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慢慢沒事,真的太好了。
看着那海豚載着小女孩往他這邊疾馳而來，裴淮舟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卻只吐出了一串泡泡。
接着，裴淮舟失去了意識。
從裴淮舟跳入海中，到他昏迷,在他看來好像過了非常漫長的時間，但其實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他跳下去之後，船上的節目組頓時慌了手腳,今天這種情況在他們的預案中並不存在。
好在,許導就在這艘遊艇上面,他來不及戴上墨鏡太陽帽，抓着手機就衝到了甲板上。
但這時已經看不見裴淮舟的身影,只有小小的慢慢還趴在海豚身上，她一臉懵懵然，還不知道發生了多麼天崩地裂的事情。
許導急得跺腳：「趕緊把人救上來啊！！」
就在眾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載着慢慢的那隻小海豚忽然張開嘴，似乎是發出了某種訊號,兩三秒之後，一群個頭遠超過它的大海豚飛速遊了過來。
然後，其中一隻巨大的海豚，似乎是它們的頭領,忽然鑽入了海中，下一秒浮出畫面時,背上馱著一個眾人都熟悉的身影。
節目組：！！！
直播間觀眾：！！！
許導：！！！
然而,沒有人發現意外事故發生時,直播間並沒有關閉。
攝像師被支使得團團轉,所有人都在焦心海里的一大一小，竟然所有人都忘記了他們還開着節目直播。
這會兒，攝像頭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它的鏡頭直直地對着那片海洋——裏面的海豚和被救起來的人類。
直播間的內容實在太過聳人聽聞，其他幾個直播間的觀眾早就一股腦全湧進了這個房間，只見直播間上面的人數不斷跳動着，二十萬，三十萬……！！
鏡頭忠實記錄下了這一幕，無論是屏幕這頭，還是屏幕那頭，所有人都驚訝地張開了嘴巴，一時間連彈幕都變得寥寥無幾。
海豚……在救人？！
在一百多萬觀眾的目光中，那隻海豚頭領擺動尾鰭，迅速游到了小海豚身邊，小海豚則拱起了身子，將慢慢送上了大海豚的背上。
接着，它依偎在海豚頭領身邊，不斷地來回遊動，好像撒嬌似的，時不時低下腦袋，又微微張開它細長的吻，發出著聲波，似乎是小孩在對父母承認錯誤。
眾人一陣恍惚，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竟然把一隻海豚幻想成了人類！
不少人扶額，這是真的把平時那些童話當真了，海豚就是海豚，怎麼會是人呢，海豚連話都不會說！
但，也有許多人被這一幕打動，看着那圍着大海豚不斷遊動，還搖頭擺尾的小海豚，看着大海豚穩穩地馱著背上的一大一小兩個人類。
那一刻，他們對「萬物有靈」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
此時此刻，所有人類里，只有慢慢知道，海海確實是在認錯。
就連慢慢自己，也自責不已。
剛剛海海馱着她的時候，她差一點點就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與臨時爸爸一起在淺海區游泳的感覺全然不同，在海海背上，她更近距離地接觸了真正的海洋。
甚至有手指頭那麼大的迷你小魚，完全不懼怕地在海海身邊游來游去。
慢慢伸出手指到海里，那些魚還會游過來吸她的手指。
癢呼呼的。
小不點一下就忘了自己是誰，玩得樂不思蜀。
直到她聽見遊艇上有人叫出了臨時爸爸的名字，慢慢側頭望去，驚訝地看見他竟然跟着自己跳了下來！
慢慢的心，一下就揪
緊了。
——不要輕視海洋。
這是海海在閑聊的時候告訴慢慢的，在海洋中生存的至高法則。
海水平靜的，也是危險的。
表面上可能連一點小小的波瀾都沒有，但下面可能就是湍急的暗流，哪怕是強大的海洋生物捲入其中都會受傷，更別說是小小的，脆弱的人類。
慢慢聽小熊貓爺爺講過類似的話，於是她點點頭，把小夥伴的提醒記得牢牢的。
也因此，在知道裴淮舟跳下海之後，小不點慌得不得了。
她下意識往那邊去，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海海背上。
