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宋衍的信

萬瑤：

好久不見！

我落筆的此刻是傍晚六點三十一分，我正坐在山頭看日落，玫瑰色的晚霞與遠處高山的剪影相連，看起來溫暖又熱切，總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的你。

你那時正忙著上樓，腳步輕盈，裙擺微微轉動，讓我想起樹林里奔跑的鹿，枝頭上那些五彩斑斕的鳥，以及開在邊境線上的、那些我從未跨越過的花兒……別在頭髮後面的紅色蝴蝶結隨著你的步伐一晃一晃地，可愛又靈動，我後來每每想起，總覺得那蝴蝶結好像晃到了我的心底里去。

後來你極短暫地轉頭，我沒來得及看清你的表情，只看見你臉頰上的酡紅……

你不知道吧，你那時紅了臉，就像我此刻看到的落日晚霞……

萬瑤，我已經忘記這是我第幾次看落日了，幾百？幾千？又或者幾萬？我已經數不清了，但每每這個時候，每每我被這餘暉籠罩的時候，我都總覺得你應該在我身旁。

這二十年裡我走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去看看你說的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有多美。

這些年來，我每到一個地方就習慣把它們畫下來，等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把它們也帶走，想著要是能碰到你，就把它們也拿給你看看，你大概會喜歡，然後感到欣慰的吧？

你當初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從我面前離開，看著你的生命逐漸流逝，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要怎麼才能挽救你呢？財富又或者是我的生命？鮮血？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獻出我的一切，可你還是走了，離我而去，永遠地，決絕地離開。

你一開始離開我的那幾年，我白天去寺廟，九十九級的階梯我一跪一磕；去教堂，在那裡虔誠地禱告，想著不管是佛祖，上帝，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神能聽見我的祈求，讓你回來。

但到夜裡，我就總哭，你不在的事實一下又一下地衝擊著我，我手裡捏著你給我的平安結，但從沒有感覺到過喜樂順遂。

我抱著從前給你畫的畫像，像一隻老鼠一樣躲在黑暗中悲切地痛哭，我感到無助又彷徨，淚水滴在畫紙上，暈染開來，我就又連忙把它擦乾，我害怕淚水會弄壞它，會毀了你留給我的這最後的念想。

哭完之後我就滿懷期待地入睡，希望在夢裡能夠再見你一面，每晚都如此，可你一次也沒有來過我的夢裡。

可我不明白哪裡讓你不高興了，讓你在夢裡也不肯看我一眼。

於是我就再去寺廟或者教堂，再去跪拜，再去祈禱……

我多想也離開這個世界，但我不敢，我害怕你又要生氣發脾氣。

對了，我前幾年去見了羅紀一面，沒想到吧，我根本沒有殺掉他，我才沒你想的那麼糟糕呢！

他的外貌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就是胖了些。

但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瘦的。

他和安玲瓏結婚了，從精神病院接出了他的母親，有一個女兒，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總笑，這一點和以前大不相同啦！

這些年間，我總在想你，看花時，看山時，看海時，看太陽、星星、月亮時，看雄鷹飛過蒙古的草原時，看阿拉斯加的靈性與自然時，看極光降臨冰川，流星劃破天際，穿過漫天星斗時，看微風拂過洱海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時，哪怕一直到此時此刻，此分此秒，我寫下這個字的最後一個筆畫時，我還是在想你。

最近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大概是以前的舊傷複發又或者是近些年來染上的什麼病痛，對好多事情也都提不上興趣了，心情時常低落，夜晚看向天空時，竟然都覺得那閃耀著的是星星的屍體和我死去的回憶。

我隱約覺得我就快要見到你了，心下卻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靜，所以我才寫下這封信。

我的餘生越來越短，可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回憶越來越長了，我貪婪地撕扯著回憶，想要再靠近一些感受你的氣息，你的樣子隨著回憶反而被描摹的更加清晰。

這封信似乎有些矯揉造作了，大概不會是你喜歡的風格。那是因為我這些年總在回憶你，耽溺過往，妄想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用起詞句來也愈發像一個詩人一樣了。

我好多年沒有拿起筆了，以前大多數時候我是拿槍，拿刀，遇見你之後，我就更願意拿起畫筆了。又或者拿起湯勺喂你吃飯，拿起抹布打掃一下屋子，這一切都讓我感到無比滿足和幸運。

在寫這封信之前我特意練了好久的字，但現在看來我的字依舊不大好看，似乎不太工整，我有些不大好意思讓你看這封信了，別讓你又對我添上一個壞印象。

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這些話我曾反覆地，不停地呢喃低語，可提起筆來時，卻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了。

寫我對你的愛意嗎？如果那可以被叫做「愛」的話，那個詞對我來說似乎太過崇高與光亮了，我不過是個影子，是個隱匿於黑暗的人。

我像一個落水者，在骯髒的深淵裡拚命掙扎，但你出現了，你把我拉上岸，拉出黑暗，拉出地獄，你是那麼光潔美好，而我卻卑如塵埃，我甚至從來不敢說「我愛你」，我擔心這會是對你的玷污，我更願意把它稱作你對我的救贖。

我的救贖！

我想好了，等到最後時刻，我會去找一片花海，我會站在畫面正中央，我會揚起嘴角，露出牙齒，我會表現出我這幾十年來最開心的樣子，我會揚起下巴，揮舞雙臂，那幅畫面，會是你想要的，在你畫作中所描繪的那種青春恣意吧！

萬瑤，我就快要堅持不住了。我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輕聲呢喃，我盡量按照你期望的那樣生活，卻無時無刻不想早點離開。

唯一支撐著我的是你最後說的那句：「宋衍，我為你而來。」

夜深了，四周沒有什麼光亮了，我也就寫到這啦……

今晚來我夢裡吧，拜託……

宋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