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匕首上肯定塗抹了葯。
傷口其實不深,也不算大。
秦君澈本身格鬥技無雙,這樣的小傷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軟,眼前也越來越模糊。
強撐着想要再說些什麼,用盡全力卻只是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似乎聽到顧唐在對自己說話,卻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山風逐漸離他遠去,連最後一點光明也消失在眼前。
秦君澈又用力眨了眨眼睛,身體一軟,整個人都朝前倒去。
他沒有倒在地上。
在他身體向前倒去的時候,顧唐一伸手就扶住了他。
秦君澈的腦袋就在他的肩膀上,遠遠看去,兩個人就彷彿纏綿的戀人擁抱在一起一般。
顧唐深吸口氣,低頭看了看插在秦君澈小腹上的匕首。
傷口很淺。
他親自動的手,自然不可能真讓他有性命危險。
比較厲害的,應該是匕首上的麻藥。
起效非常快,至少可以維持十二個小時。
那麼,時間夠了。
「把他送出帝都星。」顧唐伸手,溫柔地替秦君澈理了理頭髮和衣領。
然後他抬眸,臉上寒光早已取代了那絲罕見的溫柔。
他看着緩緩拾級而上的男子,聲音也變得嚴肅:「在帝都星的烽火熄滅之前,你不能離開他身邊一步。」
「如果烽火,始終不曾熄滅呢?」來人問。
「四十八小時!」顧唐伸出手,「我只需要兩天就能解決這件事。如果兩天之後還未能解決,說明我敗了。那麼……」
他垂眸,看着秦君澈英俊的側臉。
看着他緊閉的雙眸,以及睫毛在他臉上投下的淡淡陰影:「帶着他離開銀河帝國。」
那人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扶著秦君澈轉身,似乎也不打算多問。
邁出一步之後,身後傳來顧唐的聲音:「賀輝。」
他說:「謝謝你。」
賀輝腳步停下,他又嘆了口氣:「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顧唐沒有說話。
賀輝又輕嘆了口氣。
他始終沒有回頭,好像在擔心,只要自己回頭,就會再沒有辦法離開這裏,離開這個他想拼盡性命去守護的青年:「我知道我勸不動你。我也知道你為這一天已經準備了九年。從當年……」
賀輝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那場變故之後,你就一直在準備。」
「可是我希望你還是能活下去。」他說:「哪怕從此再無法見面,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顧唐。」賀輝說:「這世上,也有人願意用他自己去換你的一世安穩。」
「答應我,一定要活着。」
======
秦君澈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甚至做了一個特別波瀾起伏的夢。
他夢到了一個人的一生,從他出生,到他長大,然後開始學文習武,開始學習文學法律,學習格鬥技能,學習統兵作戰,學習維持政、治平衡……也學習如果治理一個國家。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魔了,因為太嫉妒顧峰,所以在夢裏,他成了顧峰。
對!沒錯!
就是那個,讓他的心上人念茲在茲,死了九年仍然可以鮮活地活在顧唐生命里的銀河帝國前太子顧峰。
這場夢也做了很久,所以夢中地一些細節都顯得那樣真實。
他甚至夢到自己和小時候的顧唐初見。
也夢到兩人生活在皇宮中,那段勉強算得上歡樂幸福的時光。
大概因為細節顯得太過真實。
所以一直到秦君澈醒來的時候,夢中的那些經歷都還是那樣鮮活深刻。
他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房間里光線很暗。
秦君澈轉動了下腦袋,看到厚厚的遮光窗帘完全遮住了窗外的光。
他只覺得渾身酸軟,小腹上清清涼涼的,似乎……
清清涼涼的?!
小腹!
他猛然反應過來,自己之前,被顧唐用匕首刺了一下。
秦君澈翻身坐起。
傷口顯然被很好地處理過了,連他這樣大的動作也沒感覺有多疼痛。
不!
應該說傷口本身就很小。
他伸手按在小腹上,那裏包着一層敷貼,將匕首刺傷的地方完全遮掩在了下面。
他睡了多久?
逐漸適應黑暗的眼睛,已經可以勉強看清房間里的情況。
這裏應該是一間卧房,看佈局顯得很陌生。
應該是他暈過去之後,被送到了這裏。
他手腳沒有被綁住,送他來這裏的人,似乎也沒打算限制他的行動。
秦君澈下了床,在牆上摸索著找到了燈的開關。
「啪」的一聲輕響,整個房間都變得明亮起來,吸頂燈柔和的光芒灑落,讓他徹底看清了整間房間。
這裏是……哪裏?
他依稀記得,在自己暈過去之前,是顧唐在他耳邊喃喃說着:本想……留你一命。可你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那麼,他為什麼還活着?
為什麼沒有死?
