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酒樓

第十二章 酒樓

連小開從外面鑽進來,身上掛着稀稀落落的雪片。「呼,好冷。」

「下雪了?」平無奇問。

「不知道,起了大風,刮在臉上生疼,倒沒現這風裏還夾着雪粒子……」連小開搓揉雙手,從袋中扔出來一盒子云片糕,「已經聚集了附近的人手,鋪網搜查之下,現有人在申時前後見過袁圓在城東無名酒館飲酒,爾後同一群公子哥兒去了杜白樓。」

「杜白樓?」平無奇低頭,在圖上找到,畫了一個圈圈。「我對此城也研究不淺,我怎麼毫無印象?是酒樓么?」

「是,不過不對外開門,只做熟客生意。據說樓內只有雅間而無大堂,無論吃什麼都至低每客收取二十兩銀子,是十分高貴而隱秘之處。」

「這種地方一般都有人在背後撐腰。」

「也許只是那群公子哥帶她去飲酒罷了。我們會不會想得過多,庸人自擾?」

平無奇苦笑。「袁圓再沒分寸,也不至於如此。我想那群公子哥必定不是普通紈絝子弟。——既然查出下落,何不前去一探?」

「我正要找你一齊去。」

平無奇應聲起立。

「先等一下……」連小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俯身下去,柔聲問一旁安靜乖巧的斯絲道,「你一人在此,會不會害怕?」

斯絲笑着搖頭,眸子明亮。「我在這裏等你們。若有人來,我就躲到書箱裏面。你們若是回來不見我,就打開書箱找,知道么?」

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小女孩,兩句話說得連小開同平無奇皺起的眉頭都忍不住舒展了開來。

「是悄悄摸進去呢,還是光明正大地叫門呢,還是要破門而入?」這種事情的定奪上面,連小開向來聽平無奇的主意。

平無奇道,「自然是悄悄進去了。不管袁圓是有險也好,無恙也罷,都不至於尷尬。」

連小開想了想,點頭稱是。兩人正想騰越而入,卻不料門吱地一聲開了。

「這麼冷的天,兩位公子爺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戴着雪氅遮住頭臉的婦人身材豐碩,卻看不清楚面貌。一口南音含笑,卻是十分酥軟。

連小開看看平無奇,平無奇已經伸手拉着他隨那女子進門了。

「兩位爺好久不來了,還跟平常一樣,去『樊川廳』么?」

兩人含混答應着,心想必是被錯認作他人了,倒也將錯就錯,被引入了一間小房。

「今兒可真熱鬧,隔壁『義山廳』平日裏都沒人來,今兒呼啦拉來了那麼多人,流水轉似地。」婦人笑着同他們寒暄。「兩位公子慢坐,這便泡茶來。」

廳中只剩他們兩人,連小開有些茫然。「好奇怪,她是否暗示我們人在隔壁?」

「我總覺得她看起來十分眼熟……」平無奇沉吟片刻,猛地打開房門,伸手將正端著菜肴路過的小夥計抓了進來。

「兩位公子,你們的菜馬上就到,這個是送到隔壁的……啊喲,輕點輕點啊……」小夥計哇哇亂叫。

平無奇卻不放手。「隔壁是不是『義山廳』?坐的都是些什麼人?」

「是一位便服大人,帶着一個姑娘,還有來來去去的其他人……大爺您再不鬆手,小的就端不住這盆菜了,哎喲……」

平無奇鬆手,小夥計才十來歲年紀,卻十分敬業,先將手中的河蟹放在了桌上,才揉着自己手臂抱怨。「兩位想吃這盤螃蟹就明說嘛,隔壁那麼多菜不差這一口,先給兩位上就是……」

「我們不是搶菜——」平無奇啼笑皆非,「你怎麼知道是位便服大人?」

「其他人都叫他大人啊,還能有假?」

平無奇一瞟連小開,現后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

「好,那我再問你,剛才引我們進房的那位嬸嬸,她是何人?」

「哪位嬸嬸啊?……哦,你問我們老闆?」

「那是你們老闆?」

「是啊,小店又不是煙花之地,上下都是男人,只有老闆是女子。既然是位嬸嬸,一定便是她了。」

「你們老闆又是什麼來龍去脈?」

「老闆的來龍去脈,做夥計的怎麼會知道?」小夥計陪笑。「兩位慢慢剝蟹,小的去給你們拿醬醋來。」

小夥計一閃,連小開招呼也不打,便開窗掩身而出。

「喂,一會有人來怎麼辦?」平無奇攔之不急,只好替他關上窗子,由他去隔壁窺看,自己坐下來吃蟹。「說起來多麼厭憎冷淡,真箇出事的時候,卻又那麼心急火燎,真是口是心非。」邊吃,還邊抱怨。

的確是寒氣北來了。若說之前初冬時節不算太過寒冷,貂裘錦衾也不過是有錢人的鋪排,那此時往脖子裏灌的冷風就讓連小開認真羨慕起袁圓衣囊里備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毛皮了。

窗子緊緊掩住,看不清楚內里玄機。

連小開試探了一下,便決定放棄,轉而縱身上了房頂。

風大月小,燈火之光更映得夜色昏塗,實在是不宜夜動——那又如何呢?江湖水深火熱,難道要專挑春暖花開的日子去闖?

