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怒雨
「來來來,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
……
「小、小、小、大!!」
「開大!」
「……再押!」
蕭其聽著周遭震耳的叫嚷,手裡百無聊賴地摩挲起了玉扳指。一旦閑下來,腦中那根緊繃的弦也得以喘息,不自覺地念起舊事。
母妃出身低微,他自小在宮中處處遭人冷眼、忍氣吞聲,好不容易捱到了封王開府的日子,卻也不敢鋒芒畢露,這些年來煢煢孑立踽踽獨行,身邊可信的人少之又少。
他不得不承認,周衍和自己有著一拍即合的默契,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身份的鴻溝……
「你這小丫頭,居然出老千!」
「就是!出老千也就罷了,居然還血口噴人胡說八道!」
「仔細老子撕爛你那張小嘴!」
……
突如其來的一陣喧嚷打斷了蕭其的思緒,他聞聲望去,只見周衍被一群猛漢口耳圍攻,卻還笑得恣意瀟洒,一腳踩在椅子上笑眯眯道:「什麼血口噴人,你骰子有問題還不叫人說?」
她隨手扔了骰蠱:「見我賺得多了,反而倒打一耙,說我出老千?這啞巴虧我可不興吃!幾位大哥混跡行內,不會就學會了坑蒙拐騙吧?」
「你!」那領頭的大漢已掄起袖口,這時內間隔房走出一妖嬈女子,輕甩水袖走到兩撥人中間,含笑道:「大晚上的我家大人嚷熱,叫我出來瞧瞧,原來是這裡的火氣竄了進去。哎呀,幾位爺消消火——火氣太盛,屋子也要燒了,莫要壞了大伙兒的雅興。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大漢臉色一變,恭順道:「鶴媽媽。」又低聲悄悄說了句:「驚擾鶴媽媽了。這小丫頭一看就是來砸場子的,等小的一刀宰了去給您解氣。」
紅鶴剜了他一眼,心罵蠢貨,她背後沒人敢這麼干?
正這麼想著,果然見樓上下來一位氣宇軒昂的公子哥。
周衍那邊輕輕一哼,連忙走過去攙住他,櫻唇輕啟,面具下的桃花眼柔柔一彎:「……四爺,您可要為妾身做主!」
她方才還端著坐懷不亂的女俠風範,轉瞬便梨花帶雨,擺足了一副嬌妾仗勢欺人的架勢,將蕭其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咳。」蕭其輕咳一聲,順勢攬過她的腰,對那大漢歉疚道:「這位兄弟,我家嬌嬌不懂這裡的內情,得罪了兄弟,某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還請不要計較。」
「——四爺!」周衍一聽撅起櫻唇,趴在他胸口撒嬌:「四爺怎麼向著外人,明明是他們的不是。」
蕭其頭一回見這人不同面孔,興緻盎然地勾起唇來:「嬌嬌……不可胡鬧。銀子你要多少我回府給你多少,那些都不算什麼。」
周衍截住他四處游移的指尖,假笑道:「四爺休要誆我,你的家底兒我還不知道么?」她又轉過身賭氣:「我就要這些!」
說罷突然去抓那把銀票,桌邊幾人反應神速伸腳掃開,周衍見狀躍起,踏在一大漢肩上,借力猛將他踹向桌子,一劈兩斷。銀票紛紛灑落。
周衍還不解氣,旁邊幾桌也遭了大殃,在場大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護坊的只三四個,真真稱得上被她攪得雞飛狗跳了。
紅鶴打方才便沒插進去話,現又被攪了場子,何曾受過這般氣,大吼一聲:「來人!」
砰地一聲內間房門響起,七八十人手持刀棍沖了出來。
而一直在角落冷眼旁觀的佑鳴見對方亮了底牌,也不再畏首畏尾,悄聲吩咐手下一人:「這些就是他們全部人了……不用等了,去叫弟兄們。」
「是!」那黑衣人得了令暗暗隱去,直繞向暗道。
佑鳴又看向場內亂象,見那「四爺」躲在藍衣女子身後一動不動,女子手無寸鐵,身上已多處挂彩。
「哼。」他嗤了一聲,心道這貴公子無能,竟叫一個女人保護,不料驟然,大喊救命的一人連滾帶爬恰巧撞落那四爺的面具……
面具之下俊朗無雙的面龐,不是寧王又是誰?
「寧王怎麼會在這?」佑鳴大驚失色,著實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驚訝之時,埋伏在外的人有序闖入,齊齊俯身待命,他們身上帶著雨水,同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反倒稀釋了些許急躁。
佑鳴冷靜后略一思忖,向手下使了個眼色,接著大喊一聲:「保護四爺!」
影士們意會,並不去管那什麼四爺,只搶錢的搶錢,該殺人的殺人。
但護坊的卻被這一聲喊得激靈,突見幾波武人殺進來,紅鶴又驚又俱,恨得咬牙切齒,指著周衍大吼:「原來你只是想把我們的人都從暗處引出來……狡詐!狡詐!」她又轉而怒向蕭其:「擒賊先擒王!活捉他!」
蕭其眼見數十人沖向自己,手裡暗暗捏汗,心道:「果然小看太子身邊的人了,居然想到用這種方法試本王的武功。」
他感應到身後灼灼目光,立馬做出瑟瑟發抖的樣子,笨拙地東躲西藏:「你們竟敢謀害本……本公子!救命啊!救命啊……」又尋機摸到周衍:「嬌嬌救我。」
他觸碰到冰冷的手指,驚抬起頭見她臉色煞白,目光立刻一沉:「周衍?!」
周衍搖搖頭,手指卻猛然被扣緊……
她耳邊風聲呼呼作響,連身後響徹雲霄的吼聲也模糊起來。
蕭其一路背著她狂奔,行至府門卻見大雨傾瀉,烏雲蔽日,加之他們在裡面耽誤多時,此刻天邊黑壓壓一片陰沉,本吩咐等候在此的車夫已回王府報信。
他一咬牙扎進大雨里,鮮血落在水裡,很快化開,就像周衍脆弱的氣息一般。
郊野路遙,身後還有追兵,蕭其心裡煩躁至極,一怒之下殺了個乾淨,也不顧暗處有沒有東宮的人。
「蕭其……」周衍靠在大石上,疲憊地開口:「照這麼個走法,天亮也進不了城。」
「閉嘴!」蕭其又背起她,一言不發。
水路泥濘,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艱難,卻忽而轉了朝嚮往更艱難的地方走。
「去哪兒」背上血人熾熱的吐息繚繞在耳邊。
蕭其輕聲道:「避雨……別說話。」
他默默蹚過水潭,上山時才覺得背上這人竟輕到如此地步,不覺皺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