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願

第6章 願

幽深的小巷,曲曲折折,兩邊的牆壁生滿青苔,牆根綠得發黑,因為常年照不到陽光,整個小巷裏都瀰漫着一股霉味。

梁是非每天放學都要經過這裏。

光是站在小巷入口就已經令他害怕了,才小學三年級的他可沒有膽子進去冒險。這樣的城中村在梁是非居住的小城市裏比比皆是,像一塊塊瘡斑,讓這座城市顯得病怏快的。

這本來不是城市,因為國家的重點能源基地落址這裏,經過二十餘年的發展,也慢慢有了小城市的樣子,能源基地的工人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知青,大家逐漸在這裏安家,也潛移默化著改變這裏的頹像。

但城市的發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在這座城市逐漸有個雛形的時候,大量周邊村鎮的住民開始到這裏來謀個生計。所以越來越多的冗雜人員在這裏聚集,而能源基地帶來的就業機會和資源並不夠支撐這麼多人。首先教育和醫療就是個問題,本來只是支持能源基地的員工及其家屬的配置,現在卻要負荷那麼多其他鄉鎮過來投機倒把的人,其次住房問題,國家並沒有為這些社會閑散人員建立住宅區啊。

於是隨着這座小城市的發展,城中村一片一片的冒出來,絡繹不絕。

而這些人總要生活,也總要延續,所以人口已經瀕臨飽和,大部分人都是貧窮的,落後的,而出身在能源基地的職工家庭,在這個城市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梁是非就出身在一個工人家庭,父母都是基地里的工人,從小不愁吃穿,幾乎可以說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着,而父母期望他考個好大學,將來回這裏接他們的班。

事實上樑是非小時候很聰明也很努力,學習成績在班裏一直名列前茅。

說起梁是非的小學,其實有一個並不怎麼光彩的傳統。他們的小學是國立的,本來只對能源基地職工的後代開放,但隨着教育改革和義務教育的普及,也開始吸納社會冗雜人員的孩子,前提是要有正規戶口。

大部分的鄰村移民哪懂戶口不戶口的,他們字都不認得幾個,但是「城裏人」的光鮮模樣在他們心裏早已經被神化了,認為只要跟「城裏人」的孩子接受—樣的教育,那麼遲早有一天會出人頭地,會光宗耀祖。

會………不再被踩在腳下。

是的,這個小學的一個不光彩的傳統,就是歧視「農村人」。這裏所謂的農村人,也就是這座城市除能源基地職工及家屬以外的所有人。在這裏生活久了的職工家屬,哪怕心地再善良,看「農村人」的眼神里也會透露著不屑。

彷彿自己是高等種族一樣。

但既然國家政策要求對「農村人」開放,那麼也只能照做,事實上這座城市在梁是非小時候足有五十多萬人,而「城裏人」卻只有十萬。梁是非班裏四十多個同學,只有五個「農村人」,可想而知要想在這裏入學,是多麼困難。

平時班裏的孩子也都欺負那五個「農村孩子」,比如在他們抽屜里放毛毛蟲啦,把作業本藏起來啦,把他們板凳弄濕啦之類的,看着他們出糗,然後哈哈大笑。

無聊。

每次看到這樣的事梁是非都會這樣想。可是想歸想,他卻不去管,他只在乎學習,小學三年級的課程太簡單了,他已經自己把四年級的課本都看完了。

就像這樣,大家都保持一個距離,彼此做自己的事就好了。梁是非總是不怎麼跟同學說話,久而久之大家也對他敬而遠之,他是學霸,是老師家長們誇讚的對象,是別人家的孩子。

此刻的梁是非,站在幽深的小巷門口,望着裏面,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挺快。

他感覺口有點干,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潤潤嗓子。他剛才聽到裏面傳來了呼救聲。

是的,他沒聽錯,是呼救聲,還是個女孩子的呼救聲。梁是非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甚至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但對幽深小巷本能的恐懼在讓他遠離這裏。

這種本能的恐懼是理智,它一直保護著梁是非長大。

怎麼辦怎麼辦,回家告訴爸媽?不好,太晚了,梁是非的小學離家有十五分鐘路程,這個小巷剛好在這段路的中間。一來一回加上要解釋,怎麼也得二十分鐘。

梁是非每次遇到計劃外的事情就會很急,越急越亂。小巷的入口是兩個紅磚房中間的兩米寬的間隙,牆頭屋檐上蓋着石棉瓦,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早已變得黝黑,屋檐下有水珠吊在那裏,黝黑髮亮,剛下過雨,地上還坑坑窪窪的有三三兩兩的積水坑