沒等秦君澈想太多,燈光亮起之後,門上傳來幾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秦中將。」門外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您醒了嗎?」
帶着尊稱的熟悉聲音讓秦君澈愣了下。
他很快回過神來,快步去替來人開了門。
「賀輝?」站在門外的,赫然是之前秦君澈很看不順眼的帝國第一大法官賀輝。
對方朝他微微一笑,側身讓開門口的位置。
侍者端著一盤食物快步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將東西放在房中唯一的一張桌上。
「您已經睡了快兩天,一定餓了吧?」賀輝揮手吩咐侍者退下。
送來的食物,是清粥小菜。
秦君澈確實餓了,但如果像賀輝說的那樣,他已經睡了兩天,也只能吃這些簡單的東西。
「我知道您有很多問題想問。」賀輝依然用着敬稱,「不過您先吃點東西吧。」
秦君澈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在桌旁坐下,遲疑了幾秒,拿起筷子飛快地將那些清粥小菜全都吃了下去。
賀輝要害他,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殺他八百次。
完全沒必要等他醒來再在飯菜中動什麼手腳。
他吃得很快。
軍中出身,早已習慣了做什麼事都非常乾脆利落。
賀輝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欣賞。
五分鐘后,秦君澈放下了筷子。
他這才發現,賀輝竟然一直站在他身旁。
房間里雖然有別的椅子,但是身為帝國第一法官,賀家的長子,身份其實要比現在的秦君澈更高的人。
竟然選擇在他吃飯的時候,就站在他身邊。
那模樣,不像是對平輩,甚至已經不是對普通的長輩。
更像是,臣子面對他的君王。
銀河帝國皇帝的權柄已經遠遠沒有真正的古時候那麼大。
可是依然是君主。
賀輝的態度,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秦君澈又不是笨蛋,聯想到這幾個月來發生的這些事,他的心越來越沉。
「顧唐呢?」他沒有問別的問題,而是直接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秦君澈問完,雙目直直看向賀輝。
對方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哀傷。
但臉上,仍然帶着淡淡笑意:「我不知道。」
他頓了頓,彷彿為了強調這件事,緩緩說道:「我們,沒有人知道。」
秦君澈猛然站了起來。
賀輝不卑不亢地和他對視着:「但我相信,他一定還活着。」
他的聲音不算大。
不知道是說給秦君澈聽,還是在告訴自己:「一定活着,就在這銀河帝國的某個星球上。」
「砰」的一聲,秦君澈的拳頭重重鎚在了桌子上。
賀輝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低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
盒子密封著,封條上是瀟灑蒼勁的幾個字:顧唐封。
那是顧唐的親筆,秦君澈這幾個月和他在皇宮同吃同睡,天天膩歪在一起,怎麼可能不認識他的筆跡。
賀輝朝秦君澈抱拳作揖,然後轉身退出了房間。
秦君澈盯着盒子看了片刻,還是緩緩坐下。
他伸手拿過盒子,看着上面那幾個熟悉的字。
過了幾分鐘,抬手,秦君澈利落地撕掉封條,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面,裝着一個拳頭大的夜明珠。
珠子旁邊,還有封信。
信封上,仍然是顧唐的親筆:兄長親啟。
秦君澈只覺得頭暈目眩。
雖然已經猜到幾分,可是看到這四個字,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難道自己,竟然真的是他自己嫉妒的對象。
顧唐那個早逝的皇兄,銀河帝國前太子殿下顧峰?
可是為什麼?
顧峰比顧唐還要大好幾歲,自己分明是比顧唐小的啊。
而且如果他是顧唐的大哥,對方又知道他的身份。
他們這段時間在皇宮中又算什麼?
還有顧衍……
顧衍究竟是誰的兒子?
