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平靜的日子如細水流淌,無聲無息就過去了。

在鳴月塔的生活,好像靜止了一樣。荔知害怕平靜腐蝕了她的決心,但又知道,想要等到風浪,必須先經歷平靜。

她在二月抵達鳴月塔,至今已過去三月。

草長鶯飛的五月,鳴月塔已完全褪去了寒冬中死氣沉沉的樣子。和人文大於自然的京都不同,鳴月塔中處處是以自然為主。

即便是站在鎮中心的主街中心,抬起頭也能看見仙乃月神山白雪皚皚的山頂,在蔚藍的天空和一塵不染的浮雲下聖潔不可方物。

腳下的青石板路,長滿了縫隙中頑強生長的綠草和小花。

街道上的屋檐曾經垂著排排冰晶,如今卻只有翠綠的藤蔓墜下。青翠欲滴的蔓上開著朵朵嫩黃色的小花。

從路邊走過,能嗅到陣陣幽香。

由於日照的緣故,這裡的人通常皮膚黝黑,多有胡人血統,五官深邃。一開始,荔知對他們還多有防備,後來發現,他們比京都人更加淳樸好客,一次荔知在街上迷路,一位路過的大嬸硬是將她送回都護府門口才放心離去。

如果不是因為流放,而是她和雙生姊妹從一開始就生活在這片世外桃源……那該有多好啊。

在乘風破浪的那一天之前,她只想安穩度日。

荔知皺眉躲開了熏風的手。

此刻熏風臉色不虞,她旁邊的三人都是平日交好的奴婢,也同仇敵愾地瞪著荔知。

荔知想要越過她走出包圍圈,熏風伸手來攔:

「話都沒說完,你就想走」

「算你走運,我先不跟你計較。」熏風說,「我最後警告你一次,離少爺遠些!若是再讓我發現你勾引少爺,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我只是一個奴婢,可你別忘了,你和我沒什麼兩樣!」嘉穗說。

荔知的底線,就是她的家人。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荔知想也不想地護在了嘉穗面前,對熏風怒目相對。

「你們想對荔知做什麼」嘉穗像護崽的母雞一樣,張開雙手擋在荔知面前。

「你要是沒有做什麼,少爺會這麼寵信你嗎!」熏風說,「從前少爺事事都是令我著手,可他現在眼裡只有你,你敢說你沒有給少爺灌迷魂湯」

可是有的底線,是不能碰觸的。

「我想做什麼關你什麼事」熏風反問,「你算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手裡端著一碗黑乎乎湯藥的荔知看著堵在自己眼前的幾人。

可是偏偏,有人要將她視為眼中釘,想盡辦法也要拔出。

熏風身旁還有理智的丫鬟將她攔了下來。

「熏風姐姐對我成見太深,不管我說什麼,都只會激怒姐姐。」荔知說,「我現在還趕著給少爺送葯,姐姐要是還有話要說,不如等晚些只有我們兩人時再說。」

「我不懂熏風姐姐在說什麼。」荔知平靜道,「從頭到尾我都記著自己是個奴婢,從未有過逾越之舉。」

「清者自清。」荔知說,「我只是一個奴婢,我只能保證,我對少爺沒有他意。」

熏風走後,荔知立即扶住嘉穗的手臂,關切地看著她紅腫起來的半邊臉頰。

她可以換位思考,儘力去理解熏風的種種行為,只因為對方和自己,和雙生姊妹一樣都是女子。她知道女子在這個世道命不由己的不易,所以總是能忍就忍,能讓就讓。

她看見被圍堵的荔知,扔下手裡的洗衣盆就跑了過來。

電光石火間,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嘉穗臉上。

自集市回來后,熏風就對她多有怨言,平時拿她當空氣打理,兩人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你們想做什麼」

魯從阮前幾日貪涼,呼朋喚友去河裡洗澡著涼,回來就噴嚏打個不停。這葯自然是為他端的。

荔知得了吩咐,從廚房裡拿葯出來,在廚房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前被熏風幾人攔下。

這條路平時少有主子路過,所以熏風她們才有恃無恐。

荔知沒想到熏風竟然蠻橫到動手打人,原本還打算息事寧人的她,怒火蹭地冒了起來。

「別……少爺……怪罪……」丫鬟在熏風旁邊低聲耳語。

荔知毫不懼怕地仰著頭。

熏風這才不甘不願地放下了手,眼珠子依然恨恨地盯著荔知。

熏風怒瞪著她:「你——」

「般般!」嘉穗的聲音在月洞門外響起。

「你的意思是說,少爺喜歡你,你就管不著」熏風眯起眼,妒火在美目中燃燒。

「這話該我來問你!你究竟給少爺灌了什麼迷[yào],讓他事事都念著你,連我們這些服侍他多年的人都不認了!」熏風怒氣沖沖道。

眼看荔知並不吃她們的威嚇,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連你也敢看不起我!」

冷哼一聲后,熏風帶著她的跟班揚長而去。

「狗仗人勢!你竟敢用少爺來威脅我!」熏風高高揚起剛打了嘉穗的右手。

「你耽誤了少爺吃藥的時間,難道就不怕少爺怪罪」

嘉穗捂著臉,震驚地看著動手打人的熏風。

「跟我回去,我找廚房要冰塊來給你冷敷。」荔知說。

「不用這麼麻煩了,只是有些腫……哎喲!」嘉穗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臉頰,本想讓荔知寬心,卻不料輕輕一碰就疼得她齜牙咧嘴。