「嗨,」突然一聲大聲的招呼讓梁是非嚇了一跳,他轉過頭,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朝他揮着手,「梁是非?怎麼放學了不回家?」

他是梁是非班上的同學,常被欺負的五人之一,張濤。「你是……張濤?」梁是非眯着眼辨認了一下,因為他不怎麼跟班上同學來往,所以可能連名字都叫不全,但張濤他知道,五個孩子裏最輩的一個,誰要欺負他,他就要咬一口回來,哪怕事後會被老師更嚴厲的處罰他也從不退縮。久而久之,大家對張濤反倒是不那麼敢欺負了。

「嗯啊,剛做完衛生,怎麼呢?」張濤有股奇怪的口音,不難聽,但怪怪的,另外他每天放學了會留下來把教室衛生打掃了,老師雖然也歧視「農村孩子」,但至少這件事上老師還是欣賞張濤的。

小學三年級的孩子也就九歲大,搞那麼大一個教室的衛生,多少還是很吃力,所以張濤每天放學都走得晚一些。

「張濤……你知道裏面是什麼地方不?」梁是非壓低聲音問。他對小巷的認知僅停留在父母日常的談論以及每天路過往裏面瞟一眼,不曾進去過,但這些已經足夠給他造成一個小巷很恐怖的映象。

「裏面?裏面是房子啊,很多別人的家,」張濤有些奇怪,這個「學霸」在說些什麼呢?「我家在前面右拐之後的小巷裏。」

「我剛才,」梁是非咽了口口水繼續說,「聽見裏面有求救聲!是個女生!」

「啥?」張濤一愣,張大了嘴。

「救命啊——救,唔唔……」小巷裏突然又傳來了尖細的求救聲,聽起來那麼慘烈,應該也是個小孩子,呼救到一半戛然而止,彷彿嘴被什麼東西堵上了。

兩個男孩對望了一眼,張濤直接就朝小巷裏沖了進去,梁是非嚇了一跳。

「你要幹嘛!」梁是非伸出一隻手想去抓張濤,卻抓了個空,這小子太快了!「你搞清楚裏面是什麼了嘛!」

張濤本來已經跑進去好幾步了,聞言猛的停下來,轉過來認真的看着梁是非,眼神堅決:

「不管是什麼,有人向我們求助!哪怕自己救不了,也要去做過才知道!」

梁是非愣住了。張濤堅毅的臉龐有一半映着夕陽的餘暉,另一半藏在屋檐遮出的陰影里,但眸子亮的他有種被刺痛的感覺。

直到靈魂深處。

梁是非楞了三秒,張濤轉過身繼續往裏跑,梁是非緩過神來,也跑了進去。

體育課好好上就好了。

梁是非心想,他唯一會偷懶的是體育課,體育老師兇巴巴的,只會讓他們跑步。梁是非喜歡踢足球,所以體育課他基本都借口足球部活動而躲在體育器材倉庫里,也並沒有踢足球。這樣就導致他體能不是太好。

