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闊

周衍一見是陌生面孔，不免抬眼仔細打量著他，心想這蕭其的另一個近侍居然也是年紀輕輕，比季家那小鬼也大不了三四歲。

山停感受到目光回望過去，心中咯噔一下，痴痴地看她且束著發且走向自己，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她手裡解開簪子細細挽著頭髮，幾步路走得很是漫長。

……

「山停小兄弟，」周衍這時已走近，立在馬前拱手稱謝：「有勞你了。」

素白的紗袍在風裡輕輕揚起，拍在山停僵硬的右手上，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睛，低低說：「周姑娘，馬車備好了。」

周衍報之一笑：「馬車太慢，我騎馬便好。」說著順手接過他手裡的韁繩，揚長而去。

山停手指懸在空中，愣愣地盯著她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恍然趕緊去追。

她身上有傷揚鞭不敢太放肆，遂走得不快，山停只消一會兒便趕上，快速看她一眼，道：「姑娘傷好了嗎？」

周衍淺淺彎唇，漫不經心道：「無礙。」

兩人一路上緘默不語，有人歸心似箭，有人希望這條路長些，再長些……可惜再長也是有盡頭的。見了「杏林小築」四個大字，周衍才客氣說了一句：「勞煩你在院外稍等片刻，我很快出來。」

山停點了頭她才翻身下馬，一面走一面笑喊：「小祈！小祈，小……」

季祈羨嗖地冒了出來，怒氣沖沖地就要飛身踢人，一晃眼瞥見她面如白紙趕緊收了力道，一腳堪堪踹在她腰間。

周衍躲避不及，頓時牙關打顫冒著汗，卻笑著拍拍他腦袋道：「嘶……小鬼，大丈夫要光明磊落，你怎麼還玩偷襲的？」

季祈羨一時拿捏不准她傷勢，猶豫片刻后決定賭氣：「你死哪兒去了！」

周衍眼睛彎彎，道：「搶錢去了！」

「你！」季祈羨氣得面紅耳赤，扭頭道：「枉我擔心那個狗賊把你綁了去燒，灰也見不著了！我真是瞎操心！」

周衍調皮地吐了下舌頭，連連賠完不是，又道：「你呀，就是閑的慌，過幾天我找機會帶你出去玩。」

季祈羨臉色這才稍稍和緩，臉頰氣鼓鼓：「今天去。這破院子悶得很也就罷了，雲老婆子還整天整天逮著我給她打雜，煩也要叫人煩死了！」

周衍重重挼了把他碎發，語氣頗為嚴厲：「今天不行。我這幾天有事處理不在院里，辦好了就帶你玩兒。還有……雲婆婆那可是變著法子要教你，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倒好，反而當是罪受了。」

季祈羨：「你自己……」

「噓！」周衍向他使勁兒使眼色，一邊推搡一邊做口型：走過來了，快跑！

他愣了好半晌，驟然肩膀一抖瞪大了眼睛，頭也不敢回撒開腳丫子就跑！

雲婆婆：「……」

「咳咳。」周衍獨自面對眼前面色鐵青的人，直起身笑嘻嘻討好道：「婆婆早。」

「早！哼！」雲婆婆一仰脖吼了聲。接著犀利的眼神將她從頭掃到腳：「照你這麼個折騰，怕是活不過我這身老骨頭！」

周衍被凶得一激靈，只眨巴著眼睛不敢說話，獃獃看著她負手踱回藥房后笑吟吟嘀咕道：「也怪不得小鬼會怕你。」接著轉身進了自己屋內，栓門、關窗一氣呵成，最後在那根鸚鵡所站的橫杠前停下。

她面色凝重，輕輕說了聲什麼，那鳥立刻扑打著翅膀開了嗓，學得是一個活靈活現：

（甲）「……他們還真以為蕭鼎捨不得殺自己呢！」

（乙）「死就死在他們跟錯了個過河拆橋的主兒。該！」

（丙）「王振、吳查作惡多端，害我南越子民無數！只是……他們一死，蕭鼎與我朝奸臣密謀勾結的證據也少了幾分，將軍不會只圖一時之快。恐怕春衫薄這事兒另有深意。滿大哥，你怎麼看？」

（丁）「我也正有此疑……」

（甲）「嘿！將軍行事謹慎周密，總不會出什麼錯的，總之這波狗咬狗真叫老子解氣！……對了，探子回報北野暴動，蕭其要叫咱們弟兄們去解決。」

（乙）「他想得美！我看不如半道上將那影士殺了，我們再攻下並涼當山大王！哈哈哈哈——」

（丙）「我說魏昭，你們平時玩笑就罷了，沒看見那笨鳥在呢嗎？它到時候將你們這沒腦子的話一道兒念給將軍聽，你就等著回頭挨板子罷！」

（乙）「噯、你你……咳。滿……大、大帥，屬下」

（丁）「都給我閉嘴！北野義軍一事……」

霎時周衍一指頭敲在鸚鵡頭上！示意它噤聲。

她眼裡寒光一閃而過，迅速抓了把鳥食將鸚鵡帶到窗邊，甫一開窗便聽迴廊里紅袖的聲音響起：「軍爺，前面那處就是周姑娘的卧房了，想是有些女兒家的私事，所以耽擱久了些。」

山停點點頭：「多謝紅袖姐姐指路。」

清朗活潑的聲氣不由得叫姑娘臉上一紅，紅袖眼神躲閃著羞答答地跑開了。

只是，無意亂人心思的少年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糊塗地聳聳肩。

……

「噗。」周衍瞧了這欲語還休的良景不禁莞爾，隨意喊了聲「山停。」

淡漠的黑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仿似山間霧散，星辰夜風被撥了開來。

山停眼睛一轉不轉，聽見那人又喚了一聲才恍然回神，走近到她窗欞外燦爛一笑：「周姑娘，想不到你喜歡鸚鵡。」

周衍淺淺垂眸，將手裡的鳥食輕輕撒了，道：「談不上喜歡，只是有些時候身邊沒有說話的人，也就不煩它聒噪了。」

「想來也是……」山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指尖，又笑：「不過這鳥離了籠子竟也依著你，真叫我心奇。」

他語氣天真，長相無害，周衍聽了心中輕快，話也不掖著：「我同它有緣……可惜，同為籠中鳥，我卻離不了這籠子。」

最後又低低說了句什麼，玉手一托，那鸚鵡便蹬腿高飛，轉眼不見蹤影……

山停收回視線，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嘆息：「天地廣闊，去哪兒都是它的自由。」忽而一陣弱風撲面，周衍不住輕咳，皺著眉又說了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