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邊鎮亂】寨規
降雪的減少並沒有阻止天氣變的更寒冷，現在無論如何看深居山中的狄寨都已經成了草原中的世外桃源，因為這裡有糧食。烏蘭公主每七天派一隻馬隊來狄寨運送糧食去救濟淪落著飢餓邊緣的土默特人，因為缺少足夠的牧場，很多牧民都忍痛將部分做種的牛羊都都已經宰殺。冬天本是草原上牲畜產仔的季節，但是現在的土默特牧民已經維持不下去大量牧群存活下去，只能根據汗帳騎兵的要求，留下了馬匹，將牛羊逐步宰殺。
草原冬天的sè彩十分單調。對於長久生長在草原的人來說，沒有人願意在冬天外出活動，老天爺的脾氣誰也摸不透，或許今天是風和ri麗，明ri就是一場暴風雪。自從那ri松逃離涼城后，雖然沒有所有人提起過，但是狄寨的各位領心中都壓了一塊巨石，那就是燕七的下落。
閏十一月，草原終於下了一場暴雪，狂風席捲的飛雪到處亂鑽，大雪下了一天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夜晚輪值的守備兵士靠在狄寨新修建的寨門旁邊，不停的咒罵著老天爺和自己悲慘的運氣。丑時時分，翟岩親自帶著宗茂和七八個主事府的兵士四處巡邏查看崗哨，這樣的天氣正是檢查崗哨最好的時機，既可以表明嚴肅軍紀的決心，也可以讓兵士視之為同甘共苦。宗茂跟在翟岩身後，他現在擔起了狄寨主事府的所有事務，不敢有一點懈怠，沙琦廣、奚思甚至仇彬的眼睛都在暗處緊緊的盯著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希望他出差錯。
翟岩一路查看，在這麼冰冷的夜裡站在外面想睡著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有很多守值的士兵只管躲藏在角落裡，躲避著風雪。馬賊們很少會在這樣的雪夜依舊守值，只有在看見翟岩到來的時候，他們才滿臉驚愕的站直了身子，稍稍打起了一點jing神。翟岩一邊行走著，一邊隨便與一些值哨的士兵閑聊。狄寨內部重點看守的地方包括糧倉、馬房和倉庫，翟岩巡邏完一周，現守衛的士兵雖然都在蜷縮著身子，但聽見動靜還都算jing覺，他心中還是滿意的。
狄寨寨門建設好后一共設了三道崗哨，分別由各軍把守，沒想到翟岩到了到狄寨大門，現第一道崗哨就無人看守。
他心中有些生氣，因為當夜這道崗哨是由仇彬的部眾值守，仇彬雖然支持他，但一直以來的馬賊作風改不了，狄寨中最沒有紀律的就是他的部眾。那ri松的部眾雖然也是馬賊，但那ri松對他們要求嚴格，他們此時又寄居在狄寨，所以都很守規矩。
再往外面的兩道崗哨，都沒有出現問題。狄寨的大門按照慣例由榆林邊軍把守，無論翟岩心中如何想，當初隨同沙琦廣出塞的榆林邊軍依舊是最值得信任的人，而且他們和草原越陌生，對的依賴度就越大。
巡視完全寨后，翟岩讓隨行人員先回去，領著宗茂來到仇彬部眾的營區。他在宗茂的指引下一直走到在仇彬房屋前，在窗戶的木板上使勁敲打著，仇彬朦朦朧朧中被驚醒爬了出來。
仇彬慌慌張張的走出門，看見站在門口翟岩，問道：「怎麼了，大半夜的，生什麼事了。」
翟岩yin著臉道：「你的部眾中有人沒有守值。」
仇彬臉sè微變問道：「是哪一個？」
宗茂道：「毛明。」
翟岩道：「你怎麼統領部下的，按照寨規應該鞭打二十。」
仇彬笑笑道：「那小子既然不聽話，該打，你大半夜的過來找我就是為這事？」
宗茂道：「他前幾ri搶過流民百姓的食物，又和虎旗的人打過架，已經受過兩次鞭刑，這次三犯按照寨規已經要驅逐出寨了。」
仇彬臉sè變了變，央求道：「毛明是當初和我一起出塞的，也算是我的親信了，這個人悍勇能戰。這個天氣逐出狄寨，不是餓死就是凍死，這一次就饒了他吧，我以後會注意的。」
翟岩搖頭道：「不行，既然有寨規，那就要遵守，你看你的部眾營區，毫無戒備，像什麼樣子。」
仇彬當了這麼多年馬賊，從來都是ziyou自在，所有的事情自己說了算，所以很多部眾並不習慣狄寨這樣嚴厲的管理。他臉sè僵了僵道：「在狄寨中還會有什麼危險，外面戒備都那麼嚴密了，所以我就讓兄弟們好好睡個覺。毛明跟了我這麼多年，如同兄弟一般，我不能就這樣拋棄了他，小哥你就放他一馬吧。」
翟岩示意宗茂到一邊去，低聲道：「如果我通融了你，狄寨這兩千多人我還怎麼管？那不是馬上就要亂套了嗎？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嗎？」
仇彬問道：「換個人頂替，這樣就不算再犯了，行不？沒有人會注意的。」
翟岩搖頭道：「不行。」
