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戲台

第9章 戲台

神君去后,景千山看著手中那面明鏡,仍舊驚疑不定。

鏡子此刻在他手中,更能覺察出不是凡物,鏡面如水,不沾染一點灰塵,而鏡中則是影影綽綽,此時什麼也看不真切,就連自己的臉也沒有映照出來。

這是一面單向鏡,傅停雪告訴他,可解陛下相思之苦。

景千山身為帝星人皇,一向對玄妙之事不甚感興趣。若是有所謂的仙師道人來給他信物,他自然是不相信的。然而,眼前之人確鑿無疑,就是那和人族皇室有長期交集的仙尊傅停雪。

一時心頭流轉過千百念頭。

仙尊會害他嗎——

不,景千山將那一枚鏡子往懷中攏了攏,還是決定相信這是仙人給予的饋贈。

他仔細地研究了一會那枚鏡子,暫時看不出什麼門道,於是將鏡子置於雕花的書桌上。只要他批閱奏摺的間隙抬起頭來,便能夠看見。

若是日日擺放著,鏡中總會出現些什麼吧。

而能夠解他相思之苦的除了那個乖巧柔弱的漂亮少年還有誰呢?

不得不說,他心中升起了隱秘卻確鑿的願望。

或許是他的愛人思念他心切,仙人才為自己送來了這樣一枚鏡子,想到沈念乖巧依賴的精緻面容,年輕的帝王竟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嘴角揚起,一副在甜蜜的愛河中浮沉的模樣。

屋外,隔著白色的帷帳,傅停雪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

他本在景千山將山海鏡放在桌上時便打算離開。

只是,看著人皇自以為與戀人心心相印,臉上展露出愛與被愛的滿足時,他還是稍稍停留了一會,仙尊的眼底像是有冰雪覆蓋,然而冰雪之上卻略略地映出了俗世的情與愛。

隨即,傅停雪閉了一下眼睛,背過身去,輕盈地踏上清霜劍,再不回頭。

情為何物?

後宮女子三千,等待著帝王偶然想起的尋訪,卻只有宮燈偶爾搖晃。

皇宮的更漏還長,在寂寥的權力中心,青瓦覆著薄薄的白霜,沉寂無聲。

*

顧識殊手裡捏著一個法決把玩著,時不時把身邊的結界拉大,縮小。若是他將靈力注入此術法之中,身邊的景物就會如在眼前地展現在山海鏡的那側。

傅停雪踏著輕薄的夜色出發,在月未及中天時就回來了。

他踩著月色,眼中渡著一層月光的清輝。

卻在來到魔宮地界的第一眼就映照出了顧識殊。

「事成了?」

顧識殊漫不經心地收束住法術,轉頭問他。

「嗯,」

仙尊頷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顧識殊。不是所有人半夜三更都會坐在魔宮的屋檐上百無聊賴,而魔尊很顯然就在這麼做。

他把想要詢問的口吻咽了回去,轉而繼續說正事。

「景千山收下了山海鏡,且打算將它時時置於桌前,若有影像,他能第一時間看到。」

顧識殊低低地嗤了一聲:

「但願我們這位勵精圖治的好皇帝莫要氣壞了身子,尚能辦得下政務。」

傅停雪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顧識殊卻恍然想起般抬起半隻眸子看他。

他眼中笑意濃烈,猶如烈酒入喉:

「傅仙尊這幾日不若就留下吧,省的來回奔波,麻煩。」

他有沒有必須留下的緣由呢?傅停雪想,為了圓魔尊對沈念說的那個謊,為了後續繼續與人皇景千山聯絡,為了幫助顧識殊出謀劃策,繼續合作?

但這些都不必須,不要緊。

依他的修為,就算是遙遠如青城派到魔宮,也只不過一炷香的時長。這些事情,就算不留下,也不難辦,不麻煩。

他正要拒絕,卻想起方才在冰冷輝煌的宮殿中最後看見的那個眼神。

人皇掌握整個人間,權勢之大,無所不有,卻對著一面鏡子流露出最迫切的溫柔和期盼。

山海鏡是單面鏡,這點傅停雪無所隱瞞。對方卻覺得,即便只能夠在鏡子的一側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也是甘之如飴。

「……好。」

傅停雪輕輕地回應了這個邀請。

顧識殊本來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傅停雪能答應得這樣容易,有點驚訝地抬眼看仙尊的表情。

皎若雲間月的仙尊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覆下的暗影遮蔽了眼中的情緒。

他不想說。

他也沒有再問。

明明氣氛如此曖昧,顧識殊卻忽然覺得一切都了無趣味。

那一日以後,傅停雪應該知道,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感情。斷交一事,也是他先提出。

而如今,兩人之間不可能存在任何情愫,對話卻不知不覺朝著曖昧不明發展。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魔尊面無表情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用公事公辦的語氣把傅停雪的住處安置在自己的寢殿周邊——純粹是方便隱瞞和交流。他相信傅停雪能夠不讓沈念意識到他的存在,仙尊的實力至少如此。

而他沒有什麼個人物品,只有清霜劍一柄而已。

顧識殊把一切吩咐好。

面對他的態度轉變,傅停雪面色未變,依舊看不出具體的思緒。

他收起劍,淡淡地一點頭,告別離去。

*

顧識殊還留在屋頂沒有走,他仰頭望著天穹上遍布的星野,其中一顆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冥冥中屬於他,那是煞星,帶著淡淡的血紅色。