不敢貿然移走瓦片,連小開運指削去片瓦邊鋒,低頭向下看去。

尚未看得分明,連小開便眼前一花。

一花,乃是因為第一眼看去,下面還是燈火輝煌的明亮,而第二眼下去,下面已是一片黑暗。

無須警覺,身體自然地感受到逼人的殺氣,蓬地一聲,連小開落了下去。

既然人落了下去,那麼從身後而來的偷襲自然落空。偷襲似乎對於目標的消失還未習慣,在屋頂上愣了一愣。

一愣之間,下方一張木桌已被踢得飛起,直直撞斷了屋樑,衝破瓦片,撞正在偷襲的身上,將他震上了半天,又隨朔風飛移半尺,狠狠一聲,直接落下了地面,連慘叫也欠奉,便丟了性命。

連小開一腳踢出方桌之後,便心知不對。

自己的應變,完全失了準頭。

此室人氣餘溫,想必來人察覺他的窺視而遁走,不過就是這片刻功夫之內。他落下室中,本是以為偷襲乃是可以一戰的高手,下意識地去佔有利地位,卻反而令得從室外逃脫之人贏得了時間。

「可惡!」

連小開再從天頂竄出,極目四顧,卻已經看不到任何一點蹤影。

「你果然逃得像只兔子。」袁圓躺在大轎之中,毫不留情地出言譏刺吳鐵漢。

吳鐵漢不與她鬥嘴,卻濃眉緊蹙。「如此嚴密防範,怎會讓他混了進來而一無所知?除非……除非他是由大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又為何能夠大搖大擺入得杜白樓的大門?」

「自然是因為他有本事,人緣好咯。」袁圓快樂得答他。連小開果然尋她救她,哪怕未能救成,她也已經高興到飛起。

「人緣好?」吳鐵漢似乎掌握到某種關鍵,立刻拉起轎簾吩咐屬下。

「去查查杜白樓。」

這回輪到袁圓皺眉,暗自誓不再多嘴多舌一句,免得再提醒出吳鐵漢什麼靈感來。

「怎樣?可追到?」連小開一落地,便被平無奇抓住衣襟。

「你怎麼也在廚房?」他在半空斟酌許久才選擇朝着煙火騰騰的廚房方向飛身而下。

「你那一擊將房梁砸斷,屋子快要塌了,我還留在那裏陪葬么?——來廚房,一是為了取暖,二也是為了查查這裏老闆究竟什麼來路。」

「一樣一樣。我也是這樣想的,那個老闆的舉動必定別有內情。」連小開抱手看着廚房內一團混亂,被房頂砸到了肩膀的客人,惶然不知所措的夥計,炒菜炒了一半不知生何事的廚子,嘈雜之下也無人理會他們兩個。

「喂,」平無奇忽然看見剛才送螃蟹那個小夥計,一伸手將他從人堆里拽出來。「你們老闆呢?」

小夥計苦着臉看着他們。「房子莫名其妙塌了,我看我這差事也快莫名其妙沒了。老闆自然在老闆該在的地方,你們抓着我幹嘛。」

「如果我告訴你,房子是我弄塌的呢?」連小開施然站在夥計面前,打一個響指。

「啊?」小夥計這回不怕也不閃了,反過來牢牢抓住連小開的領子。「你弄塌的?你要賠!」

「我要賠也是賠給你家老闆,也不會賠給你。」

「好吧。」夥計眼珠子烏溜溜地直轉,「你們若賠錢給老闆,老闆便可以修好房子,修好了房子就能做生意,我也不會丟差事。那我去給你們找老闆來,等著啊!」

結果一等,這夥計便沒了蹤影。

再片刻,正經鹽城府衙的人接報而來,連小開同平無奇只好兩手空空地走人了。

「雲勇。」

隔壁的小房子裏,那個好身材的老闆嬸嬸正燃起燈。

「姑姑。」小夥計閃身進來,一見到老闆賊溜溜的眼睛也老實起來。「那兩人找你呢。」

「讓他們知曉有我這一號人的存在也好。」老闆微微一笑。

「姑姑,千里香我已經下在了姓吳的以及那姑娘的身上,管保沒問題。」

「要是有問題,我就揍爛你的屁股。」

名叫雲勇的小夥計似乎甚為害怕這被稱為「姑姑」的老闆,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爾後卻又嘻嘻笑回來。「要是有問題,我們就該閃人了,姑姑哪裏還有揍我的空。」

