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年前,罪臣之女的雙生妹妹荔夏,在家中血流而盡,死不瞑目。死因為私下服用過量打胎藥物,流出一個已成型的男胎。」

「荔夏死時,其年尚不足十三。」

荔知一字一頓道。

荔家雙生子並非重要人物,當年靜悄悄地死了一個,連茶餘飯後的閑談也算不上。

可其中內幕,在六年後公之於眾,讓殿外百官霎時炸開了鍋。

謝慎從慌張的目光在人群中四處尋找,尋找着他所謂的忠義之士,最後驚喜地發現了人群中的謝鳳韶,他沖着謝鳳韶的方向,吚吚嗚嗚起來,身體激動地歪斜了。

一臉憔悴,下巴上長出青色胡茬的謝鳳韶神色複雜地站着一動不動,他悲哀地望着殿中的皇帝。

謝慎從的表現由驚喜到震怒。

但他除了咿咿呀呀,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女的死……私下報官即可,拿到皇上面前來說,是否小題大做了」

「荔知,繼續說罷,皇上想聽。」

官員之中,有人低聲道。

「四年前,一封飛書牽連出謀逆大案。太子謝松照和中書令荔喬年相繼被斬。其家族也各獲其罪。皇上聖恩浩蕩,念我年幼多病,免去我的死罪,令我遷徙鳴月塔。也就是在那時,我陰差陽錯認識了荔喬年的庶長子荔晉之,並在他死前得知一個驚天秘聞。」

「按本朝律例,□□十二歲及以下幼女因而致死,照光棍例,斬決。其□□十二歲及以下十歲以上幼女者,擬斬監候;和姦者,仍照雖和同強論律,擬絞監候。」

「大理寺卿,我說得可對」

「你是說,太子和中書令都是遭人陷害」有人忍不住問道。

荔知無視各異目光,揚聲說道。

鹿窈笑道,一雙纖纖玉手,放上謝慎從的肩膀,惹得後者一個顫慄。

「你說呢」鹿窈意味深長地反問。

「這……要不要緊」

謝蘭胥的話,猶如巨石投入水面,激起驚濤駭浪。

「對,對——」

宮殿外鴉雀無聲。

「此乃兇手所繪荔夏之像。」她說。

「若並非罪臣之女呢」一個平靜而低沉的聲音壓過了質疑的話語。

她手中的畫卷,猶如千鈞。

問話的官員看了看沉默不語的鳳王和琅琊郡王,決定噤聲不言。

一時間,紫微宮前議論不止。

荔知繼續說道:「荔夏生前,未曾定親,除了家中招待的貴客,她並無機會接觸外男。這些年來,罪臣之女一直在秘密調查害死妹妹的兇手,如今終於有了線索。」

「罪臣之女荔知,懇請皇上命大理寺查清此案真相,還我妹妹一個公道!」

有的人目瞪口呆,面紅耳赤,移目不敢再看,有的人則閉上了朦朧的淚眼,渾身因痛苦而顫唞。

謝蘭胥不慌不忙道:「荔晉之的一面之詞,我自然不會相信。直到我蒙受皇恩,重返京都,就職大理寺卿的時候——我翻閱了此案的相關案宗,對比荔晉之和荔喬年此前的筆跡,發現罪證上的筆跡,模仿得只有形似,卻無神似。」

有人認出了御用的筆墨,面露驚恐之色。

荔知忽然向大理寺卿投去問題,大理寺卿正聽得聚精會神,猛然回過神來,脫口而出:

「不光如此,就連太子的筆跡,也是人模仿而成!」

百官一片嘩然。

她必須用上全部的力氣,才可握住這一幅扭轉了她們姐妹一生的畫卷。

「中書令荔喬年並未參與謀反,全程一無所知。荔家與東宮款曲的書信,皆由荔晉之一人為之。」

鹿窈不得不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才按捺住掙紮起來的皇帝。

「皇上堅持今日要早朝,讓太醫院開藥開猛了些。」鹿窈說。

他緩步走到荔知身邊,正對着瞪着雙眼的謝慎從。

荔知行了禮,繼續說道:

一名鳳王黨的官員站出來說:「琅琊郡王!事關重大,你可有確切證據!」

有大臣疑惑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畫卷在眾人面前打開。

人群之中,謝蘭胥一身顏色淺淡的大袖寬衣,如松風玉露,鶴立雞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謝蘭胥身上。

站在他身後的鹿窈扶正了皇帝,溫柔嬌嗔道:

「皇上不論什麼時候,見到鳳王都這般歡喜。不過現在,還是先聽荔知要說什麼罷。」

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身華麗的衣冠,純金打造,栩栩如生的鳳凰發冠在烏黑的鬢髮上翱翔。少女妝容瀲灧,昂着下巴,神情莫測。站在疲軟病弱的皇帝身旁,儼然中宮——不,皇宮之主!