這裏不是陸地，她的確是個不會受傷的超級小熊貓，但她的臨時爸爸，那個總是表情淡淡的，卻又對她提出的要求儘力滿足的人類，他會受傷，甚至可能……會死。
「海海，我爸爸跳下來了！！」慢慢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驚慌之下，她甚至下意識叫了裴淮舟爸爸，而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懇求着小夥伴，「救救他！」
海海在她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運轉模式，流利的身軀不斷劈開海面，載着她往那邊而去。
它還小，無法承載一個成年人，於是，海海昂起頭，召喚自己的親人。
大海豚們原本就在不遠處，未成年的海海是它們族內的心肝寶貝，怎麼也不會真的把它丟到一邊，這會兒聽見寶貝海海的呼喚，大海豚們停下捕獵行動，一邊回應着海海，一邊迅速地遊了回來。
——於是，就有了海豚群救人那一幕。
裴淮舟，這個海豚們眼裏小小的人類，這會兒臉色蒼白，還處於昏迷狀態，在海海爸爸的背上安靜躺着。
慢慢坐在他身邊，有些獃獃地看着臉色蒼白的臨時爸爸，連海海叫她都沒有聽見。
她心裏有着很奇怪，很陌生的情感。
看見臨時爸爸這麼狼狽，只為了救她的樣子，她心裏澀澀的，好像吃了還沒有成熟的蘋果，但是，又是快樂的，好像吃到了最甜最甜的蘋果。
福利院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她有數不清的小夥伴，以及永遠都看着她們嘻嘻哈哈打鬧的阿姨，和院長奶奶。
那時候，她也是快樂的。
但快樂與快樂之間，似乎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慢慢想起曾經和她最為要好的小夥伴，離開福利院和新爸爸新媽媽一起走的時候，對她說的話。
「慢慢你知道嗎，阿姨們很忙碌，也很辛苦。我們每個人都希望她們可以愛我們，阿姨要愛的孩子太多了，分到每個人身上，都只有一點點。
我很感謝阿姨給我的那一點點愛，我知道那很不容易。
但是慢慢，我更想要獨一無二的愛……只屬於我的，誰也搶不走的愛，我想要幸福。」
那個眼睛裏永遠都帶着霧氣，無論笑得多麼開朗，都讓人感覺她在傷心的小夥伴，只有那一天，快樂得彷彿是另一個人。
她得到了新家庭獨一無二的寵愛，即使她的父母並沒有曾經來福利院的那些有錢人那麼blgblg，但他們看着小夥伴的眼神充滿溫柔。
小不點的眼神落在裴淮舟手臂上，似乎是擦到了什麼地方，那裏滲出了一點點血跡。
她知道傷口不可以碰，但還是遲鈍了一下，才笨拙地往旁邊挪了挪。
一點都不像平時的慢慢。
慢慢心裏很亂很亂。
他為什麼要跳下來呢？
人類，跳進海里會死的。
她想任性地推醒自己的臨時爸爸，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卻又想時間倒回剛剛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自己乖乖地站在甲板上，絕對不會被海海無意間掃進海里。
慢慢小小的腦袋裏一團亂麻，小夥伴的笑臉和臨時爸爸的臉龐不斷交錯著。
為什麼呢？
可是，沒有人告訴她答案。
-
小夥伴獃獃的，似乎情緒不高，這個模樣落在海海眼裏，它顯得很着急，一直在爸爸身邊游來游去，試圖和慢慢說話。
慢慢一次也沒有回應。
海海急得不行，甚至發出了鳴叫。它身邊的大海豚用腦袋，要乖要乖。
慢慢深吸口氣，震動的情緒總算慢慢平靜下來。
她能夠感受到海海爸爸的善意。
小海豚的父母雖然並不能夠交流，但慢慢對於動物的感知非常敏銳，她感受得到，海海爸爸的氣息就像海風一樣溫柔，它似乎對海海傳遞了什麼，海海蔫了下來，不再打擾慢慢，只是靠在爸爸身邊，時不時叫上一聲。
慢慢和小夥伴道謝，她的嗓子有些啞啞的：「海海，謝謝你們。」
如果不是海海叫來了其他海豚，或許臨時爸爸真的會出事，慢慢想到這裏，心裏一陣害怕。
海海不安地甩了甩腦袋，十分內疚：「都是我的錯，我該小心一點的，對不起慢慢。」
它看着剛剛還活蹦亂跳的慢慢這會兒滿臉疲倦，心裏難受得不行，「我們馬上送你們回去！」
慢慢聽不懂海豚的交流，海海卻是「雙語者」。