「反正我皮糙肉厚,過一會就消了。般般別擔心。」嘉穗忍著痛,反過來安慰荔知,「你不是還要去給少爺送葯嗎快去吧,別因此被少爺怪罪了。」

荔知還想留她下來上藥,可嘉穗還有衣裳要洗,她不像荔知有少爺庇佑,若是不完成每日工作,就會被管事嬤嬤給責罰。

荔知只好讓她抱著洗衣盆離開了。

嘉穗臉上的那片紅,卻深深留在了荔知的心裡。

她無法像自己受到傷害那般輕描淡寫就放到腦後。

當天晚上,她在竹園陪謝蘭胥打發時間,心裡卻想著下午的事。

謝蘭胥坐在書桌前,對著一冊孤本抄寫副本,荔知在旁邊磨墨,心不在焉。

「別磨了,好好的一方墨,都要被你磨壞了。」謝蘭胥忽然說。

荔知一驚,停下手中磨墨的動作。

謝蘭胥放下筆,對著溼潤的文字吹了吹。

「熏風並不難辦,你在糾結什麼呢」

荔知並不意外他的消息靈通。

廢太子也曾是和皇位只差一步的人,無論謝蘭胥到了哪裡,都有不少想要和他搭線的人。

他的身份,註定了他能更快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

「我不明白。」荔知說,「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我不會搶她的東西」

「人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謝蘭胥漫不經心,「更何況,你確實得到了本屬於她的東西。」

「……我想要的並非是魯從阮的偏愛。」

這句若有所指的話讓謝蘭胥下筆的動作一頓。

他抬起眼看向荔知,後者卻像並無深意的樣子。

「況且,我擔心沒了熏風,也會有新的南風、春風出現。」荔知說。

「熏風針對你,是既得利益者對後來居上者的忌憚。」謝蘭胥緩緩道,「只要你站在她那個位置,又無意截斷新人向上的通道,那就不會出現南風和春風。」

荔知若有所思。

「只不過,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了。」謝蘭胥說,「熏風並非單打獨鬥,她在扶風院得寵多年,不乏夫人在背後撐腰的原因。」

「殿下覺得我有這個實力嗎」

「說不一定。」

桌上的燭火閃了閃,似謝蘭胥難以捉摸的神色。

「殿下整日困居竹園,想必也是無聊。」荔知說,「殿下是否願意和我賭上一把」

「賭什麼」

「賭我能不能登上扶風院大丫鬟之位。」

「在不委身於魯從阮的情況下。」謝蘭胥說,「可以。」

「殿下為什麼在意這個」荔知定定地看著他,「殿下會吃醋嗎」

「不會。」謝蘭胥笑了起來,坦誠道,「我只會嫌臟。」

言語是很奇妙的東西。

或者說,人心是很奇妙的東西。

同一句話,有的人會為此痛徹心扉,有的人卻只當麻雀嘰喳。

「那現在呢」荔知伸出右手,手心輕輕貼著少年冷冰冰的臉頰,「殿下覺得臟嗎」

她露著嫣然的微笑,絲毫不為他的話語所傷。

謝蘭胥很少說真話,因為每次說真話,總有人為此受傷。而他們所受的傷害,最終又將以其他的方式回到他的身上。

所以,他學會了偽裝,學會了模仿。

學會了以另一個人的姿態示人。

可是荔知似乎永遠不會為他的真實所傷。

「……不會。」他說。

「我明白了。」荔知笑道,「如果這是殿下所願,般般定不會讓殿下失望。只是,若我賭贏了,殿下用什麼獎賞我呢」

「你想要什麼獎賞」

荔知想了想,說:「我暫時還想不到。」

「如果你在三天內成為扶風院的大丫鬟,」謝蘭胥說,「我就答應你一個不會有害我的要求。」

「一言為定。」荔知笑道。

她伸出攥成拳頭的右手,唯有小拇指翹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謝蘭胥看著她的小拇指,過了半晌,終於伸出他的手。

兩根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互蓋章,荔知望著謝蘭胥歪頭笑道:

「這下殿下不能反悔了。」

「……那也要你賭得贏。」謝蘭胥故作冷淡道,「別是我最後來救你。」

「殿下會來救我嗎」

謝蘭胥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我說笑的。」荔知借用了謝蘭胥的話,雙眼晶晶發亮,一臉狡黠笑容,「殿下`身份貴重,我怎麼會讓殿下輕易涉險」

嘉穗在荔府服侍多年,從未挨過耳光。

這筆賬,她不能不算。

即便謝蘭胥不和她對賭,她也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三日後,我一定想好讓殿下答應我的要求。」荔知說。

命運是無法捉摸的變數,命運因她的抉擇而變化,換言之,她最後的命運,只能由她來選擇。

平靜已經持續了太久。

就讓熏風成為她腳下的一個浪頭,送她前往更靠近目標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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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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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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