天道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而他卻不信天道。

所以在生命的前半段,他強行抑制住體內的魔氣,忍住蝕骨之痛,咽下內心暴漲的殺意。

顧識殊是天生魔體,但他一點也不願意讓自己被這無情無理的入魔宿命掌控。

他成功了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直到那個疏漏出現。

可他最終還是成功地剋制住了自己屠戮的衝動,只是搖搖晃晃頂著滿身淋漓的血痕,全是他自己的血,跌跌撞撞回到最熟悉的小竹峰。

顧識殊以為傅停雪會殺他。

因為他必造殺孽,天性如此,宿命難違。

但他也有隱秘的期盼,比如傅停雪會救他。

因為他們互通心意,互為軟肋。

而傅停雪卻道,今日你我飲下這杯酒,從此天涯兩隔,再不相憶。

顧識殊說:「……好。」

這個回應字斟句酌,不是虛言。

直到後來的仙魔大戰,顧識殊燒毀了傅停雪半把清霜,損毀了他千年修為,傅停雪也毫不容情地用剩下的殘劍絕地反擊,在他胸口留下至今未好全的劍痕,幾欲致死。

他們幾乎真的變成了一對死敵。

兜兜轉轉到如今。卻又覺得稱得上一句兩不相欠,只是不再當年。

情情愛愛,顧識殊自信自己看得很開,早已放下。

*

……但他沒有自己演技足夠好的自信。

山海鏡要發揮作用,首先是傅停雪將鏡子交給人皇景千山,其次是景千山需要在鏡中看到沈念的所作所為,而這些作為若要發揮作用,顧識殊就要放任沈念來勾搭自己。

魔尊罕見地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最終定下一個順其自然的結論。

這是第二天的清晨,顧識殊一早就和傅停雪打好招呼,一夜過去,昨日最後的對話如夢幻泡影,兩人都彷彿沒有任何印象。

「你要去找沈念……或者等他來找你。」

傅停雪頷首,話中有疑問之意,詢問顧識殊的意見。

「他會來找我的。」

顧識殊漫不經心地預言,

「這幾天之事肯定使他感到挫敗,但是沈念自恃氣運在身,必定不會失去信心。對他來說,此時正是主動出擊的時候。」

他翻開黑書,想把那一段指給傅停雪,又想起對方不能窺破天道,手指不自然地停下,敲了一下書頁。

書頁顫抖了一下,對他的小動作積極地表達了不滿,顧識殊有點懷疑自己這種行為是不是和敲天道腦殼沒什麼兩樣——算了,越想越奇怪。

也不知道天道化成黑書究竟有沒有痛覺。

他最終只是側頭看著傅停雪,有點玩笑意味地說:

「我就是知道。」

*

顧識殊的預言沒有錯,天道的記錄也沒有錯。

雖然……具體的實施過程出現了一些偏差。

兩個時辰以後,顧識殊和往常無二,在魔宮的主殿處理公務,卻聽見門外傳來沈念的聲音。

那是堆砌出的膽怯和依戀,頭頂萬人迷光環的主角似乎和門外的侍衛知會了一聲,就悄然進了主殿。

他怎麼被放進來的……顧識殊抬起頭去,不由得極力抑制住了笑意。

他本來還很好奇沈念在現下這個情況怎麼像黑書記載里的那樣找到他,畢竟他不是黑書里那個失了智的魔尊,能夠對著全宮殿的侍從宣布:

「從此以後念念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魔宮之內沒有他的禁地,見他如見我。」

如今沈念只不過是一個沒名沒份待在魔宮中的客人罷了,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客人。

顧識殊已經加大了沈念攻略的難度。

但他到底還是身負萬人迷光環的氣運之子。

顧識殊不知道沈念又用了什麼法子勾搭上了誰,偷偷地換了魔宮的排班,只知道看到沈念的第一眼,他進來的方式就昭然若揭。

他穿戴著洒掃的僕役的衣服,手上還拿著一柄掃帚。

沈念當然不滿足於進來掃地,雖然他是靠這個借口說服管事的和他交換崗位,但從他進來的第一刻起,沈念就開始了表演。

掃地是假,有七分心不在焉,而偷眼看顧識殊是真。

就算顧識殊不是一開始就認出沈念,此時也大差不差。畢竟哪有一個侍從掃著掃著地,目光卻充滿強烈暗示意味地看著魔尊。

而且,旁人掃地是低頭,沈念卻凹好了造型,時時刻刻把半邊自認為絕美的側臉呈現在魔尊的視線內。

這是等著自己被吸引住,一眼驚艷么?

顧識殊覺得有點好笑。

但他又有點笑不出來。畢竟,要是那個被萬人迷光環影響的他,此時絕對已經被少年的美貌燒壞了腦子,哪能分得清對方的真意如何,必定心痛憐惜,迅速呼他來歇息。

唔,是扮演這樣一個自己的時候了嗎?

不,顧識殊悄悄比了一個手勢。隨即,無影無形的結界覆蓋了整個主殿。

這裡是一個戲台。沈念在表演,而顧識殊也要表演,那麼觀眾怎麼能缺席呢

——畢竟,一切精彩的演出,都要建立在有人觀賞的基礎上。

*

相隔數萬里的人間,帝都,皇宮。

年輕帝王桌上的山海鏡恍然亮起,照亮了他的眼睛。

景千山慌忙將鏡子執起。

他看見了他的戀人的臉。對方還是那樣好看,眉眼間流露著艷色,眼中像是有水波瀲灧,充滿依賴和喜愛,肌膚雪白,見之可愛又可憐。

一時恍惚,景千山甚至忘記了這是單面鏡的囑託。

他還以為戀人也見到了自己,才如此春情萌動,忍不住輕輕觸摸鏡面,呼喚對方的名字。

當然,沒有回應。

直到他定睛再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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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不想被救贖[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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