爸爸剛剛用鳴叫聲告訴自己，這個人類必須要回到陸地上才能得到幫助，它們畢竟只是一群海豚，在海中它們很厲害，但對於人類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遊艇這會兒已經不在原地了，這座巨大的鋼鐵怪獸，根本無法想停下來就停下來，即使遊艇的船務組已經開始減速停航，遊艇還是開出去老遠一截。
還好，這點距離對於海豚而言不在話下，在海海爸爸的帶領下，海豚群在海中飛快地穿梭著，很快就看見了那艘遊艇。
-
遊艇上。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遊艇終於開始「剎船」，但這麼大一艘遊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停下來。
但是，遊艇還在行駛的時候，要下去救人是非常危險的，因為船下的巨大機械設備極有可能讓救生員也陷入生命危機。
救嘉賓是當務之急，但誰也做不到因此讓兩個無辜的救生員冒着巨大的風險，在船還未停下來的時候就跳下去。
所有人只能邊祈禱邊等待。
好歹是等到遊艇的速度越來越慢，救生員已經換好救援裝備，準備下水。
時間一分一秒消逝，甲板上的人都臉色嚴肅。
就在許導焦頭爛額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浮起來了，浮起來了！」
什麼，什麼浮起來了？
許導嚇個半死，腦袋裏已經開始出現不妙的畫面了，他腿一軟，沒想到對方下一句是：「海豚把人救上來了！」
呼——
說話就說話，大喘氣幹嘛！！
許導幾乎虛脫，海豚什麼的這會兒他都沒注意，滿腦子想的都是，還好，救上來了。
他穩了穩心神，跑到船頭，只見一群海豚快速朝這邊游來，其中最大的那隻背上載着兩個人。
不是慢慢和裴淮舟又是誰！
看見熟悉的遊艇，慢慢站在海豚背上，用力向那邊揮舞著。
遊艇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緊急停船之後，那隻大海豚游到了遊艇邊上，救生員攀著船側的安全梯，先試探地對大海豚伸出手，見海豚平靜地在海面上待着，沒有要發狂的意思，才謹慎地先將慢慢這個小孩抱了上來，接着又迅速將還沒醒來的裴淮舟運上了船。
海豚族群嘶鳴幾聲
，在海海爸爸的帶領下潛入了海中，卻沒有扭頭遊走，而是在遊艇附近盤桓不去。
而被海豚送回遊艇的一大一小則是被送到了遊艇上的臨時醫務所檢查。
尤其是裴淮舟——
他臉色蒼白，嘴唇緊閉，昏迷不醒，看起來比慢慢狼狽得多。
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節目停辦不說，許導也別想有好果子吃，他不被活撕了才怪。
幸運的是，雖然看起來有些嚇人，但全身檢查了之後，裴淮舟這邊並沒有什麼大礙。
他只是手臂上擦傷，並沒有受到其他傷，之所以昏迷，是因為之前在海中被海浪拍擊，做了應急治療之後，他也脫離了昏迷狀態。
-
裴淮舟耳朵嗡嗡作響，頭昏腦漲。
他在哪？
他昏昏沉沉，有人似乎在他耳邊交談，那聲音忽近忽遠，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
「沒事了，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等他醒了就好了。」
「好好好，謝謝醫生，辛苦您了。」
接下來，就是腳步離開的聲音，有人關上了門。
另一道熟悉的人聲——似乎是許導，還在嘮嘮叨叨：「太驚險了，太嚇人了。」
……自己，這是活下來了？
裴淮舟的意識漸漸清明，他腦海中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識之前遇到的那個巨浪。
沖他撲過來的那一瞬間，他頭一次感受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是如此真實，即使現在想起來他還有些后怕。
能活下來，真是大難不死。
——可是，自己活下來了，那慢慢呢，慢慢有沒有救上來？
他急着確認女兒的安危，掙扎著努力張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房間的天花板和隱隱約約消毒水的氣息。
「爸爸！」
