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弦無形，琴痴黃鐘公

蘇默領著岳靈珊，在梅庄中七拐八繞，順著走廊，來到一個月洞門前。

月洞門門額上寫著「琴心」兩個字，筆力蒼勁，用藍色琉璃砌成。

蘇默暗自點頭，這字甚好，雖然比不上虞允文的勃勃英氣，但也有一副率意在內。

只是字尾的收筆上，總有些刻意收攏。

「爹，好奇怪啊。」

岳靈珊的心思就沒落在過字上，邊走邊欣賞莊園風景，見到蘇默停下，這才說道：

「這麼大的莊園，怎麼連個下人都沒有，難不成四個莊主，全都由兩個僕役照顧？」

這話蘇默沒得接。

只是嗯了一聲，便繼續向里走。

過了月洞門，是一條清幽的花徑，兩旁栽著秀麗的竹子，竹節粗大筆直，竹葉青翠欲滴。

花徑鋪就的鵝卵石上斑斑青苔叢生，顯然這裡少有人行。

微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本就清幽的花徑小路愈發清冷。

岳靈珊膽子小，連連催促著蘇默。

兩人走過花徑，來到三間石屋之前。

屋前屋后栽著七八株蒼松，枝繁葉茂，高挺的樹冠接連，遮得四下里陰沉沉的。

岳靈珊俏麗的小臉已經見不到一絲笑容了，衣袖裡的胳膊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心底浮出一個疑問：

「真有人住在這麼陰森的地方嗎？」

嘎吱——

就在此時，內室中走出一個老者，拱手道：

「岳先生駕臨敝庄，未克遠迎，恕罪，恕罪。」

岳靈珊好奇望去，只見這老者六十來歲，骨瘦如柴，兩頰凹陷，雙目卻亮著光，像是一隻老鼠成了精。

未等蘇默回禮，老者身後的丁堅躬身道：「這是我家大莊主，黃鐘公。」

蘇默微微頷首，拱手回了一禮，道：

「晚輩岳不群，久聞梅庄四友大名，特攜小女靈珊前來拜訪，莊主勿怪。」

黃鐘公點了點頭，皮包骨頭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岳先生客氣了。」

「岳先生性情高潔，君子劍之名如雷貫耳。

老朽對岳先生的為人和武功向來十分仰慕，只可惜緣慳一面。」

「今日得見，也算是大慰平生之願了。請進琴堂用茶。」

蘇默帶著岳靈珊，跟他走進琴堂坐好，丁堅行禮后離開。

很快，一名小童捧上清茶，茶水倒了七分滿，茶霧升騰間，濃郁的茶香縈繞。

黃鐘公端坐主位，身旁放著一張瑤琴，顏色暗舊，當是數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古物。