「油嘴滑舌。」燃上燈的女子脫去外裘,呼之欲出的好身材一覽無遺。「去馮大人那邊報個風,別連累了人家。」

「回稟大人,」吳鐵漢剛剛安置下來,情報也到了。「杜白樓在此地開業,不過半年,剛開業便擠了從前百年老店的位置,成了鹽城官府的定點地方,但凡大小宴請往來官員都在此地落腳,半年間已經在圈中作出了不小的名氣。老闆是個女子,人稱雲寡婦,只知道是從南方來,經營得一手好粵菜,其他來歷便無人知曉了。」

「雲寡婦?南方?粵菜?」吳鐵漢不用仔細咀嚼也抓到關鍵詞。「這點資料不夠,再查!」

「是!」鐵騎任勞任怨,風雨無尤。

「等一等,給我找馮彥來。」吳鐵漢沒有忘記另一個關鍵人物。

「您說……現在?」

吳鐵漢這才想起現在已是二更天,揮一揮手,「算了,明日再請,也明日再查。先去休息吧,天氣寒冷,你們可自行飲酒取暖。明日馮大人來,再為你們準備暖裘。」

「多謝大人!」

若是吳鐵漢知道第二日一早,馮彥便不早不遲地死了鄉下老娘,一聲不響報都不報就回家丁憂去也,他必然不會作下如此決定。

偏生當今聖上極其愛慕孝子義人,得知此事之後還大加讚賞,欽命三年丁憂期滿之後要對此人加官進爵——

不過對於吳鐵漢來說,這點信息已經足夠。

他已經明白,自己對這位地方官的懷疑並沒有錯。

至於具體這懷疑該落實到何處,他心裏有譜,只是不想追究。

因為有更多事情要等他來做。

「東瀛倒是平靜,可是這武林中事,實在是令朕憂心哪。」離京之前,御書房中,人君曾對他吐露實情。

「武林中事,不是一向另有人負責么?」

「有倒是有,只是朕那個任性的皇妹……總而言之,你要替朕多多分憂才是。」

「臣惶恐,」吳鐵漢實在搞不太清楚內情。「請陛下明示。」

「本朝外憂之餘,內患歷來有二,一為廢太子一脈時時伺機而動,既難放任,又不忍剷除;二是嶺南碧雲城,當年為取天下曾向他們借兵,如今已是尾大不掉,擁兵自重。此二隱於武林,志在天下,若不能除,朕勢難安眠!」

「臣愚昧,刀劍神君已然過世,而碧雲城也在年前消失,照說此二皆已平復才對,聖上又怎會縈繞於心呢?」

「刀劍雖死,其後人明明應該存在世上,朕卻傾舉國之力,也難尋其行蹤;碧雲城在一夜之間平空消失,寸跡不留,毫無影蹤,令人咋舌。你說,這是否比他們好端端存於世上更令人憂心?」

不在於存在與否,而在於能否盡在掌握。吳鐵漢為官多年,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陛下放心,臣領會得。這兩件事,便交給臣下去辦,陛下儘管高枕安眠即可!」

若非如此,琅琊軒中小小失竊,武林爭鬥中的風起雲湧,也值得他吳鐵漢吳國公親自出馬,逗引江湖么?

簡直牛刀殺雞。

不過看來時至今日,他所要辦的事情,已經忍不住露出些許端倪來了。

「袁圓。」吳鐵漢神思歸位,柔聲喚面前女子。

袁圓已經妝點完畢,穿回華麗衣衫,彩鳳高懸,縐緞迤邐。現今一張素麵,正交由熟練僕婦妝點,眉用黛色,粉頰輝目,只差唇上胭脂未點而已。

她噘嘴開口,差點咬到僕婦的手指。「幹嘛?」

吳鐵漢看她神情可愛,幾乎笑出聲來。「你放心,我並不是非取連小開的性命不可。你若是好好替我效力,說不準諸事完結之後,你們兩個能好生雙宿雙飛呢。」

「雙宿雙飛?」袁圓撇嘴,又將僕婦手裏的胭脂弄到了臉頰上去。「笑話。小開根本志不在此,何況我們能否雙宿雙飛也不用你管。你以為你是誰?能施捨成全些什麼玩意?」

「是,我什麼也施捨不成,成全不成,那便預祝你和連小開兩個鰥寡孤獨了,好不好?」

「承你吉言,謝謝了!」袁圓狠狠瞪他一眼。

吳鐵漢心中一動,覺得自己說話似乎欠妥,不過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而已。

他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太雜,太亂。

僕婦長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替袁圓完成了面妝,躬身退去。

「好了,之前教你的,都記下了?」

「記倒是記住了,不過我可不保證我會依計行事,說不準什麼時候把你賣了也未必。」

「那就多謝你提前告知啦。」吳鐵漢忍俊不禁地披上外衣,準備出門。

「你去哪裏?」

「自然是和你一同去南郡王府了。」

「什麼,你也去?」袁圓差點跳起來。

「我自然是去負荊請罪的了。——你要是亂出牌的話,我可不保證你能活着離開王府。好自為之吧。」

吳鐵漢的葫蘆里賣的,永遠是袁圓難以理解的那味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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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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