,完全足夠踏遍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恰好,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皮提亞抬起頭,看着腳下的德爾斐,感嘆道:「真是令人嚮往啊……」

「我在每個有人居住的地方都待了七年,剛好是一個霍格沃茲學生學習魔法需要花費的時間,」湯姆說道,「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率先去尋找當地熱衷教育的巫師,幫助他們培養下一代,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的職業是教師……雖然還沒來得及去報到就被留在這兒了。」

「他們一定運氣很好,才能遇到你這麼優秀的老師。」

「是嗎?但是他們的考試成績都很差,」湯姆聳了聳肩,「不過我也算教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也許等到二十世紀海爾波歸來的時候,他會當場被摩拳擦掌的巫師們用依舊發展到他想像不到程度的魔法打得找不到北吧。」

「可是這和納爾遜理想中的世界有什麼關係呢?」

「離開歐洲后,我最早到達的地方是南邊的非洲,那裏的巫師非常……可怕,」他斟酌了半天,才想到了一個稍微貼切一點兒的用詞,「那裏的麻瓜生活得像原始人,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讓他們不用勞作就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與基本資源,有些地方甚至還過着用石器打獵、茹毛飲血的日子,但那裏的巫師卻彷彿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每一個擁有魔法天賦的人展現出自己的能力后,便會被巫師找到,進入獨屬於他們的世外桃源、地上神國,他們擁有悠久的文化、每個人都是不遜於歐洲巫師的文明人,他們朗誦著辭藻華麗的史詩,品嘗著精工細烹的珍饈,研究幫助人享受生活的魔法,拋開一些古怪的風俗不談,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的文明程度甚至要超過歐洲的巫師們,只是從被同是巫師的「真正同類」找到后,他們就會和曾經的族群劃清界限,徹底從故土消失,巫師和麻瓜完全是割裂的,連我們司空見慣的奴役與壓迫都不存在。」

「他們就像是天上的神,不在乎地上發生了什麼。」皮提亞點了點頭,幫湯姆完成了總結,「然後呢?你做了什麼嗎?」

「我幫助他們改良了一部分魔法,也許是自然的饋贈過於優渥,他們有些懶惰,連魔杖都懶得使用,」湯姆拿出一本厚重的筆記,在上面翻找著相應的內容,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我想辦法促使這些從麻瓜的族群中脫離的巫師回到他們的部落,幫助他們的家園發展,我本以為這會為他們埋下一枚融合的種子,但當兩百年後,我接觸到的那些巫師紛紛離世,我回到那裏后,我很快又看到了他們。」

「他們活到了兩百年後嗎?」

「不,我在神廟裏看到了他們,」湯姆搖了搖頭,「這些人並沒有為他們的家園帶來什麼改變,也許最開始他們努力過,但當時間洗去一些浮塵,留在那裏的,只剩下了他們作為自己部落神明的塑像,不得不說,這太諷刺了,他們從神國里的人,變成了人國中的神。」

「的確。」

「我又去了東方,我一開始落地的地方,是正在和南方人打仗的游牧民族。」

湯姆飛快地翻閱着筆記,也許它被稱為「日記」要更貼切一些,但當日記撰寫者的經歷足夠豐富,它也可以被稱之為史書。

「我有點兒分不清到底誰是東方人,我不像納爾那樣對歷史那麼感興趣,只能盲目猜測,不過後來他們被打成兩半的時候證明我真的猜錯了,」湯姆回憶道,「我為草原上的薩滿……還是叫別的什麼來着?該死,我這兒寫得全是巫師,應當提前區分一下的。」

湯姆往後翻了幾頁,很快放棄了思考。

「教書育人的老本行沒有放下,我嘗試了其他的方法,更多在引導他們融入麻瓜社會,好在不管在東方的南北,巫師和麻瓜的關係總是非常緊密的,那裏也沒出現什麼愚蠢的宗教或是別的類似的東西,也許是因為統一王朝出現很早的關係,他們的社會非常完善,等級和職能都很分明,」湯姆感嘆道,「魔法的使用者也和我們熟知的巫師完全不同,我不用再對他們的魔法指手畫腳了,因為我也不太熟,一面改良魔咒,一面要求那個時代的教育家接收來自不同種族、不同地區、不同階層的學生,他們的王朝和周圍的族群始終摩擦不斷,也許這會幫助他們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摩擦。」

「後來……」

這片根據回憶塑造出的德爾斐始終保持着它陽光最好的一刻,湯姆緩緩地訴說着多年來的經歷,皮提亞坐在他的身邊,安靜地傾聽着,她明白,湯姆早已不再是需要先知指引的迷茫者,自己只需要扮演好聽眾的角色便足夠了。

湯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天上的太陽始終在原位高懸著,他對時間的感知也與常人不同,以至於當他感到口乾舌燥,中場休息時,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坐得麻木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把自己也拘束在命運中,你的鬥爭早已結束,」他看了皮提亞一眼,在太陽的照射下,女祭司半透明紗裙下的身軀也被陽光穿透,就像一個被印在玻璃間的影子,他揉了揉發酸的小腿,說道,「你看,我該罵的很久以前就已經罵完了。」

「沒有關係,」皮提亞的影子搖了搖頭,「你看到的只是我以前留下的預言,我只是預測了和你的會面,並且做出了相對的反饋,說真的,這次要輕鬆很多,因為我只需要聆聽,然後把應該告訴你的發現囫圇講出來就好了。」

「你說是,那就是吧。」湯姆聳了聳肩,「我反正無所謂。」

「你就不好奇我想要告訴你什麼嗎?」

「現在可沒什麼能讓我好奇的玩意兒了。」

「那可不一定。」皮提亞眨了眨眼睛,「我還給你留了點兒東西,如果你早些來,就能早點兒看到它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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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和伏地魔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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