不等裴淮舟撐起身子來尋找，熟悉的童音已經由遠及近，一隻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爸爸醒了！」
裴淮舟艱難地別過頭去，小不點熟悉的臉龐讓他一下放鬆了精神：「慢慢。」
他聲音嘶啞，好像被什麼東西碾過，一點也聽不出是前幾天唱《哄你入睡》時的溫柔嗓音。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蒼白的臉色還沒有恢復紅潤。
但慢慢卻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溫柔。
她主動偎在對方身邊，感受到他抬起手，吃力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慢慢沒事真好。」
如果是之前，慢慢一定會氣呼呼地說他把她乖乖的小揪揪給破壞了，指責他是笨蛋叔叔。
但這會兒，慢慢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靠得更緊了一些，兩隻手緊緊地拽着他的衣服，好像一鬆手他就會不見一樣。
裴淮舟笑了笑，看起來他好像把小不點嚇得不輕。
「別怕。」就算是笨蛋，爸爸也會保護慢慢的。
「別哭。」小不點紅通通的一雙大眼睛，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讓他心裏也不好受。
慢慢才不聽他的，她像只雛鳥一樣依戀着爸爸，聲音悶悶的：「我讓爸爸擔心了。」
但是——
「爸爸下次不要這樣了，好不好呀。」她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作驚嚇。
裴淮舟苦笑，千鈞一髮之際，哪裏還想得起來有救生員，想得起來自己的情況不適合下海救人。
誰又能在那種時候保持絕對的理智呢。
不過，為了安撫女兒，他還是順着慢慢的話答應：「好，爸爸下次不這樣。」
他會盡他所能，不讓任何一個「下次」出現。
一大一小正聊著天，許導送走了醫生，也湊了過來：「沒事就好，真是嚇死人了。」
整個節
目組人仰馬翻，他差點就要吃速效救心丸了，裴淮舟倒好，自己死裏逃生，還一副淡淡的樣子，只有看着慢慢的時候才會有不同的表情。
裴淮舟誠懇道歉：「對不起許導，是我太莽撞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肯定會給節目組帶來很多風波，但那時候慢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捲入大海，他根本想不到這些。
——或許，想到了，他也會義無反顧這樣做。
許導長嘆一聲：「算了，說到底是是我們沒做好預案。」
為了《萌寶大作戰》的人氣，在節目性上他們考慮了很多，大力氣都花給了出海垂釣這個環節，為此不惜重金租借了這艘遊艇。但幕後的工作卻沒跟上，竟然出現了嚴重的安全事故。
他們可以說是沒想到會出現海豚族群，沒想到會出現海豚撞人的情況，但無論怎麼說，事故發生了，一切都是借口。
這也就是裴淮舟和慢慢都沒出事，要是出事了，許導背後一陣發涼，他恐怕下半輩子都要踩縫紉機了。
不過，既然裴淮舟已經醒來，他們倆又都檢查了沒有身體不適，許導也不在這兒打擾人家說話，自己帶上門出去了。
他還有很多事要安排，原計劃其他幾個家庭應該在這會兒就集體上到遊艇，揭曉比賽結果，但因為這場意外，肯定是要改變計劃了。
-
房間里，這會兒就只剩下了慢慢和裴淮舟父女倆。
裴淮舟躺了會兒，比剛剛醒來的時候又要好轉許多，坐在病床上和女兒說話。
旁邊，慢慢正像個小大人一樣，緊張地關注著爸爸的表情，隨時準備遞水杯、叫醫生。
裴淮舟看她這麼緊張，反而被逗笑：「慢慢真體貼。」比他這個笨拙的爸爸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被爸爸誇獎一通的慢慢也露出個笑容，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像個盡職盡責的小家長。
另一邊，慢慢和海海的交流並不因為她這會兒不在甲板而停止。
海海這會兒正跟着爸爸在附近的海流裏面轉悠，知道她的爸爸平安醒來，海海也鬆了一大口氣：「太好了！」
自從慢慢看見爸爸昏迷不醒，就一直不怎麼說話，後來又被人類給帶回了大石頭上面去。海海看不見她，也不知道小夥伴怎麼樣，始終惴惴不安，情緒低落地在遊艇不遠處張望。