小巷曲曲折折,梁是非估摸著跑了兩百多米了,眼前轉過一個轉角,砰的一下撞在了張濤的背上。

「搞什麼你突然停下來……」梁是非摸著鼻子,張濤比他矮半個頭,這一下讓他的鼻子撞到了張濤後腦勺,疼的他直吸氣。

不過很快他就不說話了,因為眼前的一幕有些超出他的認知範圍。

這個拐角處,張濤和梁是非面前,有一個臉上滿是疙瘩的男人,身材高大,頭髮很長,衣服也很破很臟,非常邋遢可怕,因為滿臉都是小疙瘩,也看不出年齡,但是令人作嘔。

典型的遊民混混。

很多冗雜的「農村人」,實在是沒有工作,也沒什麼手藝活,又懶,就干起了偷搶的勾當。這裏治安太亂了,根本管不過來。

這個滿臉疙瘩的男人,此刻正抱着一個小女孩,大概也是八九歲大,穿着紅色小馬甲和黑色的小裙子,頭上綁了個單馬尾,頭花上的櫻桃一晃一晃。

這個令人作嘔的男人正在咬小女孩的脖子。

血流了他一手,他左手抱着小女孩,像抱着一個布娃娃一樣輕盈,右手死死的鉗住小女孩的嘴,大張著嘴在女孩脖子上吮吸,獠牙如瘋犬。

夕陽照在男人臉上,每個小肉瘤彷彿都在跳動。梁是非清晰的看到他的瞳孔是白茫茫的一片,像白內障。

又像惡魔。

梁是非感覺胃裏一陣翻滾,他不受控制的彎下了腰開始乾嘔

而張濤則一句話都沒說,上去照着這惡魔般的男人的腿就是一腳,砰的一聲,像踢中了沙袋,厚重,紋絲不動。

但這足以讓這瘋狂的男人停下來。

男人把頭抬起來,看着張濤,殷虹的血從他嘴角滑落,在他臉上的疙瘩上蜿蜒。

魔鬼!梁是非乾嘔了幾下,腿肚子不停發抖。

「不許碰她!」張濤大聲吼了一句,雖然身材矮小,氣勢卻洶湧的像只小老虎,梁是非甚至能感覺他弓著身子,隨時準備撲出去。

從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上學又一直被欺負,張濤的體格和反應比梁是非強太多了,甚至在跟同學打架的時候他能一個人打三四個。

但這只是對比八九歲小孩子而言。

惡魔般的男人隨手把女孩子丟在地上,女孩早就沒有力氣叫喊和掙扎了,她在地上滾了兩圈,滾到梁是非腳下。然後男人就朝張濤撲了過來!

梁是非還沒看清楚男人的動作,張濤就已經被揪住了領子舉了起來,他離男人太近了,男人的速度又太快,根本躲不掉。

梁是非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他知道惡魔般的男人要弄死他們簡直太容易,他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傻傻的看着。

「走啊……發什麼呆……」

被揪住拎在空中的張濤吃力的從牙齒間擠出幾個字,驚醒了梁是非,梁是非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叫你走啊!」張濤突然一下掙脫了男人鉗子樣的手,原來他把自己從外套里脫了出來,滑在地上,同時一肘子捅向男人的小腹,頭也不回的大喊著,「背着她快走!」

「那你呢!」梁是非明白了,他要幫他們逃跑拖延一些時間,可是他只是個小孩子,再怎麼靈活再怎麼聰明,結果都是註定的。

梁是非把地上躺的女孩子扶起來,背上了。真輕。輕的像一床被子。

幼年時的梁是非組織不出那麼多形容詞,他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

他怕他再也見不到張濤了。

梁是非背着女孩跑了,他沒有等張濤回答他。張濤也沒有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背後傳來張濤的一聲痛呼。

淚水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涌了出來,不是因為害怕,梁是非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好悲傷好悲傷。

他好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梁是非流着淚背着女孩在小巷裏穿行,腦中不停湧現的是張濤堅毅的眼神。他跟張濤的接觸太少了,可能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數學作業帶了嗎」。

梁是非是數學課代表,管全班的數學作業。

而張濤總是認真的拿出作業本,先翻一翻,再交給梁是非。之前有人在他作業本上亂畫,他不知道就交了。

「梁是非,把我的放最上面,」張濤總是會提這樣的要求,不是因為最上面老師會第一個改,而是因為改完了會壓在最下面,這樣要抽出他的作業本惡作劇也有點麻煩,「謝謝。」

沒了。梁是非流着淚,拚命的回想跟張濤的過往,沒有了,張濤被欺負時,梁是非在看書,只是遠遠的瞟一眼,在心底說一句無聊。

但今天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梁是非感覺自己像重新認識了一個人一樣,不僅是張濤,還有自己。

「不管是什麼,有人向我們求助!」張濤夕陽下堅毅的臉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哪怕自己救不了,也要去做過才知道!」

這一刻梁是非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又好像得到了什麼,之前孤高的心似乎被一隻手托住了。

梁是非跑出了小巷,大聲的呼喊,過路人紛紛聚集過來給予他幫助,有人接過了女孩趕緊送醫院了,有人問他發生了什麼,梁是非只是止不住的哭。

天色已晚,夕陽完全落山,不再有一絲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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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已:都市之君臨神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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