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舟妍
蕭其想必在船下就看到他了，這時走近了笑嘻嘻道：「今日得了清閑左右轉轉，沒成想巧遇六弟，緣分緣分。」
六弟？周衍垂下眼眸，心中更驚：他是蕭鉞？
蕭鉞輕道一聲「四哥」，而後屏退侍者，接下來的目光則停在周衍面具下的半張臉上。
席上瞬時安靜下來，同樓下格格不入，他兄弟二人各自帶了一個隨從，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季祈羨身份特殊，並不敢開口出聲，只能裝啞巴。蕭其面對一張青面獠牙，欲語還休…
終於，周衍坐不住了，明知故問：「這位公子何故如此看我？」
蕭鉞聞言緩過神，正要開口，驚覺蕭其同她關係匪淺，不知是否知道自己皇室身份，謹慎道：「某並非有意冒犯，只我方才有幸觀得樓下趣事，對姑娘的爽朗心有仰佩。再仔細看，卻驚覺姑娘神似我要找的一個人，故斗膽請姑娘上樓閑話……我對姑娘一見如故，不知可否一睹芳容？」
蕭其故作驚訝，道：「六弟想必認錯了，她一直住在我穆府，鮮少在人前露面，應該不是你要找的人……對了，我竟沒聽過六弟要找人，不知我是否能幫上忙？」
這話說得倒是明白，蕭鉞自然懂他的言外之意，他訕訕一笑，「原來是四哥女眷，是我唐突了，兄長莫要誤會。哦，也不是專程找什麼重要的人，只是今日巧見這位姑娘，心中忽然想起這號人罷了。」
周衍斜斜瞟了蕭其一眼，又淺笑道：「公子誤會了，我並非穆四爺府上女眷。小女流離失所，得四爺收留，感激不盡……可要說入四爺的眼，小女是萬萬不能肖想的。。」
「哦？」蕭其痞痞喝了口酒，神情沒個正經兒，道：「嬌嬌既對我感激不盡，為何不能以身相許？別說入我的眼了，你就是吃我的心，本公子也是甘願的，嬌嬌不明白嗎？」
蔥蔥玉指掐上了他后腰，蕭其疼得齜牙咧嘴，卻強顏歡笑撒嬌喊：「——嬌嬌。」
「咳。」蕭鉞有些許尷尬，岔開話題道：「姑娘的氣質瀟洒不羈，看來這二字只襯得上你的姿容了……對了，敢問姑娘芳名？」
芳名？周衍心裡一慌：壞了，總不能又叫周演吧…蕭鉞哪有那麼好忽悠。
她腦中空白片刻，答道：「公子說笑了，「嬌嬌」二字只因四爺喜歡，故隨口賞了小女。小女姓舟名妍。」
蕭鉞：「舟姓？莫非是舊楚姜姓的後身？姑娘是南越人？」
周衍輕輕點頭，神色似有哀傷：「……公子見多識廣，小女正是南越人。因戰亂家破人亡四處逃難，個中苦楚再難言說，幸得穆四爺收留，我才……才，唉！」她勾魂的眼裡噙著淚，在月色里像是沁了水的桃花，叫人禁不住非分之想。
蕭鉞隨口安慰幾句，心中堅定了她是那畫里人，面上卻不動聲色，只低頭啜了口茶，再抬頭時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旁的季祁羨。
季祁羨察覺到目光，悄悄給周衍拋了一個求助的眼神，周衍意會，對蕭鉞說：「公子，這是舍弟，因為大火毀了容貌和嗓音，故而平日有些怕人。」
「那……」蕭鉞又想要說什麼，這時蕭其起身，東搖西擺地打斷道：「六弟，我想到府上還有一些事情，先不奉陪了……嬌嬌，隨小爺回家玩兒。」
說罷摟著周衍肩膀放浪離去。
蕭鉞欲言又止，淡淡說了句：「四哥慢走。」而後看著他四人背影兀自出神，未料到周衍行至樓道轉角，回頭深深看他一眼……
他心有一顫，鎖緊了眉頭。
身後隨從見狀上前問：「殿下，要不要跟上去？」
蕭鉞回身搖搖頭，道：「靜觀其變。我總覺得她沒那麼簡單。」
他頓了一下，又問：「對了林征，那件事處理得怎麼樣？」
林征：「國丈爺戶部那邊的空缺已經儘力在填了，但是…數額不小，恐怕沒那麼容易。太子埋在春衫薄的眼線處理得倒是順利，看來那張名單不假。」
蕭鉞微微點頭，又凝目道：「那之後便沒有收到任何傳信？」
林征：「沒有。」
蕭鉞目光沉了沉，又望向長河盡頭，直到他們消失不見才道：「走吧。」
……月近中天，畫舫上的遊人只剩三三兩兩，蕭鉞下了樓一眼便看見那下棋的老伯，老伯似有所感，竟笑眯眯地向他點點頭。
蕭鉞報之微微一笑，負手下了船。
「穗翁——」明朗的長音從裡間傳來。
那老伯聞言萬不情願地往裡走，一面道：「噯噯噯！」
只見內間酒案旁坐了兩人，一人長袖寬袍，模樣儒雅。另一人窄袖勁裝，眉宇間洒脫豪放，方才那無奈的一聲便是他喚的。
他坐得隨意，顛了顛一顆辣花生，中指再輕輕一彈，那花生便準確無誤地卡進了老伯的白鬍子，所謂茫茫白里一點紅，正是如此了。
老伯嚯喲一聲，佯怒地將那花生掏出來，道：「臭小子！你活膩了？」說著又滿不在意地將它一把扔進嘴裡，嚼得津津有味。
那人撐在座榻扶手上，架起腿笑吟吟道：「我說老爺子，你棋技幾斤幾兩自個兒心裡沒點數嗎？還想把小爺賣了……」他嘁一聲，又撇撇嘴：「臭棋簍子！」
老伯一撩袍子在他對面坐下，玩笑道：「沒大沒小！你老子英武無雙，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子？再看看你姐夫，這才像世家公子的臉面。」
他又搖搖頭，慢悠悠地給自己斟著酒，誰知此時對面那人搖頭晃腦道：「我沒大沒小，你倚老賣老……」
「嘿！你這個小娃娃，我還治不了你了？」老伯倏地瞪大眼睛，鬍子一吹就要去揪他耳朵，可恨撲了空，遂更是追得兇狠，不一會兒案上便一片狼藉。
終於，旁邊那溫潤如玉的男子看不下去了：「——斯霖！」
蕭斯霖馬上停了手，推了推老伯道：「坐好坐好。」又笑哈哈地給他梳了梳長鬍子，老伯這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