好在，裴淮舟醒來后，慢慢立刻主動告訴了海海。
小夥伴的爸爸一切平安，小夥伴也沒有討厭自己，海海立刻甩開了低落的情緒，重新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天真爛漫的小海豚還問著小夥伴：「我還可以看見慢慢嗎？」
慢慢為難地看了看唇色蒼白的爸爸，和小夥伴坦白：「我爸爸看起來好累，我要在這裏陪他。」
雖然，她也很想看海，也依依不捨這個新認識的好朋友，甚至感動於這個海豚朋友對裴淮舟的幫助，但慢慢更想寸步不離地守在爸爸身邊。
「好吧，沒關係！」海海樂觀地說，「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面的！」
它們的壽命大約有四十年，人類的壽命比它們還長呢，海海堅定地相信自己肯定能再次遇見慢慢的。
慢慢也有些難捨，這會兒爸爸平安無事，和朋友離別的情緒又蔓延了上來，她正想和海海保證自己一定不會忘記對方，裴淮舟卻突然轉頭看向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慢慢，我們去看海嗎？」
在慢慢驚訝的目光里，裴淮舟摸了摸她的頭，再次詢問她要不要去看海。
慢慢一邊對着爸爸點點頭，一邊哭笑不得地告訴小夥伴：「……海海，好像不用等以後了。」
-
裴淮舟走出醫務所的時候，眾人都忍不
住側目。
落海還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實屬是猛人！
許導想趕他進去休息，他卻笑笑：「慢慢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是想陪她多看看。」
他又不是傷得起不了身，總不能把女兒也綁在那個四四方方的小屋子裏，陪他一起發獃罰坐吧。
小不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麗的大海，他不想孩子帶着遺憾回去。
許導見他堅持，也不好多說，只是叮囑他：「絕對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了！」再來一次跳海事件，他節目非停播不可。
之前看裴淮舟冷冷清清一個人，怎麼突然變得那麼莽呢？
裴淮舟笑着點點頭，他肯定不會那麼做了。
說起來，明明大難不死，大多數人或許都會對海有一種害怕的情緒，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想要看到大海，裴淮舟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在別人眼裏，他反而比墜海之前顯得更加開朗，笑容也變得更多了。
真是怪事！
裴淮舟無暇去猜測別人的想法，他帶着慢慢來到甲板上。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都偷偷瞄他們倆。
他眼神掃過之前釣魚的地方，那些釣具好好地收攏在一邊，之前他們倆站的位置，如今仍然是空出來的。
裴淮舟淡定地牽着女兒走到了同一個位置上。
隨着慢慢出現，彷彿是某種信號，一群身姿靈活的海豚再次映入眾人眼帘。
「是那群海豚！」
眾人驚呼。
海海靈巧的身姿在其中特別引人注目，明明比其他海豚小不少，卻一直游在最前面。
到快要接近遊艇的時候，其他海豚停了下來，海海徑直遊了過來。
「慢慢！」看到小夥伴真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海海甚至高興得想在海中翻一個跟斗。
但它也記得剛剛是自己的莽撞給小夥伴帶來了麻煩，所以這會兒它雖然顯得很興奮，但也只是在遊艇附近翻騰，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闖禍。
慢慢也非常高興，雖然她想要陪着爸爸，但一想到和小夥伴就這樣說再見——甚至不知道哪天還會再見，始終是一件讓人心裏難過的事情。
沒想到的是，一直冷冷清清的爸爸居然主動提出，要帶着她到甲板上來。
現在，爸爸現在和她在一起，還緊緊牽着她的小手。