她拿出了懷中那幅畫卷。

「當年的謀逆一案,作為謀反鐵證的,只有荔家和東宮款曲的來往書信。此案證據單薄,疑點重重,卻不知為何迅速結案,顯然幕後另有黑手操控!」

謝蘭胥雙膝彎曲,跪行大禮。朗朗道:

「微臣謝蘭胥,以謝松照遺孤的身份,懇請皇上重審謀逆一案,為無辜之人沉冤昭雪,令有罪之人罪有應得!還我大燕朗朗乾坤!」

荔知也跟着跪了下去,擲地有聲道:

「請皇上為無辜之人沉冤昭雪,令有罪之人罪有應得!還我大燕朗朗乾坤!」

日光之下,謝蘭胥氣質高潔,神情清朗。

一晃眼,還以為是謝松照死而復生。

「太子……」

有和謝松照同朝為官的老臣淚眼婆娑。

也有受過謝松照恩惠,後進的官員面露感慨。

太子有愧於個人,但無愧於蒼天。

無論是從前,還是以後。

他的人望並未消散,而是沉寂。直到某一日,重新風起浪涌。

當第一個附和的官員跪下請命后,越來越多的官員跟着跪了下去。

他們的聲音,在不知不覺匯成滾滾前行的浪濤。

無可阻止地撲向謝慎從。

他氣得吱呀亂叫,毫無帝王之儀。

站在他身後的鹿窈嘆了口氣,說:「皇上病重,無力理政。但如今內外交困,諸位大人可否為本宮出個主意」

眾人面面相覷。

張之貞一直在暗中覷視眾人神色。他不傻,皇帝分明是受了琅琊郡王,鹿德妃以及前宮正司宮正荔知的挾持。

身為中書令,他理應幫助皇帝。但那殿中所坐的皇帝,口歪眼斜,不能言語,連性命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一看便知是秋後的螞蚱,余日不多了。他若現在趕去護駕,豈不是上趕着送死

更何況,他的前車之鑒還在那裏放着,荔喬年沒有謀反,皇帝心知肚明,但為了扳倒太子,還是毫不留情地丟棄了這枚棋子。

昨日是荔喬年,明日就可能是他張之貞。

他比荔喬年活得更久的唯一原因,便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忠於過謝慎從。

「……當務之急,自然是立太子,讓太子監國。」張之貞站出人群,揖手道。

「依各位之見,誰更適合做這個太子」鹿窈問。

一時間,百官中各說各話。

「當然是最受皇上器重的鳳王……」

以蘇嫦曦之父為首的鳳王黨連忙開口。

「既然太子無罪,當然應有琅琊郡王承襲東宮之位!」也有人道。

各異的目光,漸漸集中在謝鳳韶和謝蘭胥兩人一身。

一人光鮮,一人憔悴。

謝鳳韶鬍子拉碴,眼神無光,早已沒有一開始的意氣風發。

身邊的黨羽眼神火熱,他的雙目卻只有悲哀。

謝鳳韶深深地看着神色平靜的謝蘭胥,說:「父皇退位后,會去哪裏」

「自然是太上皇宮中頤養天年。」謝蘭胥說。

謝鳳韶看着謝蘭胥,四目對視半晌后,他向著謝慎從的方向跪了下來。

「兒臣謝鳳韶,懇請父皇為大哥昭雪,另立琅琊郡王為太子監國,對內重審謀逆一案,對外和談叛軍,以安天下蒼生之心——」

「吚吚……嗚……嗚……」

謝慎從氣急攻心,噴出一口鮮紅的血液,隨即奄奄一息,徒留憎恨的目光看着殿外眾人。

「皇上!」

「皇上——」

鹿窈按住謝慎從的手,嘆息道:

「皇上想起太子之死,哀思過重。由此來看,皇上定然也是屬意由琅琊郡王承襲東宮之位的。」

連鳳王都推舉琅琊郡王為東宮之主,這場原本應該有腥風血雨的爭執傾軋便已經有了結果。

一時間,推立謝蘭胥為太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謝蘭胥幾次推拒后,張之貞帶頭跪了下來。

「殿下,大敵當前,為了天下,為了蒼生,殿下便接過這重任吧!」

眾人附和,接連勸說。

謝蘭胥這才「不得不」接下了高善端出的太子金寶。

而太子上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令三司徹查當年謀逆一案,以及荔夏死亡一案真相。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毫不猶豫地揖手行禮,異口同聲道:

「微臣領命。」

督御史錢儀望一臉意料之中的平靜,他望向謝蘭胥,揖手道:

「微臣領命。」

謝鳳韶走到謝蘭胥面前,直視着他的雙眼,低聲道:

「你要記住你說過的話……留他一命。」

「鳳王大可放心。」謝蘭胥說。

他當然會活着。

有些時候,活着會比死了更加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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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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