似乎是察覺到了蘇默的目光，黃鐘公撫琴一笑。

「老朽素來酷愛琴法聲樂，說是常年閉關，實際上是在操弄瑤琴。」

「玩物喪志，倒是讓岳先生見笑了。」

蘇默搖頭輕笑，「琴棋書畫，君子四藝，莊主肯痴心於琴，可見性子高雅。」

黃鐘公聞言，洒然一笑，左手擺弄瑤琴，狀若無意地問道：

「我兄弟四人當年感慨江湖紛擾，難以治身，便早早退隱在這孤山梅庄，二十多年絕跡江湖。」

「卻不知，一日內，竟有兩波貴客來訪。」

顯然，黃鐘公已經知曉會客廳里發生的事情。

頓了頓，他明亮的雙眼凝視蘇默，手指緊扣琴弦，依舊帶著微笑，問道：

「不知岳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蘇默微微一愣，沒想到黃鐘公這麼直接。

索性攤牌，點頭道：

「此番岳某前來，便是為了梅庄底下那位。」

錚！

黃鐘公在琴弦上撥了一下，琴音響出，琴尾向蘇沫右肩推來。

蘇默心知，黃鐘公在琴上撥弦發聲，並非故示閑暇，而是在琴音之中灌註上乘內力，用於擾亂敵人心神。

對方內力一旦跟琴音共鳴，便不知不覺的為琴音所制。

琴音舒緩，對方出招也跟著舒緩；琴音驟急，對方出招也跟著驟急。

但黃鐘公琴上的招數，卻和琴音恰好相反，他出招快，而琴音加倍悠閑，對方勢必無法抵擋。

不過。

蘇默面色淡然，入耳的琴音里裹挾著些許內力。

但想要撬動影響他體內的內力運轉，還是差了些火候。

他的內力猶如潮水，又豈是絲線撥動得了的。

手中摺扇緩緩點出，打向黃鐘公肘后。

瑤琴倘若繼續撞向自己肩頭，黃鐘公肘后穴道必被點上。

黃鐘公面色不變，手中瑤琴倒轉，砸向蘇默腰間。

琴身遞出的同時，又是撥弦發聲。

蘇默無事，手中摺扇不退反進，折了個弧形，如劍一般刺向對方腋下。

黃鐘公氣勢一沉，舉起瑤琴擋住這一擊。

一股沛然巨力襲來，他臉色驟變，悶哼一聲，手中瑤琴擺動，下意識將琴尾觸地，想要化解衝力。

但不知為何，黃鐘公驀地支起腰，提起瑤琴，枯瘦的後背撞到桌案上，身子向前一趴，噴出滾燙的鮮血。

顧不得擦拭嘴角，黃鐘公半趴身子，在琴上連彈數聲，樂音轉急，琴音高亢。

錚！錚！錚！錚！

琴音連響四下，同時琴弦化作四根利刃突刺而來。

蘇默無事。

但他身後的岳靈珊內力淺薄，只覺得胸口憋悶，有些喘不過氣來，不住地輕拍前胸。

這讓蘇默覺得有些丟了面子。

自己堂堂一個先天境，居然護不住岳靈珊？！

「哼！」

蘇默屏氣冷哼。

一股霸道無比的氣勢從他身上漫出。

滿室琴音瞬間消弭不說，黃鐘公手上的瑤琴七弦皆斷，在琴邊垂了下來。

黃鐘公苦笑道：「岳先生內力造詣如此了得，委實可敬可佩。」

「老朽自負『七弦無形劍"在身，本來以為哪怕是宗師親至也能抗衡一二。」

「卻不料，嘿嘿，竟然是井底之蛙。」

黃鐘公言下頗有凄涼之意，長嘆一聲，頹然坐倒，神情蕭索。

蘇默沒理他，先是看了看岳靈珊，發現沒什麼大礙之後，這才放下心來。

萬一這妮子出了事，等回華山以後，給寧中則知道了，那他絕對獨守空床。

不過這件事情也給他提了個醒。

這丫頭太弱了。

等蘇默再看黃鐘公的時候，卻發現這老倌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經渾濁下來。

顯然是被打擊到了。

蘇默唰得張開紙扇，嘴角輕挑，立在黃鐘公身前說道：「莊主不必如此，敗在岳某手上，你不丟人。」

「畢竟岳某已是先天境，算是以境界壓人。」

黃鐘公聞言，並沒有什麼喜色，只是自嘲一笑，搖頭嘆息。

「你這中人之姿都成了先天境，老朽卻蹉跎一生，哪有什麼丟不丟人的。」

「臉都沒了。」

蘇默表情一僵，旋即自我安慰道：「他說得是岳不群，關我蘇默鳥事。」

可惜，安慰無效。

蘇默反而越想越氣，乾脆冷笑道：「既然如此，前輩還是趁早了斷吧。」

「可惜了，剛出世的廣陵散，你是無緣得見了。」

黃鐘公耳朵一動，又驚又喜，顫聲問道：「當真？」

蘇默點點頭，不懷好意地說，「只是這到底在哪~」

蘇默刻意拉長了音，看著這老頭眼巴巴的樣子，沒由來打了個激靈。..

語速飛快的說道：「廣陵散的消息我告訴你可以，但是，梅庄下面那個人，我要了。」

「這……」

黃鐘公面露糾結，尋思：「岳不群已經是先天境，而且已經尋到了梅庄，哪怕自己不說，他找到任我行也只是時間問題。」

「反正我也沒幾年好活了，若是能臨死前見識一下廣陵散……」

「那多是一件美事！」

當即點點頭，瘦的像雞爪一樣的手掌拍下，只聽咔嚓一聲，瑤琴斷為兩截。

蘇默有些詫異，這老頭別是被自己刺激瘋了吧。

卻聽黃鐘公哈哈大笑道：「岳先生，我嗜琴如命，瑤琴一斷，那些人定然認為我是屍骨無存。」

「絕對不會想到我還活著。」

語罷，黃鐘公落寞苦笑，一雙老眼直勾勾地盯著蘇默。

蘇默不由咋舌，對方顯然是將餘生寄托在了自己說的那個廣陵散消息上了。

要是這時候，自己說一句是騙他的……

估摸著老頭得當場腦溢血。

不過他也沒那麼下作，溫聲道：

「衡山派劉正風跟日月神教右長老曲洋交好，兩人手上，便有廣陵散孤本。」

黃鐘公眼睛一亮，當即要走，卻被蘇默按住了肩膀。

尷尬一笑，帶著蘇默跟岳靈珊走入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