裴淮舟並不知道慢慢的超能力，也不知道她可以和小海豚對話，但他好像猜中了她的心思，摸着她的頭，聲音十分溫柔：「這是一次很難得的機會，不要讓自己留有遺憾，好嗎？」
慢慢點了點頭。
這時，慢慢聽見有人討論海海：
「為什麼那個小海豚可以在這麼前面啊，海豚我記得是群居動物有頭領的吧？」
「後面那隻大海豚怎麼那麼溫順啊，難道這隻小的才是戰鬥力最強的？」
大家一開始對這隻小海豚是有抵觸心理的，畢竟這隻小海豚剛剛把慢慢給掀進了海里，對人類有威脅的生物，就會引來人類的忌憚。
但隨後它召喚來了自己的同伴，救起了裴淮舟，還把慢慢完好無損的送了回來。
雖然對海豚並不適合用「功過相抵」這樣的詞，但不能不承認，這時候所有人對於這隻小海豚的態度都是又愛又恨，一邊覺得它調皮搗蛋，造成了意外；一邊又覺得它可愛得不行。
最終，還是對海豚的喜愛佔據了上風。這會兒，連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們都在偷偷摸魚，看着海海在海洋中游來游去。
慢慢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海海的爸爸，才是這群海豚的老大，這是海海告訴慢慢的。
但是，海海的爸爸卻特別寵愛它，哪怕天真爛漫的它有時候會闖禍，或者是把自己
弄受傷了，海海爸爸也很少和它生氣。
其他的海豚，也對這隻小小的，未成年的海豚非常包容。
所以，此時此刻，它在海里撒歡，沒有海豚會凶它，反而都默許了它的行為。
這種寵愛，和海海強不強大，沒有關係。
是對崽崽的包容呀。
慢慢露出笑容，裴淮舟正好看在眼裏，他也笑了。
雖然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但他還是不希望小不點像他，像許導一樣，為各種事情煩惱，或者是自責。
她還那麼小，只要快樂就好了，他並不喜歡那張圓嘟嘟的臉上出現悲傷和苦惱。
——而且，正如他和許導所說的那樣，慢慢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來到海上。
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離開綜藝以後，她要回到福利院去，以福利院的條件，是絕對沒辦法讓慢慢乘坐這麼一艘豪華游輪出海的。
裴淮舟頭一次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他需要怎麼做，才能在這個節目結束之後，還能夠有正當的理由，和慢慢保持聯繫？
「大海豚游過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將他從思緒中拉出來。
果然視線盡頭，那隻碩大無比的海豚正向遊艇這邊靠近。
慢慢並沒有分神去看，而是專心致志地和海海說話。
海海告訴她，馬上就要到近海灣了，海豚必須要返程，回到他們生活的大海中去了。
近海灣以內的區域，對海豚而言太危險了，它們是不會靠近的。
所以，海海的爸爸，這會兒肯定也是來接海海回家的。
慢慢捨不得海海，非常捨不得。
才認識一天的新朋友，卻經歷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讓她恍惚覺得過去了好久好久。
以後，真的還有機會再和海海相見嗎？
雖然兩隻崽崽都期待着，也彼此承諾，一定會有再見的一天。
但其實誰也不知道，到底還會不會再見。
萬一慢慢有了領養的家庭，離開了這座城市呢？
萬一海海的族群遷徙了，不再在這片海域呢？
還有許許多多令人心碎的萬一，兩個崽崽都不願意去想。
因此，慢慢語速飛快，絮絮叨叨的，說得腦袋都有些發疼。
她恨不得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給海海聽。
海海也捨不得慢慢，它輕輕掠過身邊的遊艇——現在它知道這不是大石頭，而是人類的「遊艇」，遊艇下面有着會傷害到它們的東西，所以它小心翼翼地繞着這艘遊艇，在慢慢的視線內游來游去。
慢慢描述的人類世界，真是豐富多彩呀。
有好多好多和「蘋果」一樣好吃的食物，還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玩耍，而不是像它們身處的大海這樣，雖然廣闊，卻哪裏都長得差不多。