連求不應，仇彬有些怒了，道：「什麼鳥規定，太不合理了。當馬賊都要這樣，人早就跑光了，彥直你不要太認真了，說到底人心最重要。」
翟岩毫不鬆口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毛明是決計不能再留在寨中的。」
仇彬冷笑道：「如果你是我，我是毛明，你也要將我逐出狄寨凍死餓死嗎？你要知道，你把他們管得再聽話，關鍵的時候也只有兄弟才能靠得住。」
翟岩臉微微抽了一下，道：「我知道。這是馬賊中的規矩，但是我不是馬賊，我在草原一年沒有一刻當自己是馬賊。仇兄，如果你還想一輩子在這草原上當馬賊，我就依你，如果你想和我干一番大事業，你就依我。」
仇彬嘆了一口氣道：「小哥兒，你讀過書，一年來就創下了這片山寨，我是佩服你的，所以才願意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但是榮華富貴都要建立在兄弟朋友的屍體上嗎？我願意帶著兄弟們和你在草原闖蕩，說到底就是為一條活路，我此刻拋下了他，ri後會不會也有人會這樣拋棄我。」
翟岩硬起心腸沉聲道：「你這樣帶著他們，早晚有一天，不光是毛明，所有的兄弟都會死光，不要忘了這裡是蒙古人的草原。都說軍法無情，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我只要答應你一次，ri后就再也沒有辦法拒絕別人。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仇彬眼看翟岩油鹽不進，顯然心思已定，終於長嘆一聲道：「現在我才知道，我和你相比相差遠了。你想讓宗茂要立威，也就由你吧，這世道不在這裡死去就是在那裡死，多活幾ri少活幾ri又有什麼分別。明天早晨我就生病不出了，由主事府自行處理吧。」說完之後，心中難受，跌跌撞撞的走進屋去。
翟岩想上前去安慰，但終究停下自己的腳步。他心中也暗暗驚詫於自己的變化，一年多前在張家口，他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寅時過半，流民中早有人早起開始做早飯，有人開始清掃狄寨中的積雪，他們已經成為狄寨中最溫順的群體，也是最滿足的群體，因為這裡可以讓他們吃飽，而且這還是飢荒之年。所有人的兵士和往常一樣排隊在流民的桶中拿著窩頭和盛著米粥，很多人還在感慨昨晚風雪之大，有幾個守值的兵士在小聲嘀咕著在那麼大的風雪下，翟寨主和主事府的人竟然巡寨。
等到了辰時，狄寨各部分屬主事府的人也都紛紛來到這裡領取當天的任務安排，等到所有人都到齊了，宗茂終高聲傳達主事府的命令道：「昨夜一崗哨兩位守值兵士缺崗，馬三金一人，犯，鞭打二十，毛明一人，再犯，驅逐出寨。」
狄寨護衛隊的十幾個兵士如同餓虎一般衝進仇彬的營區，將剛剛吃完早飯的毛明綁縛抓到主事府的門前。
主事府門前鐘聲響起三聲，這是又有人違反了寨規要被處罰了。馬三金赤膊著上身，跪在主事府門前的高地上，行刑的兵士拿著長鞭一下下使勁的抽著，伴隨著一聲聲沉悶的呼聲，四邊各部士兵三三兩兩的看著，聽得真切。
毛明被綁縛在站立一邊，不一聲，只是小腿有些抖，狄寨中的規定他是清楚的。
半晌功夫，到馬三金鞭刑完畢，兩個大嗓門的傳令兵高聲呼喊著宗茂的第二道命令：「毛明，一月之內三犯寨規，驅逐出寨。」
兩個兵士將他身上的短刀取下來，將他推搡著向寨外走去。毛明忽然大喊：「我再也不敢了，饒命啊。」但是無人理睬。
兩個傳令兵一直跟在毛明身後高聲傳達著主事府的命令。
從狄寨建立開始，這是第一個因為違反寨規被逼入死境的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被逐出狄寨是什麼結果，沒有武器，沒有馬匹，沒有糧食，在冰冷的草原上一天也挨不過。狄寨中沉寂一片，連沙琦廣和奚思也都走出屋門觀望著，不一言。
毛明掙脫不開，依舊在高聲呼喊著：「仇大哥，救救我啊，我可是跟著你這麼多年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仇彬躲在屋子裡，聽見外面的呼喊，眼角濕潤，他心中默念：「毛明，你不要怪我，既然幹了馬賊，終究就會有這麼一天。好歹還能留一個囫圇屍。」
毛明被想推倒狄寨門口，後面的兵士一刀隔開他的綁繩，將他退下一個小坡。他在雪地里翻了一個跟頭，顧不上拍打身上的雪，跪在山寨門口高喊乞求道：「仇大哥，救我啊。」
山寨的木門被緊緊的閉上，再也沒有人朝這邊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