無數的疑問在秦君澈腦海中飛快地閃過。
昏迷時候的夢境又一次浮上心間。
都說睡醒之後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會慢慢忘記夢中的一切。
特別是細節,會逐漸再也想不起來。
可是那個夢,卻越來越真實。
他醒了之後不僅沒有淡忘,反而覺得越來越清晰。
很多夢中沒有夢到的細節,他都漸漸慢慢想了起來。
他想起來,九年前,皇宮中,他和顧唐見的最後一面。
他想起那場爭吵,然後他將顧唐抵在了牆上。
他當時已經喝醉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然後他們……
秦君澈拿着信的手輕輕顫抖了兩下。
然後他深吸口氣,緩緩抽出了裏面的信紙。
信很短,信紙泛黃,應該是很多年前就已經準備好。
顧唐的筆跡那時候更加飛揚一些,帶着些許張揚的驕傲和瀟灑,龍飛鳳舞地佔據着秦君澈的視線。
他匆匆看完整封信,整個人都僵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秦君澈才拿起那個夜明珠。
此時燈光明亮,夜明珠暗沉沉的,看起來分外不起眼。
但是顧唐在信中告訴他,為了能讓他活下去,不得已他們想辦法封住了他的記憶,利用時光回溯將他送到了十年前。
所以現在的他,是十年前的身體。
那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比顧唐年輕了。
而這顆夜明珠,可以幫他想起他所有的記憶。
那些,屬於太子顧峰的記憶。
但是相對的,他會失去作為秦君澈的所有記憶。
那麼他的記憶,就會停止在十年前。
這十年中,他作為秦君澈鎖發生的一切,就會徹底消失。
秦君澈沒有立刻去拿那顆夜明珠。
他反反覆復將信看了三遍,最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也沒有理解錯。
如果他恢復顧峰的記憶,就等於會抹殺掉秦君澈存在的痕迹。
從此世上只有銀河帝國的新君顧峰。
再沒有那個在銀河帝國邊緣星系,在窮凶極惡的星際海盜群中,對顧唐一見鍾情,然後逐漸對他刻骨銘心的秦君澈。
一切,將會回到正軌。
銀河帝國會迎來本該屬於他們的賢明君主。
而顧衍,也會回到他親生父親身邊。
那些本就忠於前太子顧峰的人,此時想必也已經在帝都星翹首期盼,等着他的回歸。
這世上,沒人會去關注秦君澈的消失。
包括他自己在內。
秦君澈閉了閉眼睛。
他伸手,緩緩關上了那個小木盒。
連同夜明珠和顧唐的信一起,關在了裏面。
他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賀輝就守在門外。
他也是前太子黨中最忠心的一員。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頭看向秦君澈。
下意識的,賀輝唇角微微揚起,朝秦君澈鞠躬行禮:「陛下。」
「顧唐呢?」秦君澈沒有解釋。
他問了一個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問題:「我要見顧唐。」
「陛下。」賀輝似乎有些為難,「他已經離開帝都星了,以他的能力,如果不想被我們找到,就絕對找不到他。」
「找到他。」秦君澈的話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我要見他。還有……」
他的目光冷冷掃過賀輝。
之前他覺得,賀輝是真心喜歡顧唐的。
雖然吃醋,但秦君澈其實並沒有那麼反感。
畢竟在他眼中,顧唐那樣好,會有幾個追求者也不稀奇。
可是現在,他逐漸明白過來。
他深深看着賀輝:「你其實……」
秦君澈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審視着這個紳士儒雅的俊美男子:「並不喜歡顧唐,對不對?」
他想了想,有些殘忍地說道:「你只是在用這種方式接近他,怕他背叛你想效忠的人,對不對?」
賀輝怔了下,沒有說話。
沉默,往往就是默認。
「那麼,把顧唐找出來。」秦君澈淡淡說道:「有些話,我一定要當面問清楚。」
「臣會儘力。」賀輝的聲音微啞,「不過陛下,還是請先回皇宮中。」
他抬頭看向秦君澈:「小太子正在宮中等您。」
顧衍?
秦君澈愣了下。
他點點頭,大步朝門外走去。
雖然沒有用顧唐說的方法恢復記憶。
可是大概是因為那個夢的緣故,關於顧峰的事,他基本上全都想了起來。
即使這些記憶對他來說還顯得有些遙遠,不那麼真實。
但是全都可以為他所用。
等離開那間房間所在的住宅。
秦君澈有些詫異地發現,原來他睡的地方,竟然是顧唐曾經帶他去過的,前太子黨們聚會的地方。
還有很多事他沒弄明白。
不過不要緊,等找到顧唐,他什麼都會清楚的。
那裏離皇宮還有段距離。
等秦君澈和賀輝回到皇宮時,這裏已經重新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宮牆上偶爾還能看到暗紅色的鮮血殘留痕迹。
但那些刀光劍影,全都被顧唐擋在了他的身前,秦君澈什麼都沒經歷。
他有些苦澀地彎起了唇角,還沒來得及傷感完。
一聲清脆的聲音就從前方傳來:「師傅……嗚嗚嗚嗚……」
顧衍跑得飛快。
他一頭栽入秦君澈懷中,放聲大哭:「師傅……嗚嗚嗚……他們說父皇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師傅……」顧衍抬頭看向秦君澈,眼睛鼻子都紅彤彤的,「他們在騙我,對不對?」
「對!」秦君澈肯定地說道。
他蹲下,和顧衍平視着:「師傅一定會把你父皇找回來。」
他伸手,摸摸顧衍的臉。
淚水將小孩柔嫩的臉頰染得微涼:「師傅不允許他,丟下你和我跑去獨自逍遙。」
他輕笑一聲:「做夢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