幼崽的好奇心是無窮無盡的，慢慢口中五彩繽紛的人類世界，讓海海嚮往不已。
可惜，它不是人類，沒有長腳，沒有機會去看看。
要是可以變成人類該多好呀。
遊艇緩緩駛進淺海灣，海海爸爸張開長吻，發出呼喚。
回家——
是時候回家了。
慢慢和海海對視一眼，這一對依依不捨的朋友，終於是要回到各自的世界裏面去了。
明明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說。
明明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分享。
但是，分別的時間到了。
「海海，我會想你的，你會想我嗎？」慢慢問道，她的大眼裏已經開始有霧氣在蒸騰了。
「會的，海海會非常想念你的。」海海馬上回
答她，「非常非常想念你，每一天都會的！」
遊艇不知道什麼時候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停在了原地。
停在了近海灣和遠海的交界處。
甲板上，小小的人兒一隻手牽着爸爸，另一隻手輕輕探出去。
海海一甩尾鰭，靈巧的身姿躍入空中，圓圓的大腦袋結結實實地貼在了她手心上，溫涼溫涼的體溫，從那處傳遞到她暖乎乎的掌心。
是時候分別啦。
海海蹭了蹭她的手心，依戀地和她告別：「慢慢再見！」
它們必須要回家去了。
「再見，海海。」慢慢摸了摸它的腦袋，海海鳴叫一聲，重新墜入了海中。
慢慢朝小夥伴揮了揮手，海海翻滾了一圈之後，身軀搖曳，一路破開波浪，向著遊艇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裏，一隻大海豚，海海的爸爸正在靜靜等候自家的幼崽歸來。
隨後，一大一小兩隻海豚，擺動着尾鰭，漸漸游遠。
慢慢的視線一直追隨着，直到海海矯健的身影隨着前面的大海豚，在海水浪潮中起起伏伏，越來越小，逐漸化成一個看不清的影子。
遊艇再度啟程，夢幻的一天終於要落下帷幕。
自己是在做夢嗎？
她真的有認識一隻叫做海海的，可以和自己說話的小海豚嗎？
慢慢眨了眨眼，一滴眼淚從她的臉上劃過，砸在了地上。
我哭啦？她愣愣地看着那滴眼淚，有些不可思議，她可是超級厲害的小熊貓呀。
可是，慢慢心裏卻酸酸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讓她心裏十分難受，卻又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她回想起福利院的時光。
在福利院時，有些小夥伴會因為沒有父母，孤獨寂寞而哭泣，慢慢卻感覺不到他們說的「孤獨」和「寂寞」，院子裏那麼多小夥伴，多好呀，哪裏會寂寞呢？
好朋友離開福利院去往新家庭時，她沒有哭過，為什麼要哭呢，對方去往了讓她快樂的地方，慢慢為她開心。
但，自從來到了《萌寶大作戰》，慢慢的人生似乎變了個樣兒。
她似乎真正地變成了一個會哭會笑的孩子。她這才自己原來也會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沒經歷過的情緒——其中最讓她自己感到手足無措的，就是悲傷。
爸爸在醫療所裏面躺着的時候，認識的小夥伴和她分別的時候，她都因為悲傷，而掉下眼淚。
——原來，那時候的小夥伴們，是這樣的感受嗎？
對於一直無憂無慮，心裏什麼事也沒有的小熊貓來說，「成長」，從這一刻終於揭開了序幕。
只是，她還太懵懂，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着這些情緒，還需要很多很多時間，才能夠理解這些情緒。
慢慢轉過身，看向身邊默默站着的爸爸，頭一次對他主動撒嬌：「爸爸，可以抱抱我嗎？」
裴淮舟蹲下來，向她張開雙臂，慢慢閉着眼撲進爸爸的懷裏。
很快，慢慢的眼淚沾濕了裴淮舟的衣服。
裴淮舟有些生疏地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女兒的後背，笨拙地安撫著女兒的情緒：「哭吧，爸爸給你擋着呢。」
在另一邊，視野盡頭，海海靜靜看着那巨大無比的遊艇逐漸消失，甩尾扭頭，重新游回了族群中，小小的海豚依靠在大海豚身邊。